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屬於回憶

  接到思雅電話時,她正鬱悶的縮在副駕上。
  身旁開車的某人臉部溫度過低,實在令她很無趣。
  歡快的手機鈴沒響幾下就被她用力摁掉,她知道思雅要找她談什麼,雖然此刻無聊到爆急需拉個人來八卦,但礙於身旁那座冰山,她只能忍耐。
  不多時,短消息傳來:死丫頭,那隻狼把你拐跑了嗎?(⊙o⊙)!
  連番鈴聲在沒開音樂的車廂內顯得格外惹耳,她瞥一眼身旁人俊冷的側臉,先調了靜音才開始回消息:不是你想的那隻,放心吧!(╯3╰)
  思雅的發消息速度超級快:那是哪只?你可別騙我啊!如果那隻狼敢再對你下手,我就把他的DBS劃花再砸了玻璃卸了輪胎!╭(╯^╰)╮
  小璦忍不住笑。不愧是姐妹啊,連威脅報復的方式都這麼一致!
  自前幾天告訴她崔泰夜吻了她之後,思雅就一副「我早料到」的嘴臉,連稱呼都一律改為「那隻狼」,令她無語加噴飯。
  她繼續回道:放心,真不是那隻。是我哥啦,我爸病了,我們回趟家。可能要待個三、四天吧!
  思雅立刻發了一連串感歎號過來:!!!!!叔叔生病怎麼不告訴我!應該叫我陪你們一起回去啊!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叔叔他人又帥又慈祥,想當初又那麼照顧我!
  小璦:大姐,我們似乎是大學才認識的吧!你幾時見過我爸?
  思雅:我看照片想像的不行啊!
  小璦:行!你最行!⊙﹏⊙b
  思雅:臭丫頭,坐在S600里的感覺如何?你可記得這幾天幫我把容祈看牢了啊,別讓什麼青梅竹馬中學初戀給搶走了!
  小璦:得了吧你!你以為我能看牢他?再說,我爸正生病耶,哪裡有時間去理會這些事!
  思雅:所以你應該讓我和你們一起回去啊!天啊,只要一想到容祈那張臉和那輛S600,我的心就一陣陣的抽……這幾天不知道會有多少如狼似虎的女人朝你哥撲去!555555
  至此,小璦已無言以對。她再一次忍不住去看容祈的臉,的確,臉部線條流暢優美,眼鼻唇無一處不似上帝傑作。但問題是,這麼多年來無論多少女孩女人前仆後繼,她都沒見過他對誰有過絲毫回應。
  希望思雅這次和以往一樣,只是一時興起,否則,恐怕會摔的很慘!
  到Z城的車程只需兩個小時,加上路上暢通,中午時車已在樓前停下。小璦自幾天前那場落水戲後一直有些咳嗽鼻塞,可她愛漂亮,身上只裹了件薄薄的及膝毛衣,偏偏今天又遇到降溫,一下車就冷得她直打噴嚏。
  黑色的休閒西服兜頭而來,她拉下衣服,容祈卻已走進了樓道。他身上,只餘下單薄的襯衣。
  這傢伙最近待她還算不錯,怪不得人家說距離產生美,當初搬出來真是明智選擇!小璦披上西服,那上面還留有他清寧的氣息和淡淡體溫。
  他們家在這棟樓的最高層,五樓帶閣樓的複式,四室兩廳地方很大,因為買的早房價並不算貴。
  容媽一開門就給了她一個大擁抱,電影學院課業忙碌,寒暑假她又忙著到處試鏡,上次回家還是五一放假時,也難怪老媽這麼想她。
  小璦掛著老媽脖子撒了幾聲嬌,容祈這才走進屋子,淡淡喊了聲媽。那一刻小璦是真的佩服他,都三年多沒見了,他的表情卻像只分開三天。
  「回來就好,快去看看你們爸!他才和我說,要今天見不到你們就不起床了!」容媽朝容祈點點頭,三人朝臥室走去,還沒踏進房門,就聽見容爸的聲音。
  「我的寶貝們!快點來讓老爸抱抱!想死我了!」窩在床上看連續劇的容爸滿面紅光的朝他們伸出手。
  小璦一陣寒,這麼粗壯的聲音,這麼精神的樣子,老爸他哪裡像是生病了?該不會老套到學電視上裝病的戲碼吧?
