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以潔圓睜著眼睛躺在床上,不住地翻來翻去。被欺騙與被背叛的感覺死死地梗在她的胸口,使得她好想——好想——好想做什麼呢?衝到大哥房裡猛搖他一頓,問清楚他當年的真相麼?
問題是,她憑什麼問呢?問清楚了又能怎麼樣呢?更何況她不用問也知道,大哥是一定不會回答的。打從他回家以來,就連小哥在內,都沒有人在他面前提過家琪,似乎人人都有一個不成文的默契在:死者已矣,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就算——就算當年真的是大哥「橫刀奪愛」,誰又規定了:他沒有橫刀奪愛的自由呢?畢竟他們三個當時都是單身,而家琪也並不是沒有行為能力的嬰兒;她自己要不願意的話,難道大哥還能綁架她不成?那張相片只不過證明了她曾經喜歡過小哥而已,那又怎麼樣呢?想必是她後來發現大哥的優點更大,更吸引她,所以……對啦,一定是這樣的!
想是想明白了,她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心裡頭總有一塊角落隱隱約約地梗著,教她沒有法子睡得全無掛礙。第二天早晨起來的時候,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自己眼下的陰影。
「怎麼了,小潔,昨晚沒睡好嗎?」平浩隔著餐桌問她,眼底的關懷那麼真切:「是不是工作太重了?」
「真的,看起來有點像貓熊呢。」陸鐵龍盼了瞇眼睛:「是我們看錯了,還是小潔的眼影畫得太濃了?」
「你們兩個好了啦,不知道這是最流行的化妝法嗎?」玉翡要笑不笑地說,兩個男人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以潔也是一臉孔的莫名其妙。
「什麼妝?」
「那當然是貓熊妝啦。」玉翡說得理所當然:「你們不知道?這是專門為上班族女性設計出來的,好讓老闆們印象深刻,」
以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平浩和陸鐵龍則是一臉孔的啼笑皆非。
「這個丫頭真是有得說嘴!」老人又好氣、又好笑:「這種化妝法要是流傳到我公司裡去,那不是要天下大亂了?要求加薪還是小事,要鬧罷工的話,我就唯你是問!」
「這有什麼難的?來個以毒攻毒就行了。」玉翡胸有成竹地說:「讓總經理也畫個貓熊妝去上班,大家一看,老總和我們一樣」辛苦「,自然就不好意思吵了。」
陸鐵龍很認真地打量了平浩幾眼。
「真的,他眼睛底下有點藍呢!」他說。
稍後想想,以潔真的好感激家裡頭有玉翡在。她的輕快活潑將他們的日子都給渲染得明亮起來,也使得他們在工作的重荷間多出了喘息的空間。只不過,玉翡不可能時時刻刻和他們在一起。到公司去的路上,和平浩單獨閉鎖在車廂之中,以潔的心情立刻就不一樣了。
「怎麼了,小潔,你今天不大對呢。」
平浩的聲音在她身畔響起,驚得她差點就岔了氣。她猛猛地扭過臉來,注意到大哥一對深沉的眸子打量著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整個心就突然間慌了。
「沒……沒有啊,還不是和平常一樣。」她勉強地說,卻再也沒有辦法注視著他的眼睛了:「我只是在想折疊式腳踏車的市場狀況而已。」
平治沉沉地凝視著她,一雙濃眉情不自禁地微微皺起。小潔今天是有什麼地方不一樣,究竟是那裡不一樣他卻說不上來。彷彿是,一種似有還無的保留,一種無形而依稀的距離……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一向是他親愛的妹妹呀。打從她來到陸家開始,這個小妹妹對自己便是親近而依從的。他非常非常地喜歡她。誰能不喜歡這樣的妹妹呢?溫柔又堅強,聰明而懂事。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她那種安靜的體貼便如同蘭花的香氣,泌人心脾,卻又絕不擾人。可是今天……
他深思地打量著她,注意到她有一個漂亮的側面。那飽滿的紅唇宛若櫻桃,那渾圓的下巴則玲瓏而精緻。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是他可愛的妹妹,而成長為一個迷人的女人了?那精巧的耳垂上凝血般地穿著一顆艷紅的珊瑚,柔軟的黑髮經覆在她敷粉一樣的頸背上——天鵝般優雅的頸背,一個男人可以輕易迷失於其間的、優雅精麗的頸背。
察覺到自己的思緒完全偏離了正軌,平浩震驚地坐直了身子。你究竟是怎麼了,陸平浩?小潔是你的妹妹呀!一直喚你作大哥的小妹妹呀!你怎麼可以——你怎麼突然間……
妹妹?你想騙誰呢?一個完全沒有血緣的妹妹?向且說老實話,這種反應難道真的來得很突然麼?自你回家之後,你什麼時候真當她是個妹妹來?在不知不覺中,你已經與她相扶相持、依賴著她的力量,也同時掬飲著她的體諒和溫柔。一種他早已遺忘、也不敢再作奢求的體諒和溫柔……
想到這個地方,平浩胸中絞起了一陣他早已熟悉不過的痛楚,痛得他將嘴角彎出一個自嘲的微笑來。奢求?是啊,這不是奢求是什麼?如今的你,還有什麼權力去奢求幸福呢?罪孽深重的你呵!
