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慨歎:為什麼婚姻總是愛情的墳墓?
要我說,婚姻至少收容了愛情,不至於讓它無家可歸,成為孤魂野鬼。其實,婚姻埋葬的,何止是「愛情」這一樣東西呢?
——沈安若的Blog
沈安若覺得最近有點關於生活的審美疲勞,每天準時醒來,吃早飯,乘車,上樓,開電腦,接電話,然後又是乘車,吃飯……日子過得有些疲疲軟軟,連聽重金屬音樂的時候都想打哈欠,大概春天到了,容易犯春困。
她正在廚房裡做魚丸湯,很麻煩的工序。他們吃飯一向簡單,想吃複雜一點就出去吃。只因程少臣早晨隨口說了句突然想念魚丸湯的味道,她就從下班一直忙到現在。沈安若一邊做飯,一邊在心裡鄙視了自己十遍不止,簡直就是討好獻媚,腦子犯抽。
結果飯快要做好,程少臣的電話也打來:「晚上有事,不回家吃了。」
「怎麼不早說,飯都做好了。」
「反正你自己也要吃飯啊。早跟你說,你又要胡亂應付。」
「多謝你這麼關心我。」沈安若沒好氣地啪一聲掛了電話。明明是忘記了打招呼,竟然還這樣振振有詞,總之她的口才永遠比不過他。
程少臣說得對,他不在家吃飯的時候,她多半是隨便應付,一碗泡麵,或者一份麵包沙拉,晚餐就這樣胡亂打發掉。不過仍是很氣惱,賭氣吃掉了大半的魚丸,又做了香蕉奶昔喝了兩大杯,將胃塞到滿滿,才覺得大腦漸漸重新快樂起來,連程少臣是誰都要想半天才記起。
第二天起床時,朝他的書房望一眼,仍在沉沉睡著,於是自己收拾妥當去上班。他們各自的書房平時一般不關門。她昨夜睡時是凌晨兩點,那時他還沒回家。
花天酒地,真墮落。沈安若在心裡不屑地默念,將住房門替他帶上,結果人都已經進了電梯,覺得不安心,又出來替他把門反鎖了,上了兩道鎖。
審美疲勞的日子裡,連做愛做的事都變得很敷衍,如同例行公事。不只她,還有他。
老版電影《乞力馬扎羅的雪》的結尾究竟如何呢?與海明威的原著一樣不?明天記得去淘一張碟回來好了。沈安若躺在某人的身下分神地想,由著他自己去意興闌珊地玩兒。啊,糟糕,明早有臨時會議,竟然忘記通知趙副總,等眼下這件事情結束了千萬記得在手機上設個提醒。
突然胸口吃痛,原來被重重地咬了一口。莫非走神走得太離譜被發現……啊,不過真是疼,這個渾蛋。沈安若反手摟住他,使了勁地抓他的背。唉,能抓出幾道痕最好,要疼,但不要有傷,這力道該怎麼掌握呢,可惜她沒留長指甲。只是接下來由不得她再去思考,被挑釁的人不再對她客氣。
「關燈,把燈關掉。」她只能這樣請求。
「你不是怕黑?」
糾纏中男女的聲音都聽起來總是曖昧而破碎。
「請關掉。」沈安若伸出胳膊擋住眼睛,那燈光何時變得這樣亮,閉著眼睛都覺得刺眼。
要求始終未被獲准。程少臣拉開她的手臂,伸出自己的一隻手蓋住她眼睛,很用力,她怎樣扭頭也掙脫不開。他的唇亦用力壓下來,同時還有他的身體。他的動作突然堅決而激烈,她完全掙脫不了,最後只能任他肆意掠奪,潰不成軍。
下回絕對不可以再明目張膽地挑戰他的權威與尊嚴,真是慘痛的教訓。沈安若在睡意來臨前虛弱而憤恨地想。
難得他也起得這麼早。沈安若在衣物間裡找衣服時,從鏡中看見一向在本時間段睡得最香的人竟然也裸著上身光著腳進來了。賣騷!
