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迎來了一個休息日,許亦菡早早起了床,去超市買了些東西。
她提著兩袋子的東西,在公車上找到了一個空座位坐了下來,將袋子放在了腳邊。
和煦的陽光投過窗戶灑落在她身上,此時的光線明明格外的柔和,她卻覺得刺眼,便將手放在眼簾上方,試圖遮擋住,然而陽光還是從她的指縫間一點一點地傾灑到她的眼睫上,不禁讓她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微顫。
每一次去那裡,她的心都無法平靜下來。她反覆地跟自己說,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了。可是,那些紛亂的思緒終究不放過她,一次次地佔據在她的腦際,縈繞不散。
在昨晚幾度無法入眠的深夜,她終於明白,思念一個不存在的人是種絕望的煎熬,是念著想著,卻再也觸不到的悲涼。
一覺醒來,她以為那些思緒會全部散去,但還殘留著些許碎屑,使得她的心有點沉,甚至,胸口還有點涼意,如同冬日清晨的霜露。
陽光再怎麼溫暖柔和,似乎都穿不透她胸口的那點涼。
終於到站了,許亦菡下車後往前走。她看著周圍的建築物,似乎都沒有變樣,跟她一個月來之前一樣。
走到了一個顯舊的小區前,她抬頭望了望高聳的樓,從下往上,一層一層地看,似乎在數樓層,然後,目光在一個窗口停頓,久久地凝望。
「誰呀?」門內傳來中年婦人的聲音。
「是我。」不管門內的人能不能聽得到,許亦菡拽了拽手中的袋子回答道。
裡面的人透過貓眼看到了外面的人,連忙打開門,笑著招呼許亦菡:「是亦菡啊,今兒怎麼有空來了?」
「禮拜六,正好放假。」許亦菡將手上的袋子放到客廳的桌上,「伯母,這是買的水果,有您喜歡吃的香蕉。」
「你這丫頭,每次來都要這麼客氣,下次別帶這些東西來了,想吃了就下樓買,方便著呢,你買了帶過來多麻煩。」
「沒事,不麻煩。」許亦菡笑著說,「伯母,瀟玉呢,在家嗎?」
「在的在的,我這就去喊她。」
「媽,誰來了?」一個跟許亦菡年齡相仿的女孩推著輪椅從臥室出來了,看到許亦菡,萬分高興地叫了聲,「亦菡。」
「你吃過早飯了嗎?沒吃過就讓我媽去給你做一份。」劉瀟玉跟許亦菡說。
「吃過了。」許亦菡將劉瀟玉推到了沙發旁邊,繼而對劉母說,「伯母您去忙您的,不用做了。」
「那我去菜場買點菜回來,中午啊,你就留在這兒吃午飯。」劉母換上鞋,拿上了袋子,準備出門。
「伯母,您也別客氣,家裡如果有什麼菜的話就不用出去買了。」許亦菡不是頭一回來這兒了,跟劉瀟玉的家人也比較熟絡了,每每來劉母都很客氣。
這個現在看來對許亦菡很客氣的劉母,曾經將她推出門不讓她進來,跟她說了些刺耳難聽的話,讓她因此沉悶了好一陣。如今好了,當所有的恩怨解開後,劉母對她也沒啥偏見了。
「亦菡,讓我媽去吧,家裡也沒啥菜了,現在去買,菜還新鮮。」劉瀟玉笑著對許亦菡說。
「嗯,那好。」許亦菡說。
