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丁乙乙的「時空漫步」節目問答時間——
  聽眾1028號:乙乙,我丈夫出軌了。我該怎麼辦?
  主持人丁乙乙:我的意見僅供參考:A、忍著;B、離婚;C、跟他攤牌。
  聽眾1028號:我忍受不了,我也不想離婚。如果攤牌的話,我怕我們連表面的和平都沒有了。
  主持人丁乙乙:那只有一個辦法了,你也出軌吧。
  聽眾1028號:(哭)
  主持人丁乙乙:我有一個朋友……哎,算了,導播,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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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然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六點了。他把巴在他身上的柔弱無骨小鳥依人的妙齡女子像拂灰塵一樣撥弄開,將手裡的牌一丟:「又輸了。各位繼續玩,我晚上有事,先走一步。」
  一片聲討中,他一邊作著包涵手勢一邊把身前的籌碼統統推到桌中間:「饒了我吧,晚上飯局全算我的不成麼。今天結婚七週年,而且是老婆的生日。助理提醒我三回了。」
  「嘖嘖,你們都跟老周學著點,這才叫成功男人啊,怪不得逆市而上,別人虧損他賺錢。」
  「別消遣我了。」周然起身取了衣服,回頭拍拍那女子的頭:「自己回去吧。」他在一堆哄笑聲裡擺擺手離開。
  天氣還很冷,周然的大衣很薄,取車的時候,被風一吹,打了個噴嚏。
  剛畢業那會兒,他也曾躊躇滿志,非常瞧不起整日陪酒搓麻洗澡的那些投機分子。走到今天,他不得不承認,他一度自認為學得系統又精細的課業,遠遠沒有他的好酒量以及輸贏自如的好牌技更具有創收價值。
  酒是中午喝的,早消了。牌卻打了一下午。周然翻查著關機一下午的手機,很多未接來電,只有一個是林曉維打來的。
  她明明有他只對家人與助理公開的私人號碼,卻從來不撥那個號。
  「今晚務必回家吃飯」。她委託他的助理通知他。
  陰霾的天空飄起了第一朵雪花。
  周然隱約想起七年前的今天,他帶著迎親車隊接她時,天上也飄著雪,一路小心翼翼,迎親的路程顯得格外漫長,兩人都有些無精打采。兩對寡言少語的伴郎伴娘盡量地講著笑話逗他倆,結果他們還是睡著了。
  他一向不願回想往事,今天回憶卻不期然地躍入腦海。
  或許此情此景勾起了他的詩意,或許他已經很久沒跟林曉維一起吃一頓像樣的飯了。
  通常是他回家時她睡了,她起床時他走了。他經常不回去過夜,她大概也不知道,而且她不問。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見了面連話題都找不到,唯一的交流或許就是上床,頻次很低,無甚激情,敷衍了事。
  他們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現在這種相處模式的?他不太記得了。
  剛才他讓孫助理給林曉維快遞過去一份生日禮物,他打算自己去買花。
  以前林曉維會記得他的生日和一些紀念日,現在她也不管這些事了。所以今天他很意外。
  他很少送林曉維禮物。
  事實上林曉維什麼都不缺。她平時唯一的愛好就是逛街購物以及網上購物,家裡一堆一堆連包裝都沒拆過的箱子盒子以及連標籤都沒剪的衣服,她買回來後,看都不願看一眼。
  她更看不上他買的東西,他倆的審美情趣差得很大。比如說,他愛國產劇她愛美劇,他喜歡素淨顏色而她喜歡色彩濃烈。
  當然這也都是許久前的事了。最近幾年,他們沒時間溝通這種事。
  周然許久才看見一家花店。店不大,但琳琅滿目的花還是讓他花了眼。
  他不願意親手送女人花。唯有林曉維他送了幾回,求婚的時候,結婚的當天,還有她住院的時候,那也都是幾年前的事了。
  他又打了個電話給助理:「曉維現在喜歡什麼花?」他還能記得,林曉維的愛好經常變化。
  「白色的花。只要是白的,曉維姐都喜歡。」
  回家時才七點。按了門鈴很久也不見保姆開門。他剛找到鑰匙正打算自己開鎖時,門卻開了,林曉維站在門邊。
  走進房間,漆黑一片。「停電了?跳閘?」
  「沒。你去洗手,我們馬上開飯。」