  她看一眼容祈,他倒是表情依舊,上前喊了聲爸。
  「小子!就你最沒勁!」容爸滿腔熱情撞上冰山,於是轉過頭,「小豬豬,來給爸爸抱抱!」
  聽見久違的暱稱,小璦鼻子微微發酸,就算現在告訴她老爸真的是裝病騙他們回家,她也不會生氣。
  兒女回家,父母當然高興,容媽中午燒了一桌子好菜,容爸則開了存放幾年的上等葡萄酒,一家四口,硬是逼每人都喝了一杯。
  午飯後,容媽洗碗洗水果又幫他們各自整理床鋪被子,小璦在客廳陪容爸看《赤壁》,當兩人慣例為三國某一人物的歷史事件爭個面紅耳赤時,容祈依然靜靜坐在一旁看筆記電腦。
  雖然從小到大,這種家庭場景小璦已看了無數次,但偶爾一個抬頭,她還是會有那種錯覺。彷彿他與他們,是兩個世界。一家三口還有一個無法融入的孩子。他很安靜,也很懂事,他完美優秀,從不令他們生氣失望。可是,他也很遙遠,那種距離是透明的空氣,明明知道它的存在,卻永遠看不到,摸不著。
  「今天這麼冷,晚上不如吃火鍋吧!」容媽端著水果出來。
  「那你豈不是又要忙?」小璦使勁往嘴裡塞提子,她和思雅是「城市新貴」,不買菜不開伙,連水果都懶得洗,實在很久沒好好享受過有人服務的滋味了,「對了,爸媽你們知不知道哥現在好厲害哦!都成國際大導演了!連明星見了他都恭恭敬敬,就我們劇組那個女主角——范靜靜!報導說很大牌的那個,見了我哥都笑容滿滿!還有還有,你知道我們今天坐什麼車回來的麼?S600,奔馳耶!是哥自己的車哦,他現在超級有錢!所以,你們現在成富爸富媽了,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吧?幫爸爸買輛車,換棟新的大房子?」
  「這丫頭,發什麼癡啊!你爸一把年紀了,他肯去學車我也不放心,至於房子,你們倆都不在家裡住,本來就夠冷清了,還換?」容媽戳了戳她額頭,「你哥從小就本事,他有現在的成就一點也不奇怪,倒是你,你得意什麼?錢又不是你賺的!」說完又轉向容祈,語調柔軟了許多,「小祈啊,之前你匯來的錢我們都收到了。不過我和你爸兩個,實在用不了那麼多,所以幫你開了戶頭存起來,等你哪天需要再拿出來用。」
  小璦眨眨眼小聲問容爸,「哥寄錢回來了?寄了多少啊?」
  容爸正看到火燒連環船,起勁極了,「小喬被曹操困住了,這要怎麼逃啊!」
  「爸!」
  「我記不太清了,大概五六十萬吧,問你媽去!」
  五六十萬!?小璦很受打擊,「我早晚會賺很多錢!等著瞧!」
  「瞧什麼!」容媽遞了張單子過來,「小璦,和你哥去趟超市,這是晚上火鍋要用的東西。其他喜歡吃的,你們看著買。」
  小璦看著那長長一串,悶了,「老媽,你火鍋裡要放拖鞋和捲筒紙嗎?」
  「順便一起買回來!你這丫頭哪這麼多話!不是有車嗎,又不要你扛!」
  「我一回來你就叫我做苦力……」她還在嘀咕,容祈卻已合上電腦走向門口。她趁機賣乖,「哥開車,他一個人去不就夠了!」結果話還沒說完挨了幾個毛栗,只得怏怏走去換鞋。
  見兩人一前一後無聲無息的出了門,容媽輕歎了口氣,「老公,這小祈和小璦,怎麼還和以前一樣生疏啊。小祈從小就受歡迎,你說這丫頭怎麼就這麼不待見她哥呢!」
  容爸依然忙著看電影,唔唔敷衍一聲,看都沒看老伴一眼。容媽又喊了他幾聲,之後火了,拽掉他手裡的遙控器就按了暫停。容爸這才陪著笑直叫老婆。
  「你看看你,小璦就是學得你,從小就鬼靈精似的,有事求人一張臉,無事就另一張臉!」
  「像我不好嗎?現在這個社會,就得會這一套,見風使舵都不會怎麼做大事!」
