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擔心得很有道理,萬一場面控制不住劍拔弩張,不論是打起來還是逃跑,我都是一個累贅。
我回了藥房,立刻撅著屁股鑽進大箱子裡,一翻搗鼓,找出一個大匣子。裡面胡亂放著袖珍的精鋼小弓,玄機奇巧的袖箭,小巧輕薄的匕首等暗器。我把袖箭取出來,仔細檢查一番,機關該上油了,其他都很好。
這一年來蕭暄給我搜集不少書,除了醫學書籍外還有不少機械木工方面的書。我閒時照著書又融合了現代知識,做了幾樣暗器。因為戰爭都是真刀真槍你來我往,這些暗器就一直放在我這裡,也沒想著獻給蕭暄。如今他以身赴險,這些小玩意兒終於可以起一些作用了。
我花了一天的工夫把每個機械都調試了一番,打磨光滑,上油,然後重新配了幾種毒藥和******,用拇指大的小皮囊分別裝好,一併呈到蕭暄蕭王爺面前。
蕭暄識貨,一拿起那個袖箭就愛不釋手。我給他戴著,告訴他用法,他立刻實踐。只見揮手之間,三枚精鋼小箭疾射而出,錚錚三聲,牢牢定在門板上,箭頭深深陷進木頭裡。
蕭暄讚歎:「好傢伙!」
我得意洋洋:「科技為人類服務。」
我把藥一古腦掏出來堆在桌子上,分別把用途指給他。完了,有點遺憾:「老爺子書裡寫了如何養蠱,我一直心癢癢也想弄一對,只是忙著耽擱了。等有空了一定養,你一隻我一隻,以後你要是敢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
話沒說完,蕭暄一張臉已經湊得老近,笑得十分詭異。
我結巴:「你你你……干……幹嗎?」
他兩手已經抓住我的頭,在我臉頰上響亮地啃了一口。
「我們小華這麼能幹,獎勵你一個!」
我滿臉發燙。這傢伙氣力真大,親就罷了,牙齒都動用上,簡直像頭狼,口水糊得人一臉。我不滿地伸手擦臉。
這一擦又擦出問題,蕭暄不知怎麼就生氣了,把手裡東西一丟,將我整個人抓了過去,氣憤地張口就啃在唇上。
等他放開我時,我腳都站不穩了,臉燙得可以煎雞蛋。
蕭暄滿意地笑,摸摸我的嘴,嘴巴湊到我耳朵邊:「下次不許擦我親過的地方,否則……」
他吹一口氣,我打個哆嗦縮進他懷裡。
四日後,我跟隨蕭暄前去談判。他們一行個個嚴陣以待肅穆莊嚴,就我暗暗興奮彷彿參加旅行團。
南竹縣是個小地方,那酒館也果真如描述中一般清涼簡樸通風采風良好——充頂了也只能塞三十個人吧?
難怪選這裡,有啥動靜都一目瞭然。
酒館主人是個鬍子大叔,有著江湖人的身材和神秘感。自己店裡兵戈林立,他無動於衷自己撥著算盤珠子算帳。
然後,趙策先生遲到。
蕭暄倒見怪不怪:「他爹該給他起名字叫守時。從我認識他起,上學,吃飯,聚會,甚至搶女人,無一不晚到。他這次要準時來了才有貓膩。」
蕭王爺慢條斯理地喝茶。外面一個悅耳男聲響起:「數年不見,燕王一如既往牙尖嘴利不饒人。」
趙公子翩翩而來。
的確是翩翩。一身白衣,金冠玉帶,容貌清俊端莊,可惜神情十分飄渺,好像沒怎麼睡醒。都說他是名揚天下的才子,可是同樣是才子的宋子敬身上有那種文雅內涵,在他身上統統看不到。
這樣的人,卻不遠萬里深入敵軍來談判?
蕭暄歪著嘴笑,站起來:「這次不算遲得太久。」然後轉過頭來同我解釋:「有次詩會,都上飯後水果了他才來。」
他這麼一說,趙公子自然把視線投到我身上。
「敏姑娘?」趙公子給我行禮,「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彆扭?
我訕笑著回禮:「聽聞公子身體不適,所以隨王爺前來為公子看病。」
趙策一笑,嘴角居然還有一個小酒窩:「那可要勞煩姑娘了,在下先謝過。」
客氣完了,趙策身後跟著的幾個文武官也走進來。不等介紹,就聽蕭暄笑著打招呼:「王大人,劉大人,馬將軍……」竟然認識大半。
被點名的官員笑得都很勉強,礙於面子也不得不禮貌應答。
兩方入座,熱茶酒水端了上來。
結果趙公子張口說:「餓了,上飯吧。有八寶雞嗎?」
鬍子大叔不客氣:「這裡只有茶和酒。」
趙策抱怨蕭暄:「老六你太小氣了,沒有誠意也得有錢。大老遠的被那幫老頭子逼過來同你談判,一口飯都吃不上。」
那幫老頭子站在趙公子身後,臉色不大好看。
蕭暄把花生米的碟子往趙公子那裡推了推:「得了,得了。花生也是糧食。」
趙公子沒辦法,只好揀花生米吃。
我碎了一地的心。這就是我夢想中精英成群華蓋交織威嚴肅穆具有歷史意義的談判?