車子駛進了公司,在總經理專用的車位上停了下來。沒再多瞧以潔一眼,他自顧自地下了車,一馬當先地往前走。聽見以潔踩著細碎的腳步聲跟了上來,他費力地嚥下了梗在喉中的硬塊。如果我能管得住自己呵,如果我能讓自己的心思更專注在公司上呵……妹妹,妹妹!如果只是妹妹的話,事情可不就容易得多了!
幸運的是,他們兩個都太忙了。在忙碌之中,即使他偶有忘形地盯著她看的時候,她也常常忙得沒有時間去注意。
其實以潔並沒有那麼遲鈍,連平浩在看她都不曉得。只是她刻意選擇了忽視。沒事看她幾眼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大哥本來就和她很親啊。
似這般深深地將所有的疑問和隔膜藏在心底,以潔繼續過著她忙於公事的日子。事實上,目前公司的狀況,也實在不容許她有任何分心的空間。隨著新制度的推行,員工的反彈越來越大,公司和廠房的氣壓也越來越低。時序由六月、七月而進入八月,由於業務的遲滯不前,企畫部經理首先辭職;九月來臨的時候,業務部有兩名大將也跟著掛冠求去。光為了人才的補充,公司上下便已經人仰馬翻了,重金禮聘而來的企管顧問有事沒事便在公司及廠房間行走,一味地提出問題,卻從來不提供解決方案,更鬧得天怒人怨。
以潔心裡十分明白,這種做法是為了讓員工向自己的思路挑戰,培養有機的組織,而不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作業員,可是在這種艱苦的訓練過程之中,有幾個人能不叫苦連天呢?
更要命的事還在後頭。生產線上的老師傅們,由於害怕「絕技外傳」,對報表的填寫排斥到了極點,聯合起來抵制這個流程;抵制無效之後便乾脆離職,五個月裡頭走掉了四十二名員工,其中二十八名是老師傅!
「別灰心,大哥,」看見平浩沮喪疲憊的臉,以潔只有拚命為他打氣:
「最壞的也不過就是如此了!走掉了心思不堅的人,留下來的才真是公司的中堅份子呢!」
平浩慢慢地睜開眼來,看著以潔充滿了鼓勵的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緊緊地握住了她的。
他沒有說話。一個字都沒有說。但那緊握的五指,專注的眸光,在在都比口頭的表達要有效十倍。
明明知道他的眼神是完全坦白的,但在那專注的眸光凝視之下,以潔發現自己的心跳竟然不由主地加快了。她不怎麼自然地垂下了眼睫,過份清楚地察覺到自他手上傳來的溫熱。
門上傳來的剝啄聲使她迅速地將手抽了回來,轉身面向著自己的辦公桌。剛走進來的周小姐和平浩大哥說了些什麼,她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手上的溫熱仍然包圍著她,他專注的眸光仍然凝視著她。而她並不喜歡這樣。一點也不喜歡!對她而言,大哥一直是「兄長」。一個安穩的存在,一個守護的表徵,是沒有性別也不應該有性別的。即使知道他結過婚,知道家琪懷了他的孩子,這個印象仍然不曾稍改。但是——但是,就在那個晚上之後——她知道大哥的「橫刀奪愛」之後,這一切就完完全全地變了!