她不聲不響地換好衣服,瞥見程少臣也已經穿戴整齊,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正在找領帶。見她轉身要走,彷彿隨口一說,語氣卻是肯定式:「晚上到姑姑家吃飯。」
「晚上公司有事,你自己去吧。」
「放心,你不會見到江浩洋。」這句話成功地留住了已經走出更衣間一半的沈安若。
「嘉敏回法國了。至於你的那位江學長……首先他跟嘉敏的關係其實沒那麼近,其次,他又調職了,你在姑姑家見到他的可能性極小。」
「他不是才調了職嗎?怎麼又要調?」
「本市年輕幹部重點培養對象,當然要熟悉各處的情況。××局副局長,不出意外的話,三兩周內就會任命吧。」
××局,正是她的工作要接觸頻繁的上級部門,程少臣恰好很清楚。他今天早晨就是要存心讓她不痛快,此刻想必在心裡暗笑。
她不說話,白了程少臣一眼準備再度退場。
「沈安若,你幹嗎用這種眼神看我?」程少臣每次做出無辜表情的樣子時,都是最欠扁的時候,「你的學長仕途一帆風順,你應該與有榮焉。」
「江浩洋就算當了市長又與我何關?總比不上可以一起踏雪尋梅的老同學來得更切實際,你說對不對呢,程先生?」
她本打算看他臉色微變的樣子,哪裡料到程少臣竟然笑得天真又爛漫:「我的天,都過了一個月了你才想起這件事。請問你在吃醋嗎程太太?」
「鬼才吃你的醋。」沈安若真的有些想翻臉了。
程少臣猶自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還朝她揚著手裡的兩條領帶:「幫忙參考一下,哪一條比較適合去見我今天的重要客戶?一個比我媽年輕許多又比你老許多的女人。」
「程先生就算系一根麻繩也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你一定要有這樣的自信。」沈安若冷靜地回答,冷靜地退場,聽到身後程少臣笑不可抑:「沈安若,我猜你現在正在想,最好能用一根麻繩快點勒死我。」
沈安若幾日後便見到了江浩洋。那時她正奔波於一個項目的審批,一向待她友善的科長直接帶她去見新任主管上司:「你若有疑問可以直接問江副局長,他說可以就沒問題了。」
於是此刻沈安若與江浩洋又是面對面,她坐在他辦公桌的對面,不過一米的距離。
「師兄,先恭喜您。」也許是事先被程少臣激了一下的緣故,竟然沒有再感到彆扭,彷彿見一個有些敬畏但還算親切的老友。只不過一個多月前,在程少臣的姑姑家,她還覺得坐如針氈。又或者,如今情勢不同,少了看戲的觀眾,她又準備充分,於是便坦然。時間匆匆流逝,很多東西便隨之改變。
「安若,為何到了今天,我們竟這樣有緣。」江浩洋的臉上幾乎看不出微笑的弧度,但沈安若知道他在笑,彷彿在跟她講一個笑話。
「是啊,怎麼會這麼巧。」沈安若也淡淡地笑。
他起身替她倒水,白開水,冷的與熱的摻在一起,溫度剛好。她沒有對別人說過,她喝熱水與冷水皆牙痛,喝濃茶則胃痛,沒想到他知道。
週末上午,沈安若穿了一身休閒裝準備出門去。一向對她的行蹤不怎麼關注的程少臣突然問:「你要跟朋友去爬山嗎?」
「我找了駕校的老師陪我練車。」
「你改變主意要買車了?」
「公司車改,取消班車與公務用車。」
「跟教練說今天的行程取消,我陪你練。」
「程總您日理萬機,我可用不起。」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今天覺得有點無聊。」
沈安若就知道,他是特意來看她的笑話的。
「真奇怪,你的駕照到底怎麼拿到的?」
「我色誘考官。」
「就憑你這種姿色……哎,減速!」
