太后中的蝶雙飛非常霸道,如果不是耶律卓天天拿金子換來的名藥給她續命,她早就死了。這毒最讓人頭痛的就是毒性深,要拔除非常難。不但需要針灸藥浴,按摩氣功,最關鍵的是需要一人服用一味藥,每日放血做藥引。而那味藥本身就是毒,服用後雖然要不了命,可是也會非常痛苦,大大損傷人體各部機能。補藥沒事都不要吃,更何況毒藥呢。
我把治療方案提交給了耶律卓,他深沉思考片刻,告訴我明天給我答覆。可是當日夜晚太后發了病,所有人一夜不安精疲力竭。
夏姑姑長歎一聲,對我說:「敏姑娘,我願意做那藥人。」
「不行!」耶律卓當即一聲怒吼,我耳朵一陣嗡嗡響。
耶律卓說:「你身體也不好,不能這麼做。」
夏姑姑說:「太后等我恩重如山,我為她做這點事,是應該的。」
耶律卓一臉怒容:「當年若沒有姑姑,就根本沒有我們母子現在,姑姑談何感恩?」
夏姑姑又說:「其他總是信不過,這事還是我親為的好。」
耶律卓怒髮衝冠:「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好啦!」我終於打斷他們兩個拉鋸,「夏姑姑不用擔心,我們不是有現成的人嗎?」
說著手指著正在旁邊被我拉過來磨藥的程笑生程師兄。小程先前在走神,見我們都看他,這才茫然地歪著腦袋回顧剛才的對話。
耶律卓思考:「他?」
夏姑姑也很不以為然:「他?」
我點頭:「他!」
小程驚駭:「我?」
「就是你。」我笑,「咱們師兄進門的時候,師父就給咱們喝了火龍果釀製的獨門秘藥,終身百毒不侵。這樣的人做藥人,不但對自身無害,他的血液本身也可以解部分毒。」這其實是大實話,我可沒平白欺負小程。
耶律瑤卻急得叫:「我不要阿生哥哥流血!」說著衝過去摟住小程的胳膊。
小程明顯享受不了這飛來的美人福,眥牙咧嘴。當被耶律卓把小程抓回來,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自己寶貝妹妹耶律瑤很喜歡他。可是小程卻是無福消受,每每躲避不及。耶律瑤還小,總有無窮精力去糾纏,讓小程吃足了苦頭。
他們拉扯之際,耶律卓轉頭問我:「那你怎麼不親自來?」
我沒好氣:「我入門晚了,師父偏心沒給喝。」
小程顫抖,欲哭無淚:「師妹,好狠心啊……」
「是啊。」我點頭,「師父重男輕女啊,真狠心。」
「不是,我是說……」
「師兄你這是同意了吧。」我趕緊堵住了小程接下來的話,轉頭沖耶律卓笑,「陛下覺得如何?」
耶律卓瞇著眼睛打量物品一樣仔細看了看小程,「阿生,你覺得呢?」
小程騎虎難下,看看站一旁的柔柔弱弱的夏姐姐,再看看不掩飾一臉期望的耶律卓。他應該明白一旦他做了藥人,耶律瑤就沒機會糾纏他,於是點了點頭。
耶律卓似乎鬆了一口氣,鄭重地說:「謝謝。」
小程撇撇嘴,繼續低頭磨藥。耶律瑤氣得甩手跑走了。
在程師兄一次次的放血中,太后體內沉積的毒素漸漸消除,病明顯好轉了起來。北國的雪開始融化的時候,她終於開口對我說:「你叫阿敏,是不是?」
我端著藥的手一抖。這位美麗的婦人就像做了一個極其漫長的夢,現在漸漸清醒了,張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疑惑,欣喜,心潮澎湃。
夏語冰率先衝到她面前,激動道:「娘娘醒過來了?」
太后很高興地看著她:「語冰,你怎麼這麼憔悴?我怎麼了?」
夏姑姑含淚而笑:「娘娘原先病了,不過沒事,您現在已經好了。」
耶律卓和妹妹耶律瑤匆忙趕來。太后自遼先帝去世後就發了病,一直拖到十年前才重到失去神智,所以記憶還保留在十年前,見到兒子成熟這麼多,女兒更已經是個大姑娘,非常吃驚。
人家親人珍重團圓,我們一干外人自然多餘,於是自覺地退了出來。
雪融的天氣才是最冷的,我同小程跑到太監們烤火的屋子裡,同大家一起喝茶聊天。
太監們紛紛向我們倆道謝。大家相處一個多月,共事愉快,我和小程都是大大咧咧好伺候的人,現在又把太后的病治好大半,給他們減輕了不少負擔。
太監們說:「這下好了,我們以後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了。太后病好,陛下的心情就好,整個皇宮朝廷以後的日子都好過了。」
我不客氣地吃著他們貢獻出來的好茶好果,問:「我還好奇,來了這麼久了,發覺皇宮裡靜得很,怎麼不見其他娘娘?」
太監笑道:「敏姑娘專心治病都沒注意到吧。咱們陛下只有兩個品級不高的美人、一個良人,還有幾個常侍,並沒有正式立妃,大行皇后之後也沒提過再立後的事。後宮裡的事,全部都是夏大姑姑在管著,大總管只是掛個名,也要聽她調遣。」
「為什麼?」我奇怪,耶律卓也克妻?