眼見一碟花生米見了底,酒斟了兩回,茶也添了一次,雙方還是在無關緊要地閒扯著最近天氣不錯秋收很好這酒不錯花生炸得正是火候之類廢話。
蕭暄耐心頗好,依舊笑陪著,趙公子也吊兒郎當全然忘了初衷一般,倒是急壞了趙公子身後的白鬍子文官們。他們也都是趙相親信,朝中重臣,這次陪同前來和談肩膀上是背負的任務,恐怕就是督促這位沒什麼責任感的公子履行自己的職責。
於是,有個白鬍子老頭忍不住,湊上來輕聲道:「侯爺,你看……」趙策莫名其妙地看他:「看什麼?」
老頭僵硬地笑著:「不是看什麼。而是,您這酒也喝了,花生也吃了,是不是該……」
「該走了?」
老頭臉上的笑快掛不住了。旁邊同僚看不下去,出來幫他一把。
「侯爺,出來時丞相交代的事,你可別忘了。」
趙策不耐煩:「一路上你們都在我耳邊嘮叨,我能忘了嗎?」
蕭暄只淡淡笑著,優雅地端起杯子輕抿一口酒。表情既不是譏諷也不是同情,風輕雲淡似乎對方的爭執同他沒有絲毫干係。
談判桌也是戰場。
趙策擱下筷子,對蕭暄說:「我記得小時候,我們都還在太學裡唸書時的事。一次校場上練習射箭,樊將軍要求我們百米中紅心。那本就簡單,你練得不耐煩了,鼓吹著謝老二還有小韓他們一起要求射飛靶。樊將軍笑你們年紀太小,拉不動大弓,更射不了那麼遠的飛靶。你卻不服氣,堅持自己能行,於是當場就拉弓練習。次後半個多月,你一得空就去校場拉弓射靶,酷日當空,風雨無阻。不管是汗如雨下,還是雙手血肉模糊,連謝老二都看不過去勸你,你卻咬牙不肯停歇。那些日子我都記得模糊了,卻最清楚後來在樊將軍面前,你拉弓連射三箭,分別射中三隻飛靶時,樊將軍的震驚神色。哈哈,他本為了打擊你,還故意叫人把那三個飛靶加快了速度。」
蕭暄輕笑:「都是少年血氣方剛,鹵莽衝動時的往事了,你提它做什麼?」
趙策說:「我只想說的是,我知道你的為人,一旦認定了目標,不達目的勢不罷休。」
他身後的官員神色都一變。現場氣氛頓時緊張。
我只察覺宋子敬不著痕跡地往前邁了小半步,卻是將我同對方一個武將隔絕了開來。
蕭暄放下酒杯,俊逸面容上還是一片祥和,彷彿真在和少年好友煮酒說往事一般。
也正因為是好友,所以不需言語,彼此瞭解至深心意相通,所謂談判,就成了政治手腕下的一個小小鬧劇,成了兩個男人之間通氣的契機。
談本無可談,他不會為舊友幾句話而改變初衷,他也不會拿出金錢名譽誘惑收買。一個是野心勃勃的復仇者,一個是清高爽落的書生,都有自己堅持的寧死不肯彎折的風骨。
「阿策,還是你瞭解我。」蕭暄淡然一笑,「你放眼看看如今大齊,冗官浮泛,凌虐下民;機構亦是疊床架屋,尸位素餐。如今又有趙黨當道,上欺蒙陛下,下鞭撻百姓。我是蕭家子弟,自幼鐘鼎祿食,受百姓奉養,如今見此場面若還能繼續呼盧浮白,放浪山水,我不但對陛下不忠,身為臣子不肅厲誆;也是對天下子民的不義,見民於水火而無動於衷。」
趙策臉色肅穆,卻一言不發,並沒有辯解反駁的意思。
趙策身後的官員已經按捺不住了,「侯爺!丞相交代的……」
「你們是說客還是我是說客?」趙策話語依舊清淡,可是卻有種說不出來的份量,一下讓身後人收了聲。
「爹也真是,明明知道成了不的事,還偏偏丟給我來做。倉促的來,灰溜溜地回去,不是惹笑話嗎?枉我東齊才子盛名,臉丟到姥姥家了。」
不知道被點了名的趙家老太太會不會在京城裡打噴嚏。不過趙公子顯然才不在乎這個,繼續說:「我姓的是趙,所作所為,自然不會愧對父母養育。趙家的福或是孽,我也自然會一併承擔絕不推脫。而老六,你也有你的立場和責任。你斬奸除惡保家衛國,我孝順父母保全族人,做的都是自己份內的事。你體會不了我的艱難,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抉擇。我們彼此不苛責不要求,待到最後對絕時刻,自有命運做安排。」
蕭暄依舊無言,眼簾低垂表情平靜,我卻看到他握著酒杯的手在發抖。
意氣相同情投意和的好友,終究疏途,甚至有可能避免不了將來揮刀相向。誰都不願意,可是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是笑傲江山建功立業君臨天下必須付出的代價,是要得到那個權利集中下的至高點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趙策顯然不是第一個離他遠去的親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蕭暄當然也早就做好了這般心理準備來承受一次又一次撕裂離別分道揚鑣天涯路,他在索取失去後的補償的同時也深深明白有捨才有得的道理。只是,他的心,會在這一次次的捨棄中,變得堅硬,變得冷酷,變得麻木。
而面對這樣的無可避免的傷害,我所能做的是什麼呢?
