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平順順地過了下去。守謙開始盡可能地在週末裡回家來了。依然有些玩世不恭,說話——尤其是和平浩說話時——依然常常夾槍夾棒,但是不管守謙說了些什麼,陸鐵龍支持改革的決心十分堅定,使得他在碰過幾次釘子之後,也就不再輕啟戰端。更何況隨著時日的流逝,改革的成績漸漸地顯了出來,守謙的抨擊也就更少了。
「看來大哥擔任總經理的事,小哥已經能夠接受了。」有一回閒聊之間,以潔對玉翡這麼說:「能這樣就好了。剛開始時我好擔心喔!可是最近,我注意到小哥也開始閱讀企管的書籍了。有時我想小哥真是需要一點刺激。有這樣的良性競爭說來也是好事,你說對不對?」
玉翡微笑著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她並不認為陸守謙是那麼容易認輸的人,她也不止一次地在他眼中捕捉到憤怒和隱忍。而她認為自己知道他隱忍的原因——不管怎麼說,他都是陸家的繼承人呀。老人百年之後,捷鐵就是他的了。到那時他愛把陸平浩怎麼樣,都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他……然而這話不是玉翡能說的,雖然她對平浩和以潔有著那麼大的同情。
另一樁更教她擔心的,是老人的身體。他開始有持續性的疼痛,以及輕微的腹水。然而老人不肯去住院,甚至也不願意他的孩子們知道他正在惡化當中。該說的她全說了,能做的她也做了,除此之外她又能怎麼樣呢?她只不過是一個特別護士——
只不過是一個特別護士而已!
除夕那天,玉翡和何媽都回家去過節了,陸家四口圍著爐子吃火鍋,平浩舉杯向陸鐵龍敬酒,臉上浮出了少有的明亮笑容。
「大過年下的,本來不應該談公事,」平浩微笑著說:「可是伯伯,如果沒有您全力的支持,公司不可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很高興在這兒向您報告:公司的制度已經上了軌道了。員工的工作效率足足提高了百分之二十;成本降低了百分之二十五,庫存時間也從三個星期減低到四天。不過這只是第一步而已。我預計明年度的成長是百分之四十,相信您很快就可以看到這個成果了。」
陸鐵龍笑得瞇起了眼睛,很開心地對著平浩舉起他的杯子。他不能喝酒,杯子裡裝的是汽水:「這十個月來,辛苦你和小潔了。」他感慨地說:「尤其是小潔。何媽不在,連年夜飯都是你弄的。」
「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啦。小哥幫我切了半天的菜呢。」以潔笑道:「再說,煮個火鍋又不是什麼難事。滷味嘛是何媽早早就準備起來的,我根本沒做什麼呀。」
「這個丫頭!」陸鐵龍笑呵呵地道:「當別人在稱讚你的時候,你老老實實地聽著行不行?」
晚餐在輕快的笑語中結束了。注意到小哥的臉色有些不對,以潔刻意將話題從公司身上調開。飯後沒有多久,他們就扶著老先生回他床上去了。
三個人退出房間之後,守謙沉著個臉,自顧自地下了樓。接著響起的是車子的引擎聲,隆隆隆隆地駛出了大門。
平浩看著守謙遠去,本來明亮的臉孔暗了一暗,回頭去瞧了房門一眼。
「伯伯越來越瘦了。」他的聲音很低沉:「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送他去住院?我實在擔心……」
「伯伯不願意去住院,你又不是不知道。」以潔輕輕地歎了口氣:「這種病也沒有什麼有效藥物可言,只能夠長期調養而已。其實,」她露出溫柔的微笑來看著平浩:「你回來幫他處理捷鐵的經營事項,對他而言,就已經是最大的幫助了。」
平浩深深地看著地,很久都沒有說話,只唇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來。以潔心裡頭咚的一跳,本能地垂下了眼睛。平浩退開了半步,勉強地清了清喉嚨。
「呃,呃——我要回房去看書了。」
她飛快地抬起眼來。「可是,今天是除夕耶!」
「怎麼,小潔,你已經是個大姑娘啦,還要大哥說故事給你聽嗎?」他在笑,但那笑容是緊張的。
「什麼跟什麼嘛!」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絞著腦汁想將他留下來:「沒見過這種工作蟲!大過年的,好歹也該放自己一天假吧?」