以潔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又緩緩地張開。身後的周小姐還在細細碎碎地報告些什麼,她的心神卻只集中在那依稀迴環的熱氣上頭。她不要這樣,她不想這樣,可是……她已經無法不這樣了——這樣清楚而強烈地意識到:她的大哥是一個男人,一個貨真價實、有血有肉、不止有情而且有欲的男人!
是不是應該感謝周小姐的打擾呢?以潔只能對著自己苦笑而已。
十一月來臨的時候,守謙回家的次數多起來了。
那個星期六的傍晚,以潔和玉翡正坐在客廳裡聊天,忽然聽見車子駛進門來的聲音。守謙大踏步走了進來,以潔驚喜地站起了身子。
「小哥,怎麼會想到要回來的?」
「有事沒事也該回來看看呀,我可不像某人。」守謙笑著說:「怎麼,不歡迎我回來?」
「什麼話嘛!」以潔好笑地說:「我只是奇怪罷了。你這麼愛玩的人,難得的週末居然不去約會,天要下珍珠了。」
「我要有那麼能就好了。每個週末都約會?我又不是唐璜!」
「你才巴不得自己是呢。」以潔輕笑道,守謙白了她一眼,而後嘻皮笑臉地鞠了個躬。
「好啦,好啦,我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你,聰明的小姐。」他笑嘻嘻地說:「我剛才只是披上了羊皮在裝乖,看看能不能騙倒一些良家婦女罷咧。唉,年頭變-,連良家婦女也不容易拐了!」
「越說越真了!」以潔好笑地說:「玉翡你幫我看看他,鼻子是不是長長了好多?」
「何止長長了而已?還抽芽長葉兼開花呢。」玉翡笑著湊趣,守謙悲慘地摸了摸鼻子,眼睛裡卻帶著笑意:「說真格的,小潔,你自己又為什麼不出去玩呢?你知道,像你這樣週末不約會、留在家裡陪長輩吃飯的,就是標準的良家婦女了。」
「都快忙死了,哪來的時間去約會?」以潔淡淡地說,回過身朝餐廳走去,想避開這個話題。因為要是由著這個話題往下說,難保不扯到工作上頭,到那時會吵出什麼架來,可是誰也不敢擔保。
但是守謙跟在她身後進了餐廳,顯然沒有放過這個話題的打算。
「我也知道你很忙。大哥實在太不應該了,」他吊兒郎當地評道:「把我一個花容月貌的妹子成天關在辦公室裡,他安心不要你嫁人了是不是?要我我就不會——」
以潔橫了他一眼,守謙趕緊舉起手來作投降狀。
「好,好,我知道,這個人還沒打算這麼早就將自己因在奶瓶和尿布裡。」他笑嘻嘻地說:「不過小潔,那也沒必要整天窩在家裡不出門吧?」他彈了一下手指:「晚上跟小哥去跳舞怎麼樣?」
「跳舞?」她瞪大了眼睛。
「是啊。」守謙神采飛揚:「偶然也該給自己放個假嘛!換件性感一點的衣服,跟小哥一起去玩一玩,瘋一瘋,哇塞,別人可要羨慕死我了!」
「性感一點的衣服?」以潔有些好笑:「小哥,你沒弄錯吧?你老妹可是個良家婦女耶!」
「就因為這樣,才要拉你出門去玩啊。再良下去可要涼透了。」守謙笑著說:「說好啦,小潔,賣你小哥一個面子嘛。」
聽說了他們晚上要去跳舞的決定之後,陸鐵龍只是笑瞇瞇地說了一句:「好哇。小潔也該出去散散心了」就算完,平浩卻很明顯地怔了一怔。守謙看在眼裡,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來。
「別擔心,大哥,我會照顧好小潔的。」他懶洋洋地說:「保證把她毫髮無傷地送回來。」
平浩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光芒是——警告麼?以潔困惑地皺了一下眉頭。然而她什麼都還沒來得及確認,大哥已經低下了頭顱,自顧自地吃起他的晚餐來了。
吃過飯後,以潔回到自己房裡去梳妝打扮。性感一點,呃?她在衣櫃前想了半天,挑出一襲珠灰色的罩衫來,搭上一條鐵灰色的軟呢長裙,再取出一條灰底紫紋的長絲巾紮在腰間,讓絲巾上華麗的紫色圖案懸垂下來。那罩衫作七分袖,前後都是V型領子,前胸和後背因此露出了一截引人遐思的肌膚,卻又不致於太過暴露。這樣應該算得上性感了吧?以潔一面戴上她的紫水晶耳環一面想。這件衣服要是再暴露一點的話,她可是沒有勇氣去穿它了!