  「小祈就不像你啊!他從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從來不會來這套!他現在還不是事業有成?」
  容爸拉著老伴的手,笑了,「他當然不像我啊,要真像了我,哪有這能耐!」
  「老公,今天看他們回來,我這心裡就一直在想,兩個孩子都這麼大了,關係還是不太好,要不——咱們把那件事告訴他們兩個?」容媽的話讓容爸微微變了臉色,她趕緊補了句,「主要也是為他們,你也知道小璦,自小祈來了家裡,什麼事都愛和他爭和他搶,還不是怕我們會喜歡小祈多點!我看啊——」
  「我看啊,你就省省心吧!」容爸的臉難得嚴肅,「早就和你說過,這事不能提!我知道你心裡寵女兒,可小祈呢,你為他想過沒有?萬一他知道了這件事,你說他以後還怎麼回這個家?這孩子,性子冷傲,當年,我看到他打開門瞅我的模樣,這心裡就直泛疼。你說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怎麼就半點笑容都沒有呢?才十歲,那雙眼就清冷清冷的,完全像個歷經滄桑的成年人。其實,我倒寧願他反叛一點,難管一點,總歸有個宣洩的途徑,最起碼有把我們當作真正的家人,可他偏偏比誰都聽話懂事,把什麼都藏在心裡,不讓我們知道,這才讓人擔心啊!要不是我當年英明做了這個決定,撒了這個謊,他肯留在咱們家?現在要是讓他知道其實他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好了好了,我不就隨口提一句嘛,你也不至於說那麼遠。小祈現在不是挺好,大學讀完了,美國也去了,事業也上軌道了,哪有讓你擔心的事!」容媽最受不了老伴憶當年,一憶就感慨萬千沒完沒了,好像全天下最悲慘的事都發生在他們容祈身上。
  「哪能不擔心!你也不想想小祈今年都幾歲了,身邊還沒個人!」
  「現在的孩子都結婚晚,宣揚獨立,做單身貴族,何況他才剛從美國回來,你要他上哪找人啊!」
  「你知道什麼!小祈出國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出國前你有見他談過對像?我說啊……」容爸的絮絮叨叨終於讓容媽繳械投降,她將遙控器塞回給他,「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你看你的電影吧,火燒連環船,繼續!」說罷,立刻上了閣樓。
  容爸的情緒收放自如,得了遙控器,立馬投入電影中。
  週二午後,超市並不擁堵。小璦下車前將西服外套留在車上,理由是她不想破壞自身形象。容祈淡淡看她一眼,也沒拿回去穿。小璦恨恨盯著他只著襯衣的修長背影,不禁暗罵了句潔癖鬼,冷死你!
  小璦不想動腦筋,一進超市就把手裡單子遞給他,自己推了輛車,跟在他後面懶懶的走。
  兩人沉默無語的買完單子上東西,又來到冷凍櫃檯。
  「其他想吃什麼?」他問她時,她正統計四周盯著容祈猛看的家庭主婦們——年齡從二十多到六十多不等,連年輕媽媽身邊的小蘿莉都無可倖免的用力瞅他,這傢伙可真是老少通殺啊!
  冰冰的東西打上她額頭,小璦驚跳,發現容祈竟拿了只冷凍雞打她。
  「很髒耶!」她揪住他襯衣就往上噌,他躲避不及,被她結結實實在肩頭蹭了好幾下。
  「你——」他冷著臉瞪她,她朝他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她現在才不怕他,爸媽都在身邊,她經濟又獨立了,而且還有崔泰夜這個堅實後台!