「放假來幹嘛?」平浩笑得很淡:「看電視啊?過年的綜藝節目我可是敬謝不敏,玩牌打麻將嘛又都人手不足。這回大冷天的,難不成你還想去游泳?」
「你再這麼不合作,當心我真把你丟到水裡去!」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幾眼,再舉起手臂來假裝稱量自己的肌肉,一切的想法盡在不言中。以潔不服氣地嘟起了嘴。
「你真以為自己是阿諾史瓦辛格啊?」她假裝生氣地說:「哪天真的冷不防被我推進池子裡頭去了,別怪我說沒有警告過你!」
「我雖然不是阿諾史瓦辛格,你也不是什麼亞馬遜的女戰士啊。」平浩情不自禁地笑了,先前的緊張終於一絲一絲地散去:「你大哥現在看起來雖然不怎麼起眼,當年在大學裡可還待過國術社的哦!虎死威猶在你總聽過的吧?」
「什麼虎?」以潔反問:「壁虎?」
平浩大笑起來。才笑出聲來便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巴,眼神朝陸鐵龍房門一溜,他急急地拉著以潔奔下樓去。
樓下一片沉靜,只有小池的水聲淙淙作響。平常日子的熱鬧全都睡沉了,而屋子那麼大呵……以潔突然間強烈地意識到平浩還拉著她的手,掌心的溫熱暖暖地包圍著她。她的心臟不聽使喚地紮結起來,連忙轉過身子朝廚房走去,用輕快的語音來掩飾她變急了的呼吸。
「喝點什麼?我來泡個水果茶好嗎!」
「你會嗎?」平浩的聲音裡不無疑問。
「別太小看我,我可是一個人在外頭生活了兩年呢!」以潔笑著說,一面俐落地衝著水果茶:「一個人住是沒什麼機會學做豪華的料理啦,不過學點這種小東西倒是挺有用的。」
「這麼說,小潔比我能幹多了。」平浩微笑道:「你大哥一直到現在,連個荷包蛋都還不會煎呢。」
「別講得那麼淒慘好不好?至少泡麵總會的吧?」
「噯。只要我記得關瓦斯。」
「真是的。大哥,」以潔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不在家的那五年裡,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
平浩淡淡地笑了,一個帶著苦澀之意的微笑。
「過一天算一天啊。」他說。
以潔怔了一怔,本能地覺得這個話題過於沉重,當即將話鋒轉了開去。
「可惜現在不是夏天,不然咱們就有椰子茶可以喝了。」她一面倒茶一面說:「我記得你一向是最喜歡椰子茶的嘛,對不對?不過無魚蝦也好啦。來,嘗嘗看這桔子茶的味道怎麼樣?」
「」我「最喜歡椰子茶?好像不是吧?」平浩笑了起來:「是誰吵著要喝椰子汁,鬧我爬樹去摘椰子,結果害我跌得頭破血流的?」
「-!」以潔的臉立刻紅了:「你幹嘛呀?挑除夕夜算舊帳是很沒有人情味的你不知道嗎?」
「我沒在算什麼舊帳啊,只不過是不喜歡背黑鍋罷了。」平浩微笑著說,抿了一口桔子茶:「-,好香。」
以潔困惑地皺起了眉頭。「難道是我記錯了嗎?不會吧?」她幾乎是在自言自語:「我明明記得你喜歡椰子茶的呀?」
「我是喜歡椰子茶呀。」看見她思索這個問題思索得那麼認真,平浩倒不忍心了:「作什麼為這種小事情傷腦筋呢?再不喝你的桔子茶要冷掉了。」
他低頭又喝了一口桔茶,正想稱讚小潔的手藝高明,一抬眼間才發現她已經坐到了自己的身邊,用一種極專注的眼神打量著自己。她坐得那麼近,近得他可以感覺到她身上隱隱的香澤。平浩心神一凜,急忙將杯子放了下來。
「我記得那時候是跌在這個地方的。」以潔湊向前來,說話的語氣有些困惑:「怎麼看不見了呢?當時還縫了好幾針的。」
「那麼久以前的傷了,怎麼還看得清楚?何況也沒有多嚴重,才不過縫了四針而已。」平浩笑了起來!伸手拂開了太陽穴旁的髮絲:「應該就在這裡。」
「啊,是在這裡。」以潔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疤痕的顏色已經變得很淡。頭髮一留長就更加給遮得看不見了。」她纖巧的手指觸上了他的太陽穴。
「那不好嗎?你期望你大哥變成疤面人啊?」平浩不自在地動了一下,喉嚨間驀地裡一陣乾渴,使得他的拳頭都快把自己的掌心給捏破了。別這樣,小潔,他在心裡頭喊:你不知道你在對我做些什麼嗎?你不知道這樣做對我的影響嗎?