  周然遞上藏在身後的花。花的品種他不認得,總之是最貴的,而且不要太香。他總算記得,她有過敏性鼻炎以及敏感的咽炎。
  林曉維愣了一下,接過花,拈起腳在他臉上輕吻了一下。周然也被她的反應震了震。
  脫了外套,打開開關,洗手間裡一片光華,確實沒停電。
  外面還是沒開燈,但餐廳裡有微薄而溫暖的光亮。
  他朝著光的方向走去,在餐桌前定定地站住。
  寬大的方桌上,三支白色蠟燭在一群小天使造型的黃銅燭台上燃著跳躍的光。
  桌上擺著鮮花。他帶回的則已經插入水晶瓶,擺在架子上。
  菜品不見多豐盛,只有六七盤,但全是他喜歡的。桌上有水果蛋糕。
  林曉維見他進來後,將一支長長細白頸的火柴點燃,遞給他,自己又劃燃一支:「一起點吧。」
  他依然照辦。
  一共有七支蠟燭,最後一支兩人一起點的。
  燭光跳躍,林曉維的表情他看得不分明,但他還是笑了:「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慶祝啊。」林曉維抬眼盈盈一笑。她的笑容近年來很少見,他的眼睛花了一下。
  「我們結婚七週年。來,一起吹滅。」曉維接著他的胳膊說。
  周然有一點找不到狀態。
  林曉維從來不是個喜歡浪漫的女人,連咖啡館那種地方都不喜歡。
  別的女人跟他玩這套浪漫遊戲,他覺得可笑。但同樣的遊戲換成他的妻子,他覺得疑惑。
  尤其在他發現,林曉維今天竟然穿得很正式,淺紅色低領兩件套羊絨衫,黑色長裙,頭髮挽成髻,別著珍珠髮夾,化了淡妝,慵懶而優雅,與她平時截然不同的風格,他更覺得驚悚。
  周然這頓飯吃得漫不經心。
  曉維問:「不合你口味嗎?」
  「很好吃。你親自下廚?李嫂呢?」
  「我放了她假,前天就走了。你很久沒吃過我做飯了吧。」
  「是很久了。有好幾年了吧?」
  「最近形勢不好。公司的事還順利嗎?」
  「別擔心。我們餓不死。」
  吃完飯,曉維起身開燈,收拾碗筷。周然站起來把碗摞一起。
  她在廚房裡洗碗。周然上前:「我幫你做點什麼?」
  「不用,沒幾個碗。你去坐著。」
  周然退出廚房,又回頭看了看林曉維的背影。
  這樣的場景他有些印象。
  好多年前,她洗菜切菜,他下廚,她洗碗。因為剛結婚時,她不會做菜,也不方便做。那時家裡的廚房非常小。
  周然並不喜歡下廚。後來工作越來越忙,也沒了時間,所以漸漸地不做了,兩人大多時間都出去吃。
  林曉維說太奢侈,就買回很多的菜譜,學著自己做。
  一開始做得很糟,常常把飯燒糊把菜炒干,色香味都不全。以後便越來越好了,可以一個人承辦小型家宴。
  後來,他更加忙,回家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少,而家中的飯也改為鐘點工做了。
  再後來,他經常不在家,便請了居家保姆陪著她。
  周然盯著林曉維背影看了很久,纖細的腰肢,修長的脖頸,幾綹髮絲飄下來,垂落在她領口處的肌膚。她大概覺得癢,想拂開,卻滿手的泡沫,只好輕輕動脖子,試著將那些髮絲趕離她的皮膚。
  或許剛才的葡萄酒與他中午喝的白酒發生了作用,周然有點心神不寧。
  他走上前,替她拂開那些髮絲。然後他從後面環住她的腰,將唇落到她的脖頸上,印下細細密密的吻。
  林曉維很明顯地顫了一下,正在洗碗的動作停止了。
  周然伏下頭,唇繞過她的頸,停留在喉嚨處,感受到她吞嚥口水的動作,以及輕微的顫動。他伸舌輕舔,隨即重重地吮吸了一口。
  林曉維在他懷中猛然轉身,用沾滿了泡沫的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倆唇舌交纏。她手上滴著水,一直滑入他的襯衫領口,順著脊背滑下。而當她被抵到流理台上時,流理台邊沿上的水滲入她的衣服,瞬間洇濕一大片。
  當周然把手從她的下擺向上探入時,林曉維似被他身上的煙味嗆到,掙扎開,輕咳了一下,再四目相對時,彼此都有點尷尬。
  她打圓場:「我去洗個澡。做飯弄了一身油煙味。」
  「一起。」
  他們在床上撕扯糾纏。很久沒做過了,剛開始時甚至有些生疏。
  但是今天林曉維反常地熱情,所以後來他倆配合默契,水□融,意亂情迷。
  她被他一次次重重地衝擊,額頭撞向鐵藝的床頭,她咬著唇克制自己不喊出來,伸手緊緊地抓住冰冷的欄杆,指節泛白。
  他捉著她往後撤了一下,將她腰下的枕頭抽出一隻塞到她的頭與床頭之間,以免她受傷。