  想到崔泰夜,小璦頭有點痛。雖然之前她也主動吻過他,但吻臉頰和嘴唇意義大不一樣。她當然不信崔泰夜會對她認真,可他現在擺了一副對她有興趣的模樣,倒讓她為難。
  這次聽聞老爸生病就乖乖回家,一半原因也是為了暫時避開他。
  她心不在焉,隨手挑了幾樣食品丟入車,結果晚飯時發現滿鍋飄的都是丸子——貢丸、魚丸、雞肉丸、牛肉丸……她用力戳丸子時手機響了,上面跳動著崔大款三個字。她摁掉丟去一邊,哪知它又一次響起。她有些火,繼續掛斷。可崔泰夜實在好耐性,隔了五分鐘再一次打來。連爸媽都注意到了,容祈眉頭微皺,「先去接吧。」
  小璦放下筷子,怒騰騰的跑去房間接電話。
  「丫頭,在哪?」
  「我現在不是去哪都要向你報備吧!」她冷著語氣回了句,電話裡一時沒了聲音,她無奈,只得繼續道,「我爸生病了,我在家,可能要三四天後才會回來。」
  「伯父病了?」
  「裝病啦!」她歎氣,然後聽見他在那頭爽朗的笑,「所以嘛,我爸媽都在,我哥也在,這幾天不是很方便跟你通電話,你別再打來了!」
  「怎麼說的我見不得人似的?太傷我心了!」
  「少來!約你的會去吧,別淨想著找我麻煩!」
  「我這不就想找你約會!不如,我來Z城找你?」
  「別無聊了你!」
  「沒無聊,我很認真,乾脆這樣!你讓容祈聽電話,我把話跟他說清楚!就說我和你木已成舟,如何?」他語氣一板,倒真像認真起來似的。
  小璦嘔了半天的火猛竄上來,「滾你的!」她惡狠狠的關了機,走到餐廳才發現自己最後句吼太大聲了,三個人都怔怔在看她。
  她扯起笑容,「呵呵,現在的推銷員,欠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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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容爸明擺著裝病,小璦和容祈還是在家裡住了幾天。
  容媽早已經內退下來,容爸也仗著年紀大資歷老,三天兩頭歇在家不上班。這幾天,冷清許久的家裡格外熱鬧。小璦每日吃吃睡睡,陪爸媽看電視聊八卦,容祈就一直坐在電腦前忙碌,時而也會在陽光明媚的午後,躺在閣樓朝南的曬台上睡個午覺。
  小璦記得容祈上高中後就很愛睡午覺,尤其是春秋兩季,沒課的假日能安靜睡一個下午。那時她就很愛整他,偷偷摸摸剪去他一縷發,在他水杯裡放幾勺鹽,或者乾脆拿支筆在他書本上寫下討厭鬼自戀狂等字樣。
  容祈發現後總是很平靜,平靜到連她都以為那些事不是自己幹的。不瞭解的人會說,這是哥哥對妹妹的寵溺,因為疼愛,所以無所謂;瞭解的人會將容祈的反應戲稱為酷,說男生理應如此,從容淡定,只有沒長大的小鬼頭才會唧唧喳喳尋著報復。
  可小璦知道,那種態度叫做無視,因為不關心、不在乎而近乎陌生的無視。
  不過對她來說這樣更好,反正他是無可挑剔的聖人容祈,無論面臨任何情況任何事,都必須維持他完美到近乎無趣的靜淡。
  那時她曾以為,他對她會永遠淡漠下去,就像北極冰藍色的海與南極純白色的陸地,永不相逢的兩個世界。直到她升上高一,直到那年秋天的午後,看不見的平衡終被徹底打碎。
  原來世界上任何事都沒有絕對,一切都只是相對。
  他插手了她的私事——那些至今仍掩埋在她腦海深處的有關於初戀的甜美回憶,那個不顧老師訓斥,在同學異樣目光下自球場朝她跑來的陽光男孩,那個令她第一次感覺到心悸和心動的燦爛笑容。
  後來很多年,偶爾當她回憶起這些,才發現自己對容祈真正的厭惡原是從此開始。
  容媽喊她幾遍不見回應,乾脆將無繩座機塞入她手裡。
  電話是李珍嘉打來的,她在Z城的小學同學兼初中同學再兼高中同學,在認識思雅前,她曾是她最好的死黨。不過十多年友誼,最後卻脆弱不堪的敗給了現實。
  李珍嘉一如以往般親密的喚她,小璦覺得奇怪,自己回來不過幾日,也沒有聯繫過誰,她怎麼會打來找她?