他們把車一直開到附近的鄉村。草木已經返青,冒出幼嫩淡綠的芽,令人心情愉悅,沈安若竟然還顧得上分神欣賞。
中午他們吃了農家飯,下午往回路走。他專門指揮她走那些窄窄又時時有行人冒出的小路,嚇出她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後來幾乎把車擦到牆上去。
「你的車多少錢?練車成本太高了吧。」
「沒關係,撞壞了再換一輛好了。」
「你怎麼整天換車啊。」
「總開一輛會審美疲勞呀。」
「花心!」
「這跟花心什麼關係。你不也是有些衣服才穿一次就再也不穿,有些衣服買了後就從沒穿過。」
他說的倒是真的。只是,他什麼時候竟然能夠百忙中撥冗關注這樣的小事,真詭異。
後來他帶她去車行,兩人意見總是不一致。
「程少臣,開車的人是我好不好,不要把你的高品位強加過來。你見過幾個朝九晚五的打工族開著幾十萬的車到處招搖?」
付賬時也鬧分歧。
「我自己可以付,公司有補貼。」
「公司給你支付百分之百嗎?」
「反正不用你。」
「沈安若,我真是搞不明白,你總在這種無聊問題上跟我彆扭,你覺得很有意思嗎?」
「我又沒打算跟別人跑掉,你有必要像哄情婦一樣地整天逗我玩嗎?你覺得很過癮呀?」
結果程少臣冷笑:「拜託,情婦這行業也是需要內外兼修的業務素養好不好,你根本不具備資質。」
結果仍是她被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溫靜雅生了個女兒,十分可愛。
週末回去看她們,靜雅抱怨:「天啊,竟然是愚人節的生日,鬧鬧長大後會多麼埋怨我。」
蕭賢淑建議不如順應出生日,小名叫做「阿愚」,可保孩子平安。
兩人僵持不下,於是各叫各的。靜雅說:「鬧鬧該餵奶了。」賢淑婆婆說:「李嫂,請把阿愚的小被子拿出去曬曬。」場面十分搞笑,但沒有人敢公然地笑。
程少卿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歡喜,至少表面平靜異常。反而是做爺爺的和做叔叔的十分開心。
沈安若沒想到程少臣那樣喜歡小嬰兒,抱在手裡就不願放手,笑得十分孩子氣,他比月嫂更有辦法讓小孩子止住哭。沈安若壞心地想,這傢伙莫非小時候很喜歡洋娃娃,結果因為身為男孩所以沒有得逞?
而沈安若對嬰兒天生沒好感,儘管是這樣漂亮的小嬰兒。保姆把孩子塞進她懷裡,她覺得好似抱了一枚定時炸彈,心驚膽戰,抱鬆了怕嬰兒掉到地上,抱緊了怕勒得她難受,一會兒後背就冒汗。她笑得僵硬,別人卻只當她些許的緊張與激動,還打趣她正在體驗做母親的感覺。還好一分鐘後,程少臣很自然地把孩子從她懷裡接了過去。她從未像此刻這樣發自內心地感謝他。
晚上靜雅拉著安若聊天。
「你看多麼順利,沒有產前焦躁,也沒有產後抑鬱,比想像中的容易許多。你自己不想體驗一下嗎?少臣喜歡小孩子,他一直有小孩子緣。」
「要把一個孩子平安順利地撫養長大,太艱難了。要他身體健康不摔了碰了,要智商正常學習不要比別人差,要不危害社會最好還是社會棟樑……這是多麼繁重的使命。人這一生時時處處都會產生誤差,稍有偏離最終都要謬之千里。我一想起來都覺得害怕。」
「你想那麼多那麼遠做什麼啊,做人先看眼前最重要。」
她從靜雅房裡出來時,經過公公的書房,門沒關嚴,露出一條縫。程少臣又在裡面被訓話,真可憐。
程興華說:「不製造產品,專門高額剋扣別人的辛苦錢。黑客!」
「如今製造業的利潤率多麼低,難為你還做得那麼得意。我們賺的也是辛苦錢啊,還有『黑客』的定義不是這個意思,程先生你落伍了。」
「投機!」