「那有什麼關係?大哥就算變成了疤面人,也一定是很性格的疤面人啊。」以潔不經意地說,收回了自己的手:「真要說起來,外傷醫治起來要容易得多了。麻煩的是……」她一句話衝口而出:「大哥,嫂子的事,你到現在還沒有辦法釋懷麼?」
平浩僵了一僵。柔情散去了,愉悅散去了,剛剛冒出頭來在那兒徘徊留連的綺思散去了,小潔身上那隱隱的花香也散去了。他整張臉變成了牆壁一樣的空白,眼睛是垂下了簾子的窗戶。
「我——不想談這件事。」他僵僵地說,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卻被以潔一把拉住了。
「大哥,」她急急地說:「如果我說錯什麼了,我道歉;但是,你不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呀!逝者已矣。嫂子地下有知,也不會願意你繼續這樣哀吊她的!」
平浩霍然回過頭來瞪視著地。他的五指緊握成拳,下巴也繃成了冷硬的岩塊。備戰和排斥清楚分明地寫在他臉上的每一根線條上,然而以潔不肯鬆手。她凝視著他的眼神是堅定和關懷的,而她抓著他的五指強韌而且溫柔。一抹痛苦的神色閃過了平浩眼底,使得他整張臉都跟著扭曲了。
「你不懂,小潔,」他疲憊地說,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悲痛是可以被時間沖淡的,但是——罪咎不能。」
沒再說任何一個字,他轉身離開了客廳。
以潔沒有攔他,只呆呆地目送著他上了樓。她所有的神智都因了他方纔所說的那幾個字而昏亂了。罪咎不能?罪咎不能是什麼意思?他是在說家琪?難道家琪的死真的是……
所有她曾經聽過的謠言都在她腦海深處浮動起來,使得她手軟腳軟地跌坐在沙發上頭,十指冰涼地交纏在一起。陸平浩橫刀奪愛,妒心奇重,對他的妻子多方虐待,生生逼死了那個紅顏薄命的女孩……
不,不可能的,絕不可能!她不相信,一個字都不相信!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呵,怎麼樣也不可能是這樣的人呵。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陰錯陽差,一定交纏著誤會和曲解。否則的話,一向溫厚、寬容、穩健而進取的大哥,何致於一直到了現在仍然將自己埋藏在陰暗與自責之中,活得像個行屍走肉?
想到「行屍走肉」四字,以潔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很明顯地,大哥是被困住了。無論當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麼,那記憶仍然像張牢不可破的網,密密層層地綁縛著他……
大哥回來之初,她曾經想過:只要大哥肯留下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罷。但於今看來顯然已經不是這麼一回事。外界的謠言就算止息了,大哥內心的風暴仍然不曾止息。而,她要是不想點辦法,只怕……那風暴是永遠也不會有止息的時候了!
只不過,這個辦法要從何想起呢?而,萬一事實的真相與她如今所期望的正好相反呢?