  「前幾日我在街上看到你了!」她如此這般的解釋了一大通,小璦抱著電話但基本沒聽進去幾句,直到李珍嘉說出此次打來的目的,她才赫然坐直了身子。
  「……就說你趕巧了!明天要開同學會,中午在郊區石湖公園燒烤!還有,許紀陽也會來哦!」那一刻,小璦只覺得心跳急促,有一種莫名的悸動自她胸口擴散到全身。
  許紀陽。
  太久沒有聽到的名字,一個原以為這一輩子都只是屬於回憶的名字。
  次日出門之前,她一直站在臥室鏡子前看裡面的自己。
  和高中時比起來,她漂亮了不知道多少倍,暗紫色的發濃密微卷,自肩上鋪瀉而下。健康的小麥色肌膚洋溢著蓬勃的青春氣息,一雙明眸神采飛揚,長而密的睫毛如同忽閃的蝴蝶翅膀,裹著薄絨小馬甲的窈窕身段透出濃烈的時尚感。
  她幾乎能想像出許紀陽見到她時的萬分詫異與驚艷。
  當然還有其他女生的羨慕,尤其是李珍嘉,應該會暗傷到咬牙吧。
  她很開心,一直在笑。然而天公不作美,臨出門前暴雨驟襲,天空暗的像是夜晚,雨幕又密又急,砸得玻璃叮噹作響。聽說她要出門見老同學,容爸怎麼都不放心,硬是不讓她出門。
  僵持不下時,容祈自書房走了出來,「我送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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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車門時她在想,這絕對是有預謀的!
  雨已經停了,遠處天空依然陰沉著,帶著鹹味的風吹來,拂亂她的發。容小璦仰頭看著路牌,欲哭無淚。
  海濱!
  他們居然背道而馳開到了海邊!
  就算暴雨阻塞交通,就算他開上另一條路,就算他已經兩年多沒回過Z城,也不至於這麼離譜吧!
  所以,這一定是他的陰謀,難怪他那麼好心主動說要送她!小璦氣的牙癢,幾步追上已踏上沙灘的容祈,「我要你現在立刻上車,送我過去!」
  容祈淡淡抬腕,「已經過一點半了,開過去也來不及。」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這很重要!」見他猶自朝海走去,小璦忍不住拽住他,「你故意開來這裡的對不對!你就是不想讓我去!你明明說過,只要我獨立,你以後就不再管我的事!現在這算什麼?」
  「我說過我開錯路了,至於你要怎麼想隨便你!」他眉頭一皺,赫然甩開她。哪知暴雨後的沙灘高低不平,小璦重心不穩,撲倒在地。
  情況有些突然,小璦艱難的半坐起來,衣服早已被沙子和水折騰的一塌糊塗。
  「容祈!」她氣到幾乎爆炸,那一瞬只希望以後永遠都不要見到這個人。她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公路走去,沒料被凸起的石頭絆倒,再度摔了個結實。這回更慘,連手腕都蹭破了,紅紅的一片,看著觸目心驚。
  她拔下惹禍的鞋子,朝絆倒她的石頭狠狠敲了幾下,然後遠遠扔開,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腳步聲伴隨綿軟沙灘的細碎聲而來,她自臂彎抬起伏著的頭,容祈正半蹲在她面前,拉過她的手腕察看。
  見他掏出紙巾要幫她拂去傷口沙粒,她頓時抽手,「全是你害的!不要你碰!」
  他不出聲,抬眼凝視她,目光犀利而嚴肅,「我耐心有限,別和我鬧。」接觸到那驟冷的目光,小璦的心微微縮了下。他鎖著眉,自一旁撿起她的鞋,又扶她起來。
  還沒站直,小璦就感覺到腳踝鑽心的痛,然而她好強,硬是咬著嘴唇死撐著走到了車旁。容祈開門取了瓶礦泉水,照著她手腕衝下去,她半靠著車座,手腳都痛的發昏,可偏偏嘴還不安靜,「痛死了,都怪你!」
  「怎麼怪我了?」容祈丟了瓶子,拿紙巾給她擦乾淨傷口,「這傷是你自己摔的。」
  「是你把車開來這個地方的!全怪你,都是你不好!」海水與沙灘,Z城的海濱,很多年前,他們第一次見到的地方,她原本最喜歡的地方,也是後來最討厭的地方!現在,討厭的理由又添了一樁!