「那叫投資好不好?」
這對父子就從沒好好講過話。
她在看樓梯轉角處的幾幅油畫,非名家之筆,但她喜歡。很小的三幅畫,同一處風景的春夏秋三季,遠山近樹,意境深幽,偏偏少一幅冬天。
偏廳裡婆婆與陳姨在閒聊,聲音隱隱傳來。陳姨說:「聽說前陣子紫嫣回來了。」
「少卿知道嗎?」
「不清楚。不過少臣肯定知道。」
「初一那天少臣是跟她在一起?」
「應該是。」
「簡直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禍水!」
「你小聲點啊,怎麼又扯上老程了?沒什麼啦,我看少臣跟安若相處得挺好。」
「嗯。告訴其他人,別在安若面前提這個名字。我看那孩子雖然話不多,但心思敏銳。還有,也別讓靜雅知道,免得她不痛快。」
「還用你說嗎?」
沈安若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聽的。她聽到第一句時就準備轉身上樓,但當時偏偏她的絲巾滑落,質地太輕,直接飄到樓梯最後一層台階處,她只好去撿,於是不免又多聽了幾句,但她已經盡量用最快的速度上樓了。
她已經上了大半的樓梯,突然聽得似有人走出來的聲音,不免在心底輕輕歎息一下,只好再轉身向下走。她招誰惹誰了呢,枉做小人。
「陳姨。」
「安若,靜雅睡了嗎?」
「沒呢。」
「陪她多聊會兒吧,她這些天念著你呢。」
「嗯,靜雅有點餓,我幫她去廚房拿點東西吃。」
回程仍是沈安若開車,三個多小時車程,快到城市交界處時,高速路上的車開始多起來。
程少臣險險地把著她的方向盤替她調整方向:「真是沒有開車天分,七歪八扭成這個樣子,還敢用這樣的速度。」
「我自己開車時比這好多了,都是因為你總在旁邊搗亂,說話分散我的注意力。」
然後車裡沉默。太過安靜了,幾乎令人昏昏欲睡,沈安若開了音樂,放的喜多郎的《古事記》。一遍結束,沈安若又重播,程少臣忍不住出聲:「換一張。聽這麼彆扭的音樂,怪不得你越來越彆扭。」
「這音樂哪裡彆扭了?你就喜歡把自己的觀點強加於人。」
「旋律似乎平靜,但編曲很狂躁,節奏太壓抑,總之不適合你。春天容易上火,我建議你還是多聽聽巴赫吧。」
「謝啦,我更喜歡貝多芬。」
於是話題又卡住。
沈安若順從地換上又一張碟,《花季王朝》,嘻唰唰呀嘻唰唰,吵死他好了。
終於進了城市的主幹道。天色已晚,路燈一盞盞亮起來。
「沒想到你真的恐嬰,竟嚇成那個樣子。我之前還以為你只是說著玩兒。」
「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有戀嬰癖。」
程少臣忽略她的用詞:「哎,那麼小的小孩子,跟玩具似的,抱在手裡那麼軟,」他用手比畫了一下,「我從小就喜歡小動物,常常抱流浪貓回家,然後被我媽訓。」
「小動物都喜歡?那你喜歡老鼠和壁虎嗎?」
程少臣無視她的挑釁,片刻後又說:「咱們養一隻狗吧。」
「你想幹嗎?」
「迷你狗,長不大的那一種,你逛街的時候都可以塞進包裡,我回家晚時還可以跟你做個伴兒,順便培養一下你對小動物的愛心。如何?」
「程少臣,你覺得養狗會比養我更有成就感嗎?」
「……沈安若,你最好抽空去趟醫院,看看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沈安若這陣子幾乎要將行政中心當做第二辦公室,結果總能遇上熟人,開會時有一面之緣的A公司甲某,一起吃過一頓飯的B公司乙某,同事的家屬C公司的丙某,這世界小的時候就如一個村落。只不過,她卻沒有想到竟然能夠在這種地方遇上秦紫嫣,這裡人人行色匆匆情緒抓狂,煙火氣息沉重,完全與她格格不入。