這個想法使得以潔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哆嗦,而後她堅決地甩了甩頭。不管怎麼,事情再壞也不會比而今更壞了!她只希望……如果真有水落石出的時候,大哥不要以為她是在多管閒事,是在窺人隱私。畢竟,在這人間世上,會要想到為大哥解這個心結的,除了她蘇以潔之外,大約也不會有別人了罷?伯伯是已經力有末逮,小哥嘛就更不用提了。自己也許真的太多事了些,但是……但是——以潔輕輕地歎了口氣,知道無論怎麼說,自己都沒有法子不去管這個閒事。
問題只在於:這個閒事要從什麼地方管起了。
過完年以後,何媽和玉翡都銷了假,回到陸家來上班。日子彷彿又回復了正常。然而以潔清楚明白地感覺到:其中有了輕微的變化。那是:平浩若有若無地將她給疏遠了。
這樣的改變非常精微。若不是以潔對她的大哥如此瞭解,與他相處的時間如此之長,或者根本不會查覺到這其中的變化。因為他們仍然同車到公司去,在一起工作,一起擬企畫案,一起討論,一起推行。只不過……她可以感覺到,大哥的眼光經常在迴避她,言談間涉及私人的成份大量減少,甚至連偶有的談笑都給減到了最低。
這樣的疏離使得以潔深受傷害,卻也更加強了她追究真相的決心。於是,每當守謙跟她說:「走罷,咱們做什麼去」的時候,她總是一口就答應了。
在那樣的時刻裡,她可以感覺出平浩的眼光會掠過自己身上,帶著明顯的不贊同。然而他從來不說什麼。連一個字也不曾說過。那使得以潔忍不住要相信:那種不表贊同的眼光,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而已。
時序進入三月,天氣漸漸地暖起來了。某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守謙聽說她從來沒打過保齡球,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從來沒打過?真的?」他一臉孔的不敢置信:「哇賽,小潔,你不是普通的土耶!你小哥吃喝玩樂,什麼玩意兒沒試過,怎麼會有這種妹妹?嘖嘖嘖嘖,丟臉,丟臉!」
「什麼吃喝玩樂?你為什麼不乾脆說」花天酒地「呢?」以潔笑他:「你忘了我是良家婦女嗎?怎麼可以隨意出入那種場所?」
「完了完了,這都是我的錯!」守謙誇張地拍著額頭:「只怪我沒有善儘教導的職責,才會讓小潔對這麼高尚的運動產生這麼歪曲的誤解!走走走,小哥今天就來彌補這個錯誤!去,去換條牛仔褲!」
就這麼著,他們去了保齡球館。
守謙說他「什麼玩意兒都試過」,顯然不是蓋的。剛開始時他還打得有點生疏,接下來就每局都破兩百了。以潔對每保齡球沒有概念,不知道這已經是業餘好手的成績,只曉得自己丟出去的十個球裡有一半去洗溝,記分板上的數字再怎麼看都是二位數。她很不平衡地嘟起了嘴。
「不好玩!那些球定是你養的!」她嫉妒地說。守謙得意地笑出了一口白牙。
「你為什麼不乾脆說,這些球是母的呢?」他調侃她:「別洩氣,小潔,第一次玩有這種成績算不錯了。你以為你小哥天生下來就會打這玩意兒啊?我可是交了不少學費的呢!」
「真的?」
「騙你的是小豬。」守謙笑著說:「我瘋保齡球的時候,可是把手指都練出水泡來了,」
彷彿是在印證他的話似的,守謙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個人打斷了。
「守謙兄,好久不見了!今天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的?」那人的嗓門十分不小,笑呵呵地一下子便是一隻大手落在守謙的肩上:「一個人哪?那位孫小姐呢?沒和你一起來?」