  他因劇烈的動作流下汗水,從額頭淌下,滴到她的臉上,滑到她的唇角。
  林曉維伸出舌尖輕輕舔去,純真如孩童。
  他猛地伏身噙住她的唇,他的手緊緊扣住她抓著床頭欄杆的手,在一陣劇烈的衝擊下,他倆的身體同時攀到歡娛的頂峰,狂喜炸裂,而後紛紛墜落。
  做完之後兩人都很安靜。
  林曉維背向他躺著,被子只裹到腰間,肩頸與後背□著。
  她的皮膚很白很細。或許有點冷,或者激情的餘溫未褪,她似乎在微顫著。
  周然伸手替她扯上被子,中途卻改了主意,將被子丟開,又伸手撫上她的背,滑過她的腰線,在她週身游弋,漸漸下探,試著再度挑撥起她的慾望。
  林曉維按住他的手。
  她拉上被子掩住自己,一直蓋到腋下,然後她坐了起來。
  周然也坐起,探身去吻她,被她輕輕躲開了。
  她與他拉開一點距離,一直看到他的眼睛裡,似乎有話要說。
  周然有不好的預感。
  林曉維說:「周然,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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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十一點多,林曉維獨自一人開著車在路上遊蕩。
  剛才周然穿上衣服甩了門離去後,她睡了半天沒睡著,肚子卻餓了。
  因為整晚緊張,沒吃太多東西,又消耗了過多體力。所以她開車出來找東西吃。
  路上還有很多車,不知是在為生計忙於奔波,還是如她一般空虛無聊。
  曉維打開電台,熟悉的丁乙乙的聲音跳了出來:「各位聽眾,現在是二十三點二十九分,我是『時空漫步』的主持人丁乙乙,今天的節目馬上就要結束了,在節目結束之前,請允許我僅代表個人對那些缺少教養隨地大小便的狗狗們的主人表達鄙視之情。下面倒計時,五、四、三、二,再見!」
  林曉維笑了起來。當時間又過去五分鐘,她推斷按丁乙乙的速度已經收拾完畢,給她撥了電話:「乙乙,我是曉維。下節目後請你吃飯?」
  「有要緊的事跟我講?」
  「不是大事。」
  「那改天吧,一會兒我是有大事要去做的。」
  「快十二點了,還能有什麼大事啊?」
  「終身大事!
  丁乙乙到達那家叫作「夜未眠」的二十四小時經營的咖啡館時,店內的古老座鐘開始敲響,待她走到沈沉面前,剛好敲完十二響的最後一下。
  「我是丁乙乙。」她自我介紹。
  「沈沉。」年輕男子站了起來。
  乙乙盯著這張很帥氣的臉:「你真是沈沉?跟照片不太像。」這男子比照片上看起來年輕,也更好看。
  「我剪了頭髮,刮了鬍子。」沈沉把護照和駕照給她看,「我剛才聽了你的節目,很有意思。」
  「哦,謝謝。」乙乙掃了一眼證件照片跟名字,果然不假,這人不上照,「那我們開始談正事吧。」
  他倆坐下來,沈沉為乙乙點了一份飲料,然後兩人各將一個文件袋互相推到對方面前。
  乙乙打開袋子,裡面是沈沉的查體報告,她仔細地看。
  對面的沈沉只啜著飲料,乙乙問:「你不看看我的?」
  「不用看了,你看起來很健康,聲音聽起來也很有活力。」
  乙乙暗暗腹誹。沈沉此舉顯得她像個小人,她也將報告放下,一時之間,卻不知該說什麼了。
  但是作為主持人,在沉默時刻找話題是必備素質。很快她便打破沉默說:「那,我們來重申一下各自的理由吧。」
  沈沉點頭,認真地說:「我希望得到國內公司技術總監的位子,並能將這個項目跟進到投產。而且我希望能在這城市住幾年,因為這是我的出生地,我六歲之前一直在這裡。但是總部方面說,只有我在國內結了婚,這些才能夠實現。所以我需要一位妻子。」
  他說話時,乙乙一直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神純淨透明,不像說謊。乙乙說:「我外婆病重,最多還有兩年時間。她最大的心願是看我成家,而我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合適的人選。」
  「我很榮幸你覺得我合適。」沈沉說。
  「我也很榮幸,你能挑上我。」乙乙從包裡找出幾張紙,「那一切都按我們事先說好的,可以嗎?你看是否需要補充?」
  那是一式兩份期限三年的婚前協議,關於婚前財產保護,關於AA制,關於家務的分配,關於交友的自律,還有,關於週末夫妻的約定。