安若見到她時,外面正下著雨,秦美女與一堆世俗男女一起被雨困住。她冒雨去停車場取車,後來便將車開到她的身前:「秦小姐準備去哪兒?我送你一程吧。」
秦紫嫣也認出她,微微笑,楚楚動人:「你是安若,我沒記錯名字吧。」
秦美人將手中紙袋小心抱在懷裡,已經有一點點濕:「我沒有想到,在國內辦一份登記要這樣的麻煩。」
「其實你可以請代理機構來做。」
「嗯,對啊。我一個朋友說憑我的丟三落四,肯定要折騰至少兩星期才辦得出來,我不信,就決定自己來試試,早知道真是這樣,就不賭這一口氣了。」
「你朋友是為了你好。」
「嗯,應該是吧。」
秦紫嫣要去的地方與她公司順路。沒有程少臣在旁邊,其實她的車開得還不壞。
秦紫嫣偶爾地說一兩句話,她的聲音很好聽,長得固然美,但並不冷,有一種柔和的氣質,沈安若對她討厭不起來。
「我幾乎忘了自己也考過駕照,倒樁還有上路都是考了兩回才通過的,還是教練看我練得太辛苦,決定放我一馬,上路時給我安排了最簡單的路段。」當沈安若急剎車躲過一輛違章車時,秦紫嫣說,「所以為了別人的安全,我還是不要開車比較好。我完全沒有運動細胞。」
「國外考駕照比較難。」
「在國內考的。」
「你不是剛從國外回來?」
「嗯,德國,在那邊住了幾年,有時候也在法國。不過也常常回來。」
交通電台正在播一支曲子,《SomewhereinTime》,《時光倒流七十年》的主旋律,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秦紫嫣聽得入神,直到曲子結束,才輕輕歎一口氣說:「我討厭這部電影,但偏偏喜歡這支曲子,每次都聽到想要落淚。」
「這部電影怎麼了?」
「那名女子太無望,只能等待,等了一輩子。我不喜歡。」
那日沈安若同事聚會,都是當年同時進入正洋的應屆畢業生,一起參加過漫長的入司培訓,年齡相仿,經歷相似,又多年沒有這樣齊聚過了,一時大家都感慨萬千。其實幾年來,他們這批人早已離開了大半,當年的新鮮菜鳥們,如今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話題說著說著難免就轉到了柴米油鹽上。林某男抱怨自兒子出世後他在家中地位便一落千丈,蔣某女哀歎與婆婆相處得糾糾結結鬱悶至極,孫某女大罵老公與初戀情人藕斷絲連,新婚的高某男則每過半小時準時接到老婆的查崗電話……也講別人的八卦,公司內的某某某,與老婆相戀十年才結婚,結果老婆一懷孕就外遇,孩子生下來就離婚了,感情這東西簡直比電視廣告更不可靠,還有公司內的某某某,馬上要結婚了結果發現老婆與前男友私混,於是婚也沒結成……沈安若安靜地聽,心裡默念上帝啊,這男人們認真八起卦來完全比女人更勝一籌。終於有人發現沈安若在摸魚,於是大聲說:「你們這些女人都學學安若,從來也不見人家抱怨過老公,或者拿著婆婆說三道四。」目光齊刷刷射過來,沈安若在心裡怨念了一句,臉上瞬時掛上最無辜無害的笑:「哎,喝酒喝酒。」恰逢週末,吃飽喝足又去KTV,鬧騰到很晚,回家已經凌晨一點。
門只上了一道鎖,開了門屋裡卻是黑的,想來是程少臣早晨離家時沒落鎖,反正小區治安很好。
她習慣於走到哪裡都隨手開燈,結果進了客廳,燈卻先她一步亮了,程少臣竟然比她更早回家,倚在沙發上懶懶散散地抽著煙,腿交叉著搭在矮几上,就在先前的黑暗裡。
她看他一眼,繞過他,去把窗子都打開。她一向討厭煙的味道。
「去哪兒了?」程少臣漫不經心地問。
「同事聚會。」
「玩得很開心嗎,連我的電話都不接。」
