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犧牲也有收穫。胸針非常漂亮。」
我摸摸那枚珊瑚鑽石胸針,「泰然送的,他這人很夠意思。」
「他們管這樣的珊瑚叫『天使嬌膚』。很適合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說:「我第一次戴這麼貴重的東西,還很不習慣呢。」
他點點頭,「當初見你穿著襯衣和棉布褲蹲在攝相機前吃便當,扎一個馬尾。後來見你剪了頭髮,真可惜。我向來覺得女孩子該是長頭髮的。」
我大奇,「那是哪年的舊事了?」
「好早了。」莊樸園笑,「你應該才工作。我見你好幾次,你不是給支使得團團轉,就是可憐巴巴地跟在導演身邊。」
「姨爹。」一個穿綢裙的少女姍姍走了過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楊亦敏。
那麼美的女孩子是真的很少見的。她還很年輕,十七?十八?像朵帶著露水的初綻的花,乾淨,健康,脫俗。那雙張曼君讚美過的眼睛的確熠熠有神,睫毛天生地又濃又長,根本不用睫毛膏,眼珠汪汪兩潭秋水,靈活生動,喜怒哀樂盡情展現。
演員,演員,是要看眼的緣分的。這麼一張活潑俏麗的面孔,導演最喜歡。
小姑娘給管教得很好,對我相當客氣,笑盈盈地叫我木小姐,聊了幾句,熟悉了,又改口木姐姐。那甜甜的嗓音,聽在心裡一陣舒坦。
這麼一個玲瓏精緻的人兒,,又懂做人,再加上有人力捧,想不紅都難。
莊樸園的生意做大不說,也做到自己人身上去了。他這些年在外面沒少風流,現在把外甥女捧起來,算是給了妻子娘家一個交代。人做他這份上,怪滑稽的。
我問楊亦敏:「見到泰然了嗎?」
「還沒有,倒是在電影上見了無數次了。」
真是會說話,我笑,「哪裡有那麼多,他才出過幾個鏡頭?」
「姐姐真謙虛。」
她才謙虛,現在一口一個姐姐,我可不敢妄稱她妹妹。等她將來紅了,連她莊姨爹都得看她臉色。
楊亦敏側過臉去和莊樸園說話,雲般青絲下露出半邊耳朵來。美人,自然有美人的耳朵。貝殼一般,潔白小巧,讓我想到古希臘的大理石雕刻,那些女神,身軀豐碩,手指和耳朵卻是格外的精緻。
我幽幽歎口氣,覺得自己老了。雖然長得年輕,但歲數是擺在眼前的。她這樣的女孩子可以不知疲倦地跳舞到破曉,我陪泰然在酒會上熬到半夜十二點就原形畢露,腰酸腿疼地變回灰姑娘。
泰然不知從哪裡轉了一圈,回到我身邊。
我同他介紹:「這是楊亦敏。」
泰然看到這麼清新美麗的女孩子,也吃了一驚。他在這個圈子裡混了幾年,什麼漂亮的女孩子沒見過,我看他笑得那樣,便知道他喜歡她。
楊亦敏呆了呆,才說:「你好。」
她的姨爹笑了,我也笑了。莊樸園對我說:「我們去外面聊。」
我和莊樸園走到陽台上去。
「怎麼不見你太太?」我問。
莊樸園說:「她不習慣國內的生活,常年住在歐洲。」
「看亦敏,可以想像莊太太有多漂亮。」
他笑,「侄女都比較像姨媽或姑媽。」
這人也奇怪,有漂亮的太太,卻不帶出來炫耀,藏在家裡,然後再挽著漂亮的女生進進出出。那他娶太太做什麼?
他這樣的男子不知道多受歡迎。男人的青春向來長,他還不到四十,我喜歡把他叫老,但他在別的女人眼裡,正是成熟的時候。
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懂得照顧人,懂得珍惜。昔日同學有嫁年長她十多歲的男人,當時怎麼都不理解。後來去她家裡坐了片刻,看到對方男人把一切都打點得妥妥帖帖,太太只需要張羅點飯菜。羨慕得眼睛紅。
我們兩個閒聊著,走到院子裡。中秋將至,月亮也快圓了。古人給月亮起了好聽的名字,叫寒蟾。晴朗的夜晚抬頭望,可以看到上面的陰影,就此揣摩出嫦娥、兔子和吳剛的傳說。
莊樸園說:「天涼了,這時候只需要一場雨,桂花就會開了。小時候母親愛搜集雨後落地上的桂花,洗乾淨了,釀桂花糖。」
「這我也常自己做來吃。」我說,「我小時候每年都去摘桂花,有次手指給樹葉背後的毛蟲叮了。那種痛,我現在都形容不出來,覺得半個膀子都脫離了身體一樣。」
「你是當地人?」
「抱在手裡的時候隨父母搬到這裡的。你知道的,那時候的工作都是調配的。」
「讀書呢?」
「當地的大學。」我說,「學了四年編導,出來卻是干伺候人的活兒。專業就這麼荒廢了。」
他驚訝,「你還是學編導的?」
我聳肩,「當初也不想的。學了就後悔了。可錢都已經交了出去,只有硬著頭皮學。有時候真是痛苦得像在服刑。」
「讓我猜猜,」他說,「填志願的時候,是為了和男朋友在一起吧?」
我微微紅臉,下意識把身子往陰影裡縮。其實月光這麼明亮,他站得離我這麼近,早將我臉上表情收在眼底。怎麼躲都是徒勞。
「我猜中了?」他志滿地笑。
我喃喃,「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況且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個男生從來就不是我男朋友。高中暗戀他,放棄自己的愛好,跟他考進一所大學,學同一個專業。多年來一直和他做朋友,為他打水打飯,為他抄筆記做作業。最後他委婉暗示彼此該保持距離,因為他的小女朋友要吃醋。
也許是今晚月亮太美好,讓我想起了塵封的過去。
莊樸園沉吟了一會兒,忽然發出感歎:「誰都有忘不掉的戀人。」
我訕笑,他千萬別藉著這個機會來和我講他過去的戀愛故事,弄得我是聽也不好,不聽也不好。
男女之間一旦開始交換彼此的傷心往事,就意味著把心的一部分交付到對方手上,這是理解的第一步,是一段浪漫的開始。
但他不行,他是有婦之夫。我潔身自好,不趟混水,不立危牆。人必自愛而人愛之。我不能這麼輕易就讓人瞧低了去。
可是我低估莊樸園了。他縱然是走馬章台千金買笑的主兒,但也是個上位的男人。他要弔膀子,不會用這麼狗血的招數。
他點頭自嘲了一下,說外面太涼,招呼我進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