  「我週一到週四的晚上,都有節目。」乙乙說,「我希望下了節目以後,有一點自己的空間。」
  沈沉說:「沒問題。我加班也比較多,住在公司附近比較方便。但是,你這一條的意思是不是指,我們是要做真正的夫妻,而不是名義上的?」
  「當然,我們都是成年人了,難道之前你以為……」乙乙訝然,「不過,如果你想……」
  「當然不想。這樣最好。」沈沉迅速說。
  兩人在協議上分別簽了字。簽字時,乙乙說:「如果我們的情況有了變化,這份協議可以廢除的。」她看著沈沉眼中的疑問,解釋說,「比如你打算提前回美國,比如……你愛上一個人,希望與她結婚,如果發生這些,我們都可以提前中止協議的。」
  「如果出現奇跡,你的外婆會活很久呢?我們需要延長協議嗎?」
  「不會。」丁乙乙有一點失意,「這世上沒有奇跡。」
  「如果我愛上你,想將這份協議的期限變得更長呢?」
  「沈沉,你早知道的。我本來就不打算結婚了,也不打算愛上什麼人。所以,你也千萬不要愛上我,太吃虧。」乙乙眼神堅定。
  「我跟你開個玩笑而已,我像肯吃虧的人嗎?你的表情太認真了,跟你做節目時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沈沉聳了一下肩,簽上自己的名字。
  他倆一起走到停車場,他倆的車中間只隔了一輛車,二人隔車相望。
  乙乙問:「今晚去你那兒,還是去我那兒?」
  「為什麼?」
  「既然我們不是做名義上的夫妻,是不是應該考察一下我們某方面是否能合得來?」
  「什麼?」
  「婚姻的構成元素是性與愛。我們要相處三年,既然無『愛』,總該在『性』上和諧。現在考察,要比正式結婚之後考察合理一些吧,我們都還來得及反悔。」
  沈沉的臉色在月光下變幻。乙乙以為他會惱火而去,沒想到他只是笑了笑:「說的也是。那就到我那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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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乙乙與沈沉雖然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但說到認識,他倆也算認識七年了。
  每當乙乙回想起往事,仍然相信七年前的那一年,她患了嚴重的強迫症。
  她每天用八小時上班,用四小時吃飯睡覺應酬,剩下的十二小時,她全用來泡在某網站的論壇上,狀態瘋狂。
  她的蹤跡遍佈各大版塊,她在時事版與網絡特務和憤青吵架,她在八卦版與槍手和粉絲辯論,她在影視音樂版發表見解獨到的毒舌影評樂評,她在灌水版寫惡搞文章,她經常與人從晚上論戰到凌晨四點,戰無不勝,棄甲而逃的總是對方。她是那時的論壇名人,無人可與之爭鋒。有人看她特不順眼,有人把她當成偶像。
  某一天,凌晨三點,心情極差的她一人在各個版塊晃來晃去,卻四處寂靜,發貼無人回貼,跟貼無人響應,那情形要比她獨自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流浪還要蕭索淒涼。
  快要崩潰的丁乙乙在灌水版喊道:「有沒有人啊,老娘要自殺啦!」當時她鬱悶至極,真的有想吞安眠藥、想擰煤氣閥門、想從窗口跳下去以及想在浴室上吊的衝動。
  十秒鐘後,當她刷新版面,驚喜地看到主貼下有了回貼,只是回貼無甚同情心:「我敢保證,你死不了。」
  乙乙憤然回貼:「你怎知我不會死?」
  整整十分鐘後,那人又回一貼:「凌晨三點還在網絡上無所事事遊蕩灌水之人,通常只是無聊,不會厭世。」
  乙乙在貼下反唇相譏,但那人不再回應。直到乙乙的辯論詞超過千字,幾乎詞窮時,刷新時終於又見那人的回復:「這麼晚了,洗洗睡吧。熬夜容易長痘,無聊小姐。」
  乙乙怒:「你也凌晨三點晃在網上,難道你不無聊?九十九步笑百步。」
  過了一會兒,不見那人回貼,卻收到了那人的短消息:「女士,我在美國,現在這裡是下午。」隨後網絡顯示那人下了線。
  乙乙搜索他的資料,信息寥寥無幾,只有一個暱稱:沈沉。又查他的發言記錄,發現他除了這天突然在灌水版冒頭,全部的發言都在技術論壇裡。他偶爾替網友解答一些技術疑問,回答通常短小精悍要點明確,總受到極高的推崇。
  沈沉?深沉?靠,裝相!