「手機沒電了。」發現手機沒電時她也沒著急,因為他極少給她打電話,而且他已經連續兩周都是在她入睡後才回家,週五的晚上應該會更晚,因為他週六通常是中午才起床。不過,至少他每天無論多晚都回家,從未夜不歸宿,所以沈安若也從未發表過什麼意見。
「我覺得累,要去睡了。你怎麼不去睡覺?」
她都走到了樓梯轉角,結果聽到背後程少臣不緊不慢地說:「程太太,以後不要這麼晚。」
這句話的內容還有他那副腔調真是惹惱了她。沈安若回過頭,吸口氣,免得失了風度,然後也學他的腔調說:「程先生,你快天亮才回家的時候,我從來說過什麼嗎?你自己也是連續兩星期都凌晨以後才回家的,怎麼就忘了呢?」
「沈安若,男人跟女人一樣嗎?而且,我那是工作好不好。」
「知道了,下回我注意。」沈安若偃旗息鼓,繼續往樓上走。
「沈安若,過來陪我坐一會兒,我們好像很久沒有面對面說過話了。」
「程總您今天特意早回家,就是為了跟我開懇談會啊?」沈安若沒有服從他的指揮,而是倚在樓梯扶手上,與他隔了幾米的距離,比他高出很多,這個位置令她覺得有些許的優越感。
「其實我們是很久沒見面了對不對,我回家時你已經睡了,等我起床時你又走了。」程少臣無視她的無理。
「你是不是希望我,每天等你到凌晨兩點,跪在門口給你第一時間送上拖鞋,然後早晨坐在你床頭等你醒過來給你遞毛巾擦臉。」
「雖然沒有必要,不過你若真想那麼做,我也沒意見。」
沈安若口才比他差許多,只能再度投降,不理他,準備撤離。但程少臣顯然今天晚上真的很有談話的興致。
「你最近脾氣真大。你有怨氣嗎?」
「怎麼會。程先生你辛苦工作養家餬口為了我的舒適生活,我把你當神像一樣供奉還來不及呢。」
「你對神像就這種惡劣的態度啊。」
「拜託你,我困了,想睡覺。程先生您下回想半夜找人聊天的話,請提前通知我,好讓我養足精神。」
「沈安若你真彆扭,沒法跟你溝通。」
「我又不是今天才彆扭。你還是反思一下自己當初幹嗎要娶我好了。」
「我腦子有病,我就喜歡你這彆扭勁,我就喜歡看你不待見我的樣子。」程少臣又點上一枝煙,淡淡地瞥著她,用一副事不關己的調調,悠悠地說。
週末沈安若正在往旅行箱裡裝衣服,聽得有人敲了敲門。門明明沒有關,抬頭時,見程少臣倚著門框饒有興致地在看她忙碌:「怎麼,你打算離家出走?」
「我出差,明天下午出發。」
「怎麼不早說?」
「比起你總是登機前才給我打電話通知我,我這夠早的了,至少比你提前了二十四小時。」
「去哪兒?出差多久?」
「雲南。大概一星期。」她看了看程少臣的臉色很平靜,於是又補充,「但我又請了一周的帶薪假,打算在那邊多待些日子。」
「我本打算……算了,等你回來再說吧。」程少臣興致缺缺地準備轉身離開,「祝你玩得愉快。」
他們距離隔得遠一些反而能好好說話。程少臣很反常地每晚打電話給她,並且時間很早,按說這個時間他通常都在外面吃飯。話不太多,通常沈安若都在做日程匯報。
「今天上了一整天的課,那個講師說話帶鄉音,聽得好累。」
「今天的講師非常帥,聲音也好聽。」
「今天去××集團參觀,走了一整天,早知道要走那麼多路,我就不穿高跟鞋了。」
……
會議結束後,她到大理和西雙版納玩了一圈,最後去了麗江,白天跟著旅行社出去遊玩,晚上住在古城裡。所謂的麗江古城,早就成了一個打著民俗幌子的購物城,木質的建築,紙質的燈籠,賣各種奇奇怪怪的物品。她一個人在一排排店舖間閒逛,買了大堆沒用的物品,銀茶壺啊扎染布啊,非常重,只好到郵局去打了包裹寄回家。真是精神空虛的表現,沈安若不免自嘲。
第九天的時候程少臣在電話裡說:「你這麼久不回來,我開始有點不適應。」
「少來了。你自己總出差在外,不出差時也總是晚回家,現在裝什麼裝。」