太監詭異狡猾地笑,卻不肯說:「貴人們的事,咱們下人怎麼清楚呢?」
接下來幾日,太后的病好得越來越快。毒是早已不發作了,神智一日比一日清醒。耶律卓心情愉悅,我偶爾還能見他笑一下。
太后同我拉家常,問我今年多大,家裡有什麼人,許了人家沒有?
我紅著臉說沒許人家。
太后樂呵呵:「做我們遼國人的媳婦兒好不好,遼國男人英勇強壯又疼老婆。貴族裡優秀小伙子那麼多,改天就幫你挑一個。」
我誠惶誠恐說:「心有所屬,不敢勞駕!」
太后還怪失望的。她友善親切很像鄰居大娘,沒有什麼上位者的架子。
太后病才好,精力差,說不了多久的話就累了。
她睡下後,我同夏語冰退到外面,準備晚上的藥。
夏語冰之前一直面帶愁容,如今太后病好,神色舒展許多,溫潤清麗,看上去十分舒服。她身上散發淡淡的茉莉花香,讓我覺得十分親切。
夏語冰解釋說:「家母是齊國人,獨愛茉莉。她辭世多年,就這香味讓我感覺她還在身邊。」
我看著她柔雅的笑臉,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突兀的想法,又覺得太誇張,急忙搖搖頭。
兩人默默做了好一陣子,夏語冰忽然開口說:「太后同先帝陛下情誼深重,若不是先帝去世突然,一定會賜予解藥。只是,我想到時候太后恐怕也會拒不服用,要隨先帝一起去了吧。太后當初撐著,也是為了少年登基的陛下……」
我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陛下是不是將太后的苦看在心裡,所以才遲遲不立後?」
夏語冰苦笑:「是這樣的。只是一國無後,始終不妥。」
「姑姑沒有勸過陛下嗎?」
「怎麼沒有?陛下登基時立的哀敬皇后病逝後我就勸他另擇良女早立為後,可是陛下不肯聽,我又有什麼法子。」
我說:「不就是因為擔心那個毒嗎?皇上也真是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是一國之君,這裡他說了算,把這個規矩取消了不就行了」
夏語冰搖頭笑:「這可是祖宗定下的規矩。」
「姑姑,老祖宗們還茹毛飲血呢,咱們也照著做?時代是變化的,人類是發展的,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讓後代過得更好。不然何必男耕女織;何必鼓勵經商,直接回去住山洞好了。」
夏語冰聽得一愣一愣,笑道:「敏姑娘快言快語,說得倒都是理。只是說著容易做著難,朝中食古不化的重臣,冥頑不靈的宗室元老,可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
我只好說:「那如今已有可以解毒的法子,大不了中毒後再悄悄解了。就是要吃點苦頭了。」
夏語冰點了點頭,「好在我們有敏姑娘這麼一位聰慧巧手的大夫。可惜等太好病好了,你就要回去了,我又少了個說話的人。」
「這麼大個皇宮,姑姑怎麼找不到說話的人。」我笑,「姑姑要不乾脆嫁人吧。」
夏語冰駭笑:「嫁人?我?」
「怎麼?」
「一把年紀了還嫁什麼人?」夏語冰搖頭直笑,「再說我也不想嫁,就這樣守著太后和陛下,已經很滿足了。我十三歲進宮,二十年來都在宮廷裡,已經適應不了外面的生活了。」
「可是你的幸福呢?」我不禁問。
夏語冰微笑道:「女人的幸福並不是結婚生子,我以為敏姑娘這麼獨立能幹的女子,也是很清楚的。」
這倒是,我連連點頭。
夏語冰釋然一笑:「別老說我,說說你吧。你同太后說有了心上人,是真的?」
我臉微熱,倒也老實承認:「只是很喜歡一個人。」
夏語冰帶著幾分少女天真,追著問:「他是什麼樣的人?對你好嗎?」
「他人很好,對我也很好。」我說得很簡略。