守謙的身子明顯地僵了一下,緊張地回過頭來看了以潔一眼。以潔趕緊露出了一個心知肚明笑容來。
「看我幹什麼,小哥?」她無辜地說:「我已經不是啥也不懂的小女生啦!你以為你交過一大堆女朋友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啊?」
守謙笑了起來,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的鼻子。「有這麼曉事的妹妹真令人安慰。」他幹幹地說:「如果小潔居然有戀兄情結,我的日子就別混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邱自濤。邱兄,這是我的——乾妹妹,蘇以潔,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
「蘇小姐。」那邱自濤伸出手來與她相握,臉上卻並沒有什麼尷尬的表情。以潔估計他年紀和小哥差不多,長得平頭正臉地,臉上的神情有些浮滑:「我倒不知道守謙兄有個乾妹妹。」他微笑地說,說話的方式讓人窺不透深淺。
我不喜歡這個人,以潔對自己說。尤其是,這人與她握手的時間,遠超出正常社交所需要的長度。但他方才提到的「孫小姐」太觸動她了,使她無法不打點精神來與這個人周旋:「我以前是個毛丫頭,小哥當然不喜歡帶著我到處跑啦。如果您自己有個妹妹,一定就可以瞭解這種心情了。」以潔微笑道:「再說,我也才剛剛回家來沒有多久。」
「捷鐵企業規模那麼大,當然需要你這麼有才華的女孩來協助發展啦。」邱自濤的恭維話眼也不眨就出了籠,以潔在肚子裡對自己扮了個鬼臉。
「您太客氣了。我要向小哥學習的地方還多著呢。」她彬彬有禮地問:「邱先生在那兒高就?」
不出她所料的,對方立時掏了張名片出來給她。以潔發現他那工廠做的是自行車的零件,和捷鐵可以算是同行了。
「只是個小生意啦,跟捷鐵不能比的。」邱自濤沾沾自喜地說:「往後還請多多批評指教。」
「你也真是的,跟那種人蘑菇些什麼?」邱自濤走了之後,守謙忍不住埋怨她:「你小心些,小潔,那傢伙不安好心眼!」
以潔心裡頭一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個愛嬌的笑容來。「我自有分寸的,小哥,」她微笑著說:「不管怎麼說,他總是咱們的同行嘛,多搭一條人脈也沒什麼不好呀。如果只為了這種原因就拒人於千里之外,那不是什麼生意都不要做了?」
「他那種生意和我們有什麼相干?」守謙悻悻然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的組件都是日本進口的!」
「是啊。日本進口的高品質零件,佔了咱們生產成本的三分之一哩。」以潔悶悶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在這種情況之下,台灣這個」腳踏車王國「的稱號頭上,頂著多麼大一片陰影?如果我們能夠結合腳踏車生產業的上游和下游,自己生產出這樣高品質的零件,」
「小姐,那要多大的資本你知道嗎?更別提技術的開發了!」守謙頭痛地說:「我們現在的做法是國際分工,也沒有什麼不好啊!打球打球,不要再談這個了!」他「呼」一聲將一個十磅重的球扔了出去。
接下來的那兩局,以潔打得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都是邱自濤洩露出來的事。她並不喜歡那個人,非常非常之不喜歡。但——一個人在必要的時候,是必須作一點犧牲的!