「那不一樣,那時候我知道你在家裡。」
晚上沈安若照例在麗江古城的各家小商舖間閒逛,累了就找一家小店點一客特色小吃,時間打發得很快。誰料突然來了一陣急雨,她只好躲進一家針織小鋪。那小鋪面的老闆是一名納西族的摩梭女,黑黑瘦瘦,極為純樸的樣子,用最原始的木質織布梭子織了棉線的披肩賣。她在店裡駐留了很久,買了三條披肩,但雨仍是不停,最後跟摩梭老闆開始聊天,聽她講走婚的民俗,原來與她想像中的極不一樣,反而像都市裡最時髦的週末婚。老闆說:「你們漢人多好,可以與自己的阿黑哥每天在一起。」沈安若笑而不語,老闆又說,「不過距離才能產生美,像我們這樣,很長時間才見一回,很珍惜,所以一輩子都不會覺得厭煩。」
她的話與人一樣純樸,彷彿蘊著大道理。沈安若正待回應幾句,手機卻響起。
「你現在在做什麼?」
「跟帥哥喝茶呢。」
「到那裡去獵艷的人那樣多,你要注意安全,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講話。」
「我這等姿色,還不至於被覬覦,你以前說過的。」
「但是天色太暗,難免有人眼神不好啊。」
沈安若忍不住笑,見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於是向老闆告了別,繼續閒逛。
程少臣的電話沒有掛,與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她一邊敷衍著他,一邊眼睛也沒閒著。因為那些小店賣的東西都還蠻有趣,她又有的是時間,便排雷一般的,挨家挨戶地看光景,倒有些賀秋雁逛街的風采了。
剛下過雨的空氣有點涼,她穿得又單薄,於是從袋裡子抽了一條剛買的披肩出來,像包棕子一般纏到身上,果然暖和了很多。她一隻手拿手機跟程少臣說著話,購物袋子掛在手腕上,另一隻手系披肩,而且絲毫不亂,自己都覺得很佩服自己。走了幾步路,突然覺得這條淺桔色披肩與衣服搭配起來怪怪的樣子,雖然天黑,但家家店舖的燈光還是很明亮,人也多,何況她有三條不同顏色的披肩,於是從肩上抽走了橙色的披肩,又換上另一條灰白間雜顏色的。路人們只忙著趕路與逛街,沒人顧得上看她。
手機那端的程少臣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笑得很奇怪。
「你笑什麼?」沈安若被他笑得直發毛。
「還是剛才那條更配一些。」
沈安若彷彿被電流擊中一般戰慄了一下,急急地回頭張望。正是人流極多的時段,到處都是遊人,家家店舖燈火通明,她只覺得眼花繚亂,並且有點暈眩。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無數人從她身邊或行色匆匆或不急不緩地擦肩而過,川流不息。最後她終於在不遠處的那家茶樓下看見程少臣,他站在茶樓門口那一長串一長串乳白色羊皮燈籠組成的燈簾前,那些柔和的光線映在他的身上和臉上,使他全身泛著一層光暈,幾乎不真實。
見她終於看見他,程少臣臉上浮出笑容,唇角微揚,酒窩深抿,很柔和,又顯得淘氣,他這樣笑的時候十分好看,他很少笑得這樣純粹。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她仍能看得真切。
那一瞬間沈安若的大腦暈眩而恍惚,彷彿空白一片,只有一句被流傳到濫俗的古老詞句在腦裡忽隱忽現:「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