  乙乙很快忘記這件事,也忘記想尋死的鬱悶,關了電腦,洗洗睡了。
  雖然她與沈沉初次交手不愉快,後來卻有了某種默契。
  那陣子她曾經得罪過的一個某明星的粉絲,從某網站召集了一群小朋友對她謾罵抨擊,後來一度演變成造謠誹謗。幸好當初人肉搜索還不流行,否則難保她的祖宗八代的墳墓都要在網絡上被掀個底朝天。
  乙乙的朋友勸她避風頭,而她卻找到了新的目標,越戰越勇。在她為名譽而戰期間,不少人幫她講話,更多的人隔岸觀火看熱鬧,甚至在隔壁貼子裡發表戰況點評。
  乙乙無所謂,只是沒想到,站在她這一邊行俠仗義的人裡面還有那個叫作沈沉的傢伙,他惜墨如金,但只要發言,必定一劍封喉。
  再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而乙乙的強迫症也似乎好轉起來。她減少了上網時間,不再與人吵架爭論,只發言之有物的主貼,有時是小說,有時是散文,有時是雜評,文風也由毒舌刻薄派變得漸漸清雅婉約。
  網友用三句半驚歎:滄海變桑田,麻雀變鳳凰,辣妹變淑女,穿越!
  她也沒淑女得太徹底,她寫文諷刺過二奶小三,她發表過不婚聲明,她還逼得論壇內另一位紅人ID自殺。
  她的貼下仍然留言者眾,她每條必看,回復得少。偶爾她竟能看到沈沉的留言,仍是一字半句,但每每說中她的意圖與初衷。有時她文中出現BUG或能引發爭議的不妥言詞,他會私下留短信告知讓她改正。
  乙乙得承認,這個傢伙,其實不算討厭。
  乙乙變成淑女以後,她的網絡暱稱也不斷地變化,「不離不棄」、「不管不顧」、「不明不白」、「不卑不亢」、「不理不睬」、「不倫不類」、「不知不覺」、「不依不饒」……這些都是她曾用過的名字,全憑她當時的心情。其變化之快,超過了月亮大嬸增肥減肥的速度。
  因為網友們實在記不住她不斷變化的名字,後來大家就簡稱她「不不」。第一個這樣喊她的正是沈沉。很少很少露面的沈沉有一回在她貼下說:「不不女士,您是否……」貼下有人稱此為神來之筆,迅速傳播開來。
  當乙乙將所有以「不X不Y」格式的成語用了個遍後,她也漸漸淡出了那個論壇。其實那時她換了工作,每日忙得恨不能將日程精確到秒,也就沒時間混跡網絡了。
  習慣一旦改變就不太容易恢復。後來乙乙又換了幾份工作,換了幾輪常用的服飾與化妝品品牌,換了好幾任男性朋友,換了很多個她常駐的論壇。一晃幾年過去了。
  直到前陣子,她遇上了很鬱悶很無奈的事,她用了一整天時間在她出生長大如今面目全非的老城區裡逛,那裡已經沒有半處她熟悉的地方了。她很失落。
  晚上,她從小本子裡找到了這個她廢棄已久的論壇的帳號和密碼,發現這裡也已經物是人非。現在的這些孩子們,要比她當年彪悍得多,在論壇之上打情罵俏曝隱私做交易無所不能。她才說了一句話,就遭到了圍攻。
  丁乙乙在各個版塊溜躂了一圈,換上「不不」這個暱稱,發表了一篇「招親啟事」,啟事中她聲稱,緊急招聘短期丈夫一名,2-3年,無報酬,身高體重年齡長相等條件要求若干……更令網友吐血的是,貼子中有考卷下載,內有五十道題目,內容包括了歷史文化天文地理政治財經。
  樓主不不聲稱,這是為了驗證應徵者與自己的三觀是否相合,以她的答案為準,不到85分不予考慮。
  就這樣,儘管曾經的論壇紅人不不已經被大家遺忘,但是她又在最短的時間裡,以如此華麗的姿態回歸了。她的主貼下,嬉笑共怒罵一色,口水與板磚齊飛。
  成效是顯然的,乙乙果然也回收到很多的答卷,有人直該在空白考卷中騷擾她辱罵她,也有人認認真真地答題,並備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從沒有女性入得了我的眼,原來我是一直在等待特別的你的出現!