  「我不喜歡重複說話,你成熟點,別這麼幼稚!」他冷厲的語氣分毫不改,以至於她忽略了他擦拭傷口時輕緩而小心翼翼的動作。
  「我都受傷了你還說我幼稚!」她掙開手,「別以為給我洗個傷口就了不起!」
  他退後一步,茶色眼瞳淡定依舊,「受傷和幼稚是兩回事。」
  無論怎麼說就是說不過他,小璦委屈扁嘴,「別人的哥哥都把妹妹捧在掌心,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你偏這麼討厭我!小時候這樣,長大後也這樣,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看不順眼!其實我有想過,你會這樣討厭我,是心裡還想著爸爸的事!可你自己也知道,我媽並不是第三者,是爸爸和你媽離婚後才認識結婚的!你三年多不回家,你以為爸媽不明白其中的理由嗎!他們只不過因為疼愛你,不說罷了!你說我幼稚,那你自己呢!表面維持著完美無缺的模樣,其實卻冷漠淡涼拒他們於千里之外,這種就不叫幼稚了?
  你應該不知道吧,那年我三歲,第一次在這裡看到你——爸爸和我說,今天會帶個哥哥過來,以後我們四個會一起生活,要我看到你時一定要喊你哥。於是我就在沙灘上蓋城堡,花了一下午時間,想蓋一所屬於我們四個人的漂亮房子。後來你來了,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好喜歡你,你那麼漂亮,簡直就像童話書裡的王子。可是,你還記得你第一句話對我說什麼?」這些話原本是不應該說的。那年的記憶,就像埋藏在她心裡的一個擦不掉的記號,無聲無息,卻永遠存在。她不想讓他知道,原來自己曾經那樣喜歡過他,那樣期待過他的懷抱與疼愛。那會讓她覺得自己連最後的一點尊嚴都沒有了,可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固執保留的那點尊嚴在他眼中根本從來不曾存在。他總是那麼從容不迫,那麼淡定冷漠,天生與狼狽、悲慘這些詞絕緣,越是看著他,越是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比較。
  「你那從不自知的潔癖,讓一個三歲女孩從此對你避而遠之!還有,你今天說我幼稚,可你又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你不知道我冒著暴雨也要出門的理由,你不知道我想去見的人是誰,那個人在我人生裡又有著怎樣的重要地位!」藝高三年,如果他們純粹只是師生關係,也許情況還會好些。
  當時許紀陽入院急需錢,她不能讓爸媽知道,最終只能抱著焦急心情去求他幫忙。
  可他卻說:我可以幫,但你們必須先分手,否則我不會理。
  她不懂這種話他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妹妹說。他並非不知道啊,對於他們的一切,他應該比誰都清楚。清楚他們如何開始,怎樣頂著莫名壓力談這場戀愛;清楚她有多喜歡他;更清楚以許紀陽的家庭和當時的情況,如果他不幫忙後果會如何!
  她苦苦哀求他,但他絲毫不為所動。她那麼樣傷心,可手術費迫在眉睫,她不得不低頭。
  猶記得說出分手時,自己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可這種痛,卻比不過許紀陽告訴她讓他重傷入院的人正是她的好大哥時心裡的憤恨!
  他之前就因為她早戀的事罵過她,要求他們分手,可她想不到他居然會用這麼卑鄙的手段達到目的!
  後來,許紀陽傷癒出院,她卻再也找不到他。據說,他辦理了轉學,亦搬了家。
  不用猜都知道,在背後安排這一切的人是誰!
  高一那個暑假,她很傷心,哪裡都不去,就只是躲在房間看著他們的照片哭。爸媽單純以為她失戀,安慰她的同時也總算是鬆了口氣,並沒過多問詢這件事。
  他們都不知道,就在那個夏天,她已暗暗下了決定——在有能力不求任何人之前,她都不會再談戀愛!有牽絆就有弱點,倘若自己能力不夠,最後終究又會是另一場悲劇。
  他微微瞇起眼看她,似乎想透過她的眼,看出後面那些她沒有說出口的話。
  那是個很長的注視,她甚至有錯覺或許他會為當初的事道歉,最起碼,給她一個解釋。然而最後,他只是慢慢走近她,將手撐在她上方的車頂上,說道,「我沒說過,我討厭你。」或許,他曾經討厭過父親,曾經討厭過親生母親,甚至討厭過那個總是朝他和藹笑著的另一個母親,但是,他沒有討厭過她,從來沒有。
  他眼瞳深遠,彷彿夜晚星辰下的高原深湖,帶著震撼人心的美麗,以及難以捉摸的深邃。
  小璦看著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顏,突然茫然了。

《拜託!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