我可以走過去,給他一個擁抱;我可以陪伴在他身邊,幫他經歷熬過傷痛,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把他從這條路上拉走。我只能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那至尊之顛,萬朝來賀,同所有人一樣,仰望著他,依靠著他,放棄自我?
趙策已經站了起來,絲毫不理會臉色發白幾欲昏倒的文官,轉身要走。蕭暄一動不動繼續坐著,手裡還捏著早已空了的酒杯。
「公子不忍,我等就代公子行事!」一個武將猛然暴起,拔出長劍躍身刺了過來。
他劍還未近蕭暄身前,整個就突然被一股力量掀到一邊,慘叫著摀住前胸。
所有人都被這變故驚住,兩方侍衛都拔出劍卻都已經不明情況不敢輕舉妄動。
宋子敬閒閒收回手,袖箭轉眼就被寬大的袖子遮掩住。他人已經完全站到我身前。
「都不許動!」蕭暄一聲大喝,放下酒杯站起來。他俊毅的臉上一片肅殺之色,威儀高華一下就將兩邊人馬震懾住。
趙策笑,不驚也不怒:「宋先生好武藝。趙某錯被世人評為與先生齊名的才子,今日一比,方才覺得才疏學淺,實在是慚愧。」
宋子敬只客氣點頭,並不作聲。
趙公子轉向蕭暄。蕭暄對他疏落一笑,倒是盡在不言中了。
「你這回去,怎麼同你爹和你姑媽交差?」
趙策滿不在乎:「我早說了土豆做不了玉雕,大不了,打發我去偏遠地方做個逍遙侯爺好了,也省得看你揮兵南下,大齊子民自相殘殺。」
蕭暄臉色一暗。
我卻忍不住嘟噥:「攘外必先安內。」
我這句話聲音極小,幾乎是只動了動嘴皮子。畢竟我一個女人在這種場合怎麼都不敢造次。然後趙策的目光還是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嚇得我背上立刻冒出一層冷汗。
只聽趙策對蕭暄說:「本來我家老頭要我告訴你,你若肯收兵,不但送你半壁江山做王,還把秦翡華還給你。不過我看,是完全用不上了。」
他這話刺耳得很,我那心虛害怕立刻變成了怨懟。
蕭暄臉上笑容微微收斂,卻依舊從容不迫,道:「翡華我固然不捨,可是我既然已經舍下的東西,我就不會再留戀。」
趙策同樣臉色一暗。
他藉著朋友之名,憑著舊情之便,將蕭暄一番看似推心置腹實則譏刺責備的教訓。蕭暄是個戀舊的人,而且本來局勢佔了優勢,自然在口舌上盡量容忍。但是再好脾氣的人也有個底線,終於是心裡不快了。
方纔被宋子敬打飛的人正被人扶著在旁邊呻吟,我又想起了我來的本意。
我問宋子敬:「這樣看來,還要給他看病嗎?」
「看!怎麼不看?」回答我的卻是蕭暄,他陰森森地笑,「這也是我一番心意。趙公子讓我這位女大夫把個脈吧。」
「侯爺,使不得。」有白鬍子老爺爺阻止,「當心燕黨使詐!」
趙策瞅著我笑:「別人不好說,這位姑娘顯然不會武。燕王爺帶她來此,就已足夠顯示誠意了。來吧。」
但是總不方便就在這裡擺攤子看病。最後我還是在宋子敬的陪同下,隨趙公子到了他們下榻處。
趙策有點內力武功,但還是大大方方讓我摸他脈門。
我在一群護主心切的大叔們殺人般的目光下把手搭上去,努力排除雜念,專心把脈。
趙公子脈搏強勁有力,昭示著他強健的生命力和良好的生命狀態。本來就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抽煙不嗑煙不縱慾,除了先天不好的,哪個不活蹦亂跳的。病在哪裡?
我很盡責地問:「公子是哪裡不舒服?」
結果趙策就等我這一句話,立刻竹筒裡倒豆子。
「這一路來就沒有舒服過。先是皮膚癢,一抓一道紅印子,又癢又疼;然後是咳嗽打噴嚏,卻不流鼻涕;然後是頭痛,早上和下午分時辰疼;還有骨頭關節不靈便,動作大了就喀啦喀啦地響。自己帶的大夫,找來的大夫,說什麼的都有,但是就沒有一個能治好的!」
我看著他歪著嘴笑的樣子,還搭在他手腕上的手突然就在他皮膚上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