  乙乙收到了很多垃圾後,也一度後悔自己那天晚上的衝動。與其這樣亂撒網,她不還如去信任本城慈善大媽李夫人的「月老紅娘老少咸宜」俱樂部。
  她邊想邊打開一個剛發來的附件,她最近已經把這些東西當生活調劑了,因為她常常能發現有趣的言論。
  但這只是一份老老實實的答卷,一個字都沒多說。令她吃驚的是,這份答卷裡所填50題的答案,竟然與她自己的答案一模一樣。
  她立即查看這人的信息,驚訝萬分地看到了「沈沉」的名字。
  乙乙回復:「這位久違的兄弟,我已經夠煩了,您別火上澆油了成麼?」
  不多一會兒,沈沉回復:「這麼說,你那個貼子是在消遣大家了?」
  乙乙回他:「我是認真的,可惜大多數人都在消遣我。」
  「我也是認真的。」半分鐘後,沈沉又回復。
  「拜託,你遠在美國,你湊什麼熱鬧啊?」
  「我被派到你住的城市工作,已經半年了。」
  就這樣,經過在網絡上連續兩小時的溝通交流,沈沉與丁乙乙訂下了終身大事的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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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乙乙仰躺在床上,望著沈沉臥室裡高高的天花板發呆。
  剛才他們倆的一番戰鬥,不只讓她四肢無力,連她的大腦也幾乎罷工。
  此時她正在試著判斷他們這個樣子算不算和諧。
  算?剛才有一度,她在他的身下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算?可她居然從他那裡體會到「之於女性而言只是一個傳說」的世界毀滅般的極樂的顫慄。
  沈沉躺在床的另一端,正握著她的腳,研究著她的腳趾和腳心,把她弄得癢癢的,想掙脫又無力。
  「你一出生就叫丁乙乙嗎?」沈沉聲音啞啞地問。
  「不是。我以前叫丁雅凝。雅致的雅,凝結的凝。」
  沈沉輕輕地笑了一聲,笑聲中有瞭然。
  「你明白了吧?我小時候是壞學生,總是被老師罰寫名字,一百遍,兩百遍,有時五百遍。跟我一起犯錯的同學們都寫完回家了,我才寫了一半不到。這名字成了我的噩夢。後來當我有了自主權,就改成現在這個名字了。因為我喜歡三個字的名字,在中文名字裡,你再也難找出比『丁乙乙』筆畫更少的三字的名字了。」
  「你怎麼不叫『丁一一』?那個更簡單。」
  「我想過的。但是『一一』這名字太沒曲線美了。」
  沈沉大笑起來。乙乙攢了很長時間,終於攢夠了力氣蹬了他一腳:「不許笑。你是在笑我也沒有曲線美嗎?」
  沈沉把她另一隻腳也抓住,他忍著笑說:「曲線挺好的,該凸的地方都沒凹。」他的手指滑上她的小腿。
  過了一會兒,乙乙問:「你在網絡上,居然用真名?」
  「這是我親生父母為我取的中文名字,沒什麼機會使用。平時他們只用我的英文名Chesley。」他停了半晌說,「我以後可以叫你『不不』嗎?」
  「為什麼?」
  「一直習慣你叫『不不』,突然改了名字,就好像換成另一個人一樣。」
  「好啊,隨便你。反正名字只是符號而已。」

《同居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