夏語冰敏銳地聽出一點不對勁:「那還有什麼問題?」
「也算不上問題。」不知道怎麼,我很樂意在這位大姐姐面前討論我的感情生活,「我同他身份差距很大,觀念也有很多不相同。即使我們現在在一起,我也可以預見我們將來會困難重重,很可能走不到最後。」
夏語冰笑:「唉,雖然我沒有這樣遭遇,不過敏姑娘,我們最後都是要塵歸塵,土歸土之人,難道因為都要死,現在就不吃飯了嗎?人生在世幾何,為了將來也許不會發生的困難而放棄當下的快樂,你認為值得嗎?」
我頓時覺得醍醐灌頂,澆得我渾身一震,神明頓時清醒過來。
是的啊。
從那以後,我全副身心都投入到給太后治病上,就想著能早日把她治好,我也可以早點回去,回到蕭暄身邊。考慮什麼未來,我在這個世界本就是無根之人,他亦政壇拚搏不知明天誰能成王敗寇,相遇就是緣分,相愛更是幸運。瞻前顧後畏畏縮縮,最終難成一事。
我就要試試看,站在他的身邊,陪他一路走下去,究竟會怎麼樣。
夏語冰又是欽佩又是羨慕地看著我:「敏姑娘這一下苦惱一下笑的,年輕可真是好。」
我脫口而出:「姑姑也年輕啊。」
夏語冰錯愕,吃吃笑:「我都三十多的人了,別的女人如我這麼大,孩子都十多歲了吧。」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古代,現代職業婦女三十多正是一身幹勁的時候,古時候女人一過二十就該退出歷史舞台回家洗衣做飯帶孩子這樣過一生了。
我說:「姑姑不能這麼說。您代替太后操持後宮數十載,讓皇上無後顧之憂,著實功績卓越。您的人生不是通過生兒育女來評價的。在我看來,姑姑你聰穎能幹,獨當一面,實乃女中豪傑。您的人生波瀾壯闊豐富多彩,也是其他女性不能相比的。」
夏語冰臉上露出羞赧之色:「姑娘可真是……折煞我了。」
我回了房,提筆想給蕭暄寫信。可是臨到落筆,卻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說什麼了?我覺得我愛上你了,你覺得怎麼樣?
娘啊,怎麼看怎麼像搞笑。
掃興,丟下筆,跑出去看雪夜月色。
披著蕭暄送我的狐皮大裘,慢慢在簷下散步,桐兒就安靜地跟在四、五步遠的地方。
我們沉默地走過遼宮長長的迴廊,繞到花園,看到前面暖亭裡亮著燈。
耶律卓正和夏語冰面對面站著,似乎在說著什麼。我下意識站住,一把拉著桐兒躲到陰影裡。
偷聽壁角不道德,可是八卦是人類的本性嘛。
只見耶律卓一臉溫柔笑意,深情注視著夏語冰。夏語冰神色比較平靜,一貫低眉順目溫婉隨和,認真地說著話。耶律卓的心思顯然不在話的內容上,一直笑看著她,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耶律卓似乎只比夏姑姑小三、四歲,兩人站在一起,一個英俊挺拔,一個端莊柔美,十分般配。
夏語冰終於有點不悅,抬頭提高聲音:「陛下在聽嗎?」
耶律卓立刻點頭:「當然在聽,你繼續說。」
夏語冰眼睛一瞇:「那你說我剛才說了什麼?」
耶律卓呆了一下,語無倫次:「那個不是……造反……啊不,是東齊南部三郡有饑民造反……」
我在遠處聽得渾身一震。
夏語冰無奈歎氣:「陛下也該上上心了,既然已經和燕王結了同盟,那東齊的局勢變化就該跟緊。南方局勢直接影響到燕王,這下如果國內政權動盪,那麼燕王是否會……」
我站在角落只覺得渾身冰涼,雖然是南方動亂離燕地還遠,可是局勢變化瞬息萬千,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可是在蕭暄身邊總會感覺塌實很多。
桐兒擔憂地拉了拉我的袖子,我衝她點點頭,兩人悄悄按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