兩天以後的一個晚上,她約了邱自濤一起吃晚餐。
「蘇小姐,你今天真漂亮!」邱自濤讚美地說,對著她舉了舉杯子。他們約定的地點是一家頗為昂貴的法式餐廳,佈置十分講究,菜單上的標價自然也很可觀。邱自濤裝模作樣地點了瓶開胃酒,還指定了一個年份。
「試試看,這酒很不錯的。」他慇勤地說,挖空心思構思一些浪漫的對白:「臉頰上帶點酒意,美人就顯得更美了!」
「在這種燭光之下,你還看得出別人的臉色怎麼樣,眼力也未免太好了。」以潔幹幹地說,邱自濤大笑起來。
「幽默,真幽默!」他笑嘻嘻地說:「美麗加上才華,真是無敵的組合!你看,蘇小姐,連桌上這朵玫瑰也為了我所說的話而點頭不已呢。它在讚賞你的美麗,以及才華呀。」
幸虧晚餐還沒吃下肚去,否則以潔真不知道她會不會將它們全都給完璧歸趙。不確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捱過這一餐,她決定快刀斬亂麻地直逼本題了。
「您太客氣了。我邀您出來是有事想要求教,想不到還讓您這樣費心。」她加快了說話的速度,存心不給對方插口的機會:「我知道這樣問很冒昧,不過邱先生,您上回提到的那位孫小姐……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您能不能告訴我?」
邱自濤的笑容凍結了一下,又咧出了一個更大的笑容來。「哦喔,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閃爍其辭地說:「蘇小姐,你是聰明人,為什麼要找這種煩惱呢?不是我要說,守謙兄少年英俊,能幹又多金,我如果是個女人,也難免要……嘿嘿。」說到這裡他乾笑了兩聲:
「問題是,這樣的男人太難釣了哪!說句不怕你傷心的話,我看守謙兄對你並不是……嘿嘿,蘇小姐,你別見怪,我這人呢就是直性子,肚子裡藏不住一點話的。你這樣年輕亮的女孩子,要什麼樣的男朋友都有,何必這樣想不開?」
侍者端著菜上來了。以潔忙在嘴裡塞了個麵包,一方面吞下自己的怒氣,一方面思考接下來的措辭。那麵包地吞得艱辛萬狀,因為對方著實敗壞了她所有的胃口。
「我——很感激您為我設想得這樣周到。」她說,擺出了一副愁腸百轉而又想勉力克制的樣子:「只是……」
「既然這樣,那你還問?」邱自濤大聲地說:「再說你現在是跟我在一起耶!當著我的面一直問另一個男人的事,不是很禮貌吧?」
豬!以潔不屑地想:他以為我是半點世面都沒見過的小土蛋啊,這麼三言兩語地就想唬住我?「我方才問的可並不是」另一個男人「呀,邱先生,」她淡淡地笑著說:「如果您不健忘的話,應該還記得:我問的是那位孫小姐吧?」
邱自濤笑了起來。「那是我失言了,該罰,該罰。」他急急地喝了一口酒,眼睛微微地瞇了一瞇。這個小妞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好應付呢,他不動聲色地想,嘴裡頭呵呵地接下去:「那位孫小姐有什麼好問的嘛?守謙兄身邊出現過的女伴不知道有多少,你要這樣一路追問下去的話,再問幾十個人都不會有結論的。來來,吃飯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是這樣麼?」以潔淡淡地笑了起來:「不過隔上這樣久的時光,你還一見我小哥的面便問候那位孫小姐,想必這位小姐是很不尋常的了,所以才會令您這樣印象深刻呀。」
「那——倒也說得是。」發現他前頭用過的策略都行不通,邱自濤立時換了個方式:「那位孫小姐是很與眾不同的。長得很美當然是不用說的了。她看起來很……清純,很天真,很……不食人間煙火。臉上的表情總是很憂鬱的,」
言下之意,這位孫小姐跟你蘇以潔正好南轅北轍,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典型,所以你蘇小姐還是趁早死心吧。以潔有些好笑地想著,卻不期然感覺到了一陣難堪。但,並不是為了小哥,而是……她甩了甩頭,伸手抿了一下自己才剛過耳下的短髮。
「這麼說,她想必有一頭鳥溜溜的秀髮-,像言情小說裡描寫的那樣?」她說,希望聲音裡注入了足夠的酸意。
「是啊,很漂亮的一頭長髮哩。」邱自濤沒忽略掉她臉上一閃而逝的痛楚,決定再加一點作料給她:「而且你知道嗎,那位孫小姐是個有夫之婦呢。可見守謙兄的胃口……嘿嘿。」
「什麼?」以潔驚得手上的叉子撞在餐盤上,發出噹的一聲脆響。邱自濤得意地笑了起來。
「是啊,是個有夫之婦。」他慢條斯理地說:「我注意到她手上戴了個結婚戒指。起碼有兩克拉重的一顆鑽戒,周圍密密地鑲了一圈紅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