劉母出去後,許亦菡坐到了沙發上,從袋子裡拿出一個橘子,剝起來,剝好後遞給劉瀟玉:「嘗嘗,這個季節的橘子還挺好吃的,不酸。」
「謝謝。」劉瀟玉笑著接過,不經意間,她看到了許亦菡右手心還未完全癒合的傷口,便問,「你的手怎麼了?」
「哪兒?」許亦菡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見劉瀟玉盯著自己的右手看,笑道,「你說這個啊。」抬了抬自己的右手,「不小心磕著的。」
「以後要多注意,留下傷疤就不好了,你這隻玉手就難以見人啦。」劉瀟玉呵呵笑。
「哪有你說得這麼誇張,有誰會盯著人家的手心看啊,那也太無聊了。」
「說著玩的。」劉瀟玉邊剝著橘子上的白色細絲邊說,「最近工作還順利吧?」
「嗯,挺好的。」許亦菡開始給劉瀟玉講學校裡的趣事。
「這幫小孩還真蠻有意思的,你呢,這個班主任當得不錯啊。」劉瀟玉聽著聽著不禁笑道。
「哎,別提了,他們頑皮著呢。」
「跟小孩玩多有趣,我還巴不得是你呢。」
「那你呢,上次跟我說的那個程序怎麼樣了,有進展沒?」
「進展很大。」劉瀟玉臉上有掩不住的高興,「這個要多虧陳煥了。」
「陳煥?這礙著陳煥什麼事了?」許亦菡十分訝異,怎麼什麼事都跟陳煥沾邊。
「是這樣的,有個週末他來我這兒,我跟他也就隨便聊聊天,聊到了我最近在做些什麼,然後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訴他了,他大學不是專修計算機的嗎,對程序之類的很熟悉,他就給了我不少指點。」
「這樣啊。」許亦菡停頓了半晌,問道,「那他……經常來嗎?」
「也不是經常來,就像你這樣,有空了就過來看看。」劉瀟玉說,「不過呀,他是大忙人,沒你看我的時間多。」
「……」
「你們現在有聯繫嗎?都過這麼久了,你不會還沒見過他吧?」劉瀟玉格外小心地問。
「我跟他見過面了……」聲音聽來顯得悠遠。
「他每次來我這兒都會打聽你的消息,我想啊,他大概還……」
「瀟玉,別說了。」許亦菡打斷劉瀟玉,神情有些黯然。
「亦菡,我知道有些話我不該說,你們的事我也管不了……」劉瀟玉緩緩說道,「當年你離開之後叫我不要告訴他有關你的任何聯繫方式,我答應你了,你們之後應該是沒有聯繫過吧。但是你知道嗎,自從他回國以後,只要他有空他就到我這兒,也許有一部分原因是來看我,但更多的是因為什麼呢,你想過沒?」
字字句句落在了許亦菡的心裡,如同打落在荷葉上的雨水,水珠滯留在荷葉上,遲遲不滑落,長久停留。
許亦菡半晌都未曾說話,似乎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久才說:「不管他現在怎麼想,都是一個已經有女朋友的人了,就不該有別的雜念。」
「哦?他有女朋友了?這個他倒沒說起。不過,看得出他現在還是在乎你的。畢竟他愛你愛了那麼久,你說他會輕易忘記你嗎?」
誰不曾愛過,可是又有誰懂得時光過境後,那愛會不會遷徙?候鳥都會隨著季節的變換而南飛,何況人呢?