取過一件酒紅色的毛線外套往身上一比,她對著鏡子看看整體的搭配效果,這才對自己認可地點了點頭,下樓而去。
看見她在樓梯口出現的時候,守謙立時仰起頭來發出一聲狼嚎。
「好正呀,小潔!」
「小哥!」以潔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很好看啊,小潔,」玉翡也加入了稱讚的行列:「這樣穿好有女人味!你平常上班穿的那些襯衫窄裙雖然也很好看,但是太嚴肅了啦!」
「穿得太漂亮了,怕大哥分心呀!」在這樣輕快的氣氛底下,以潔大著膽子說了一句風話,很快地掠了平浩一眼。但大哥臉上的表情是莫測高深的。以潔的心微微地沉了一沉。眸光轉動之間,她瞥見了走進餐廳來收拾碗盤的何媽,驚愕地發現:何媽臉上閃過了一絲奇特的神情。
以潔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守謙已經拉起了她的手。「爸,那我們走-!」他興高采烈地說,一面邁開輕快的步子就往外頭走去,以潔只能跟著。或者是我看錯了罷?她疑惑地想,何媽臉上的表情怎麼會是不以為然呢?真是的,一定是我看錯了!
這絲輕微的疑惑,在她坐進了小哥的雪鐵龍之後,很快便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因為小哥實在是個胡聊亂蓋的高手。他們去跳了兩個鏡頭的舞,看了一場午夜場的喜劇片,然後又去吃消夜。守謙一路上逗得她笑個不住。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兩點多了。客廳裡的燈光依然亮著。是何媽為我們留了盞燈吧?以潔一面想著,一面開了門。再怎麼也想不到坐在客廳裡的會是平浩!乍一照眼的時候,他臉上掠過的神情是——如釋重負麼?
「回來啦?玩得開心麼?」平浩溫和地問,闔上了手中的卷宗。以潔突然間覺得一陣罪惡感流過心底。大哥根本沒有假日可言啊,她居然還跑出去玩得這麼晚!
「喲,這不是大哥嗎?怎麼你在給我們等門啊?」守謙笑嘻嘻地說:「這可真不敢當。我說大哥,您也別那麼辛苦嘛,小潔和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啦!」
平浩闔上了手上的卷宗,淡淡地說:「雖然是週末,熬夜熬得這麼晚總不大好。快去休息吧。」
見他回過身子要往樓上走,以潔有些愧咎地追了上去。
「你在忙會計制度的部分嗎?」她問:「我明天再來幫你看,好不好?」
「你跟他瞎起勁些什麼嘛,小潔?」守謙懶洋洋地說:「咱們大哥可能幹得很呢,千手千眼地,哪裡用得著你幫他的忙?」
「小潔是很優秀的企業人材,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的。」平浩淡淡地說:「再說我也不是什麼千手千眼。我需要每一分我所能得到的助力。你——」
「顯然我不在你的名單上頭-!」守謙皮笑肉不笑地道,以潔全身的肌肉都情不自禁地繃了起來:「我一當上業務經理,公司的營收就因為政策問題而停止了成長,這不是擺明了要我坐冷板凳嗎?我能夠有時間上館子、跳舞兼看電影,說來還要感謝大哥您的德政咧!」
「守謙,」平浩重重地吐了口氣,一抹疲憊的神色浮上了他的臉:「我跟你解釋過多少次了,這只是過渡時期。」
「啊哈,是呀,過渡時期!」守謙笑咪咪地說:「只等制度落實了之後就會改善的,是不是?我卻搞不懂,你這種制度有什麼好處?每一個關卡都要填表,每一個關卡都要簽名;本來在緊急狀況之下,只要總經理簽個名就能辦成的事,全讓這些報表簽名給耽誤了!」他的聲音越提越高,笑容也變得異常尖刻:
「昨天那一條緊急開出的生產線,就是為了你這個該死的制度,沒來得及買進需要的零件,平白損失了六十萬的訂單!這種事你要怎麼解釋?過渡,過渡!哈,過渡到什麼地方去?破產倒閉嗎?」
「小哥!」以潔試著打斷他,但守謙理都不理。反而是平浩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靜。
「伯伯答應給我一年的時間,讓我放手去做的,你何妨再等幾個月呢?」他淡淡地說:「如果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我能這樣穩嗎?捷鐵企業倒了對我也沒有好處,是不是?」
「這就難說了!誰知道你肚子裡在打什麼主意?」守謙陣道:「倒了對你是沒好處,可也沒什麼壞處啊!反倒是我,」
「小哥!」以潔叫道,使勁地拉了他好幾下:「不要再說了啦!你想把伯伯給吵醒嗎?」
守謙這才閉嘴,想必也察覺到自己說得太過火了。他悻悻然地將手插進長褲口袋裡,別過臉去盯著客廳裡人工砌出來的小水池,好一會子才回過頭來。
「對不起,小潔,我只是太心急公司的事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誰不是呢?脾氣過了就算了。」以潔輕輕地說,朝著平浩的方向呶了呶嘴,示意守謙給大哥道個歉。守謙臉色微微一沉,旋即聳了一下肩膀。
「抱歉啦,大哥,」他吊兒郎當地說,很誇張地行了個中古歐洲的騎士禮:「聖天子胸羅萬有,腹有玄機,本來不是吾輩小民能妄加揣測的。小弟方才多有冒犯,這廂有禮了!小潔,謝謝你今晚陪我。改天小哥再帶你去見識見識旁的地方。晚安啦!」沒再看他們兩人一眼,他自顧自地上了樓。
這算什麼道歉?根本就是諷刺嘛!以潔哭笑不得地目送他上了樓,只得對著平浩莫可奈何地攤了攤手。她還能說些什麼呢?可是不說點什麼好像也不好……
「大哥,」她試著開口,但平浩對著她搖了搖頭。他眼眸中那疲憊的神色阻止了她。
「別說了,去睡吧,真的好晚了。」他輕輕地說,自顧自地拾級而上。以潔胸口突然間一陣發疼。也許,這一類的壓力、誤解和忍辱負重,是所有的經營者都必須背負的吧。雖然這所有的過程她無一不與,但身為總經理的大哥卻是現在的眾矢之的。想到這個地方,以潔情不自禁地追了上去。
「大哥……」
平浩從樓梯的轉角處回過頭來,看著她欲言又止的臉,胸中一股子暖意漫將上來,忍不住伸手搭在她小小的肩上。
「去睡吧,真的好晚了。」和方才完全同樣的語句,但話中的暖意卻已取代了方纔的疲乏:「你我都很清楚,現在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成果可以說服一切,不是麼?」
以潔定定地注同了他半晌,注意到他堅忍的韌性又已回到了他的眼中,情不自禁地舉起手來,搭在他放在她肩上的手上,緊緊地握了一下。
有那麼極短極短的剎那,空氣彷彿停頓了。她以為大哥放在她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凝視著她的眼睛變得專注;她甚至還有一種錯覺,以為他就要開口,說自己今天晚上的打扮很好看……但她的心跳還沒來得及加快,這一切幻像已是旋起旋滅。大哥收回了他搭在她肩上的手,給了她一個和平常沒有什麼不同的微笑。
「晚安,小潔。」他說,帶著卷宗回房去了。
「……晚——安。」
好半晌後她才能在唇齒之間呢喃出這兩個字來。那時節,她肩上的餘溫早已散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