許亦菡並不希冀什麼,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好的了,又何必想這樣的問題呢,她從塑料袋裡拿出一個橘子,拿在手中轉著,翻轉出好看的弧度,笑了笑說:「他怎麼想我不知道,我知道自己怎麼想就可以了。」
「那你是怎麼想的?」劉瀟玉問。
許亦菡站了起來,將手搭上劉瀟玉坐的輪椅:「我帶你出去散散步吧。」
「嗯,好的。」劉瀟玉也不深究剛才那個問題,話題就此打住。
從劉瀟玉那裡回來後,許亦菡收拾家裡的東西時看到了牆角的雨傘,深藍色格子的,她從地上拿起,下意識地想到了陳煥。
「現在有空嗎?」許亦菡撥通了陳煥的電話。
「難得啊,還能想到我。」話中帶有輕微的諷刺,轉而又說,「想約我?」
許亦菡靜默著,陳煥笑道:「想約就直說嘛,還不好意思?」
「你的傘,忘了嗎?」許亦菡不接他的話。
「噢……」聲音中帶有幾許失落,「因為要還傘所以才找我?」
接通電話時所有的好情緒都在剎那之間破滅,心中剩下虛無的空,陳煥握著電話的手青筋突出。
他以為她並沒有忘記他,終於想到他了,所以才撥了這通電話,哪知只因一把傘。他笑自己,笑自己的想法太過簡單,自從重遇後她何時主動聯繫過他?即便如此,他仍抱著一點點的奢望,就是這一點點的奢望現在演化成了沉沉的失落。
「找個地方見吧。」許亦菡輕輕淡淡地說,聲音不夾雜任何感情。
兩人約在了一家小有名氣的餐飲店。
許亦菡到的時候,陳煥已經在店門口等著了。在進進出出的人群裡,他仍舊是最顯眼的那一個,只稍一瞥,許亦菡便尋到了他修長的身影。
漸漸走近他,那張英俊的容顏由模糊變得清晰,記憶中他常常彎起的唇角,此時好像緊緊地抿著,他的眼睛不知看向哪兒,迎著陽光,臉上卻沒有他固有的輕鬆神情,顯得有些落寞。
許亦菡的心有瞬間的異樣,這樣的感覺稍縱即逝。快走到陳煥面前的時候,陳煥迎上了她的目光,他臉上流露的落寞被嘴角揚起的笑意掩飾。恍惚間,許亦菡覺得他仍然是曾經那個嘴角常常含笑的無憂無慮的少年。
「給,我可不想貪你這點小便宜。」走到陳煥身邊時,許亦菡已恢復了平常慣有的神態,將傘遞給陳煥,自然而然地說。
陳煥並不立即接過,看了看許亦菡手中的傘,笑道:「到裡面坐坐吧。」
「我是來還你的寶貝傘的,不是來陪你喝茶聊天的。」許亦菡直接回絕。
「我是個戀舊的人,你知道的。」陳煥有點指代不明地說。
「你戀舊關我什麼事,再說了,你的傘現在還給你,還不滿意嗎?」許亦菡將傘往陳煥的面前推了推,「拿過去啊。」
「你認為我真的很在乎這把傘嗎?」陳煥仍舊沒有接過,許亦菡的手就那麼一直舉著。
「我看這傘不錯,不想要?」許亦菡把傘在手裡掂了幾下,抿嘴一笑,「不要的話就送我好了。」
不過是許亦菡的玩笑話,陳煥似乎當了真,大方地說了句:「你要的話就拿去,曾經,你連我的感情都拿去了,區區一把傘算什麼?」
「……」許亦菡許久都不曾說話。
陳煥拿過傘,或許是從許亦菡手中抽過傘時她沒有注意到,或許是陳煥稍微施了力,傘布摩擦到許亦菡的手心,那個快癒合的傷口隱隱痛了起來,許亦菡急速地收回手去。
「沒事吧?」陳煥察覺到許亦菡微微皺起的眉頭,他伸手想去握她的右手時卻不想她已縮了回去,「讓我看看。」毋庸置疑的口吻。
「已經好了,還看什麼?」許亦菡將手垂於身側,手背朝後。
「喂,你怎麼照顧自己的?」陳煥拿過她的手,未癒的傷口留有一道痕跡,傷口雖然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恰好在結疤期,有一處稍稍脫落了一點,也許是傷口捂得時間太久,被捂著的地方要比周邊的皮膚白很多,看起來有些觸目。
「你別這樣好不好?」許亦菡抽回了手,身邊有來來往往的人,她感受到有人將視線投向他們倆,讓她覺得不好意思。
「那你要我怎樣?」陳煥倒是很平靜。
「我們進去說吧。」許亦菡終究不是他的對手,主動提了出來。她可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再這樣下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倆是小兩口鬧彆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