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寞非在對她說出這句話之前曾經失蹤近一個月,不在住所,也沒有去公司,更沒對任何人透露過他要去哪裡的信息。
從酷夏到初秋,他的手機一直關著,她找不到他。
許寞非失蹤第七日。
炎熱的夏日彷彿突然間封凍起來,她走在S城的街頭,穿行在建築下的人群中,心裡空落落地疼。支持了那麼久之後,還是不可以嗎?
雨下起來的時候,她忘記躲避,任凌亂雨絲打濕了她單薄的紗衣和髮絲。
馬路斜對面,面容耀眼的少年反手拎著書包,正和幾個朋友自冷飲店走出。傍晚時分,因為下雨,天空烏雲密集,陰沉到令人感覺窒息。
身旁的朋友邊笑鬧邊討論著等下去哪裡吃飯,吃完飯去哪裡聚會。他卻只是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那些熱鬧喧嘩,似乎與他沒太多關係。淺棕色眼瞳放空般看著傘外暗沉天際下的雨絲,漸漸覆上一層寂色。
注意到前方少年的沉默,個子嬌小的周妍悄悄上前與他並行。一整個暑假,她花了很多時間找到他時常會去的幾個地方,再假裝偶遇慢慢打入他的朋友圈,但到再開學的如今,她和他的關係卻沒有半點進展。
「優澤,晚上你想吃什麼?」她試探地問,而少年只是漠視前方,忽略她的存在。
少女沒有氣餒,加倍用心地去靠近他,「對了,我早就想問你,你這這款歐米茄的手錶真的很漂亮,要多少錢才能買到啊?」她找到了話題,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觸著他腕上的表。
然而,那個少年卻如觸電般甩開她的手指。
「別碰它!」他撇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周妍被他嫌惡的語氣嚇了一跳,她小心抬眼,從側面看去,只覺得他那雙覆著修長睫毛的上挑雙眼帶著一股涼涼的蕭冷。怎麼會是這樣的眼神?她在冷飲店時還看見他和朋友們有說有笑,為什麼只是片刻工夫,他的表情就變成這個樣子?
少女正在疑惑間,卻見優澤的目光豁然間清明起來,彷彿有一道光掠過他瞳底,將他細緻的臉龐映得分外奪目。
「優澤——」周妍被他那一刻的炫目面容所吸引,失聲低呼。短短數秒,竟有很多種錯綜複雜的表情在他臉上變換著。少年握著傘朝馬路斜對面飛奔而去,他如此急切,甚至忘記去注意馬路上來往的車輛。片刻間,馬路上剎車聲一片,而他卻穿行而過,在某個沒有打傘的人影前停了下來。
「你在做什麼?」數月都在躲避他的女人,一見到居然是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原本充斥在心間的不甘和怒火在觸及她那張蒼白的小巧臉孔時褪去,不忍與心疼湧上,他有些失控地朝她喊,「你這個白癡女人!老是躲著我,我還以為你過得很好!可為什麼這副模樣在我面前出現?」
「優澤?」湛晴抬起頭,少年的臉龐近在咫尺,某個念頭自腦中劃過,她突然轉身就走。
「不准走!」他將書包背上,一伸手自她背後牢牢摟住,同時移過雨傘為她遮擋越來越大的雨絲,「你什麼意思?看我就想跑,我有那麼恐怖嗎?可惡!走,跟我回去!」
「優澤,放手!」她盡力扳著腰間的手,但依然無力抵抗他的力道。他拖拽著她,攔下出租,將她硬塞上車,接著向司機報了別墅地址。
出租車急速消失在雨幕中,馬路對面,周妍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後那些朋友也因為優澤的異常而詫異萬分。
「那個,好像是他姐姐吧?」某個認出湛晴的男生說道,「奇怪,他對他姐姐的態度怎麼總是給人怪怪的感覺?」
「呵呵,難道說那傢伙有戀姐情結?」不知誰打趣道。
「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有可能!上次去露營時,我就覺得有些怪怪的了,他對她那種態度,與其說是對姐姐,倒更像是對戀人!」
「哇!真的假的,優澤這麼新潮!」其他幾個朋友不以為然地大笑,並沒有人把這些話當真。
然而,在一旁安靜聽著的少女卻漸漸白了臉孔。有一種寒冷的不安感自腳底瀰漫而上,混合著漫天飛舞的雨絲,滲入她心中。
管家岑伯一路自客廳追入,擔心地詢問著,卻始終不及少年的腳力。
濕漉漉的書包和雨傘被隨手仍在光潔的米色地磚上,他攔腰抱緊仍在掙扎的湛晴,拖拽著朝樓上而去。看著渾身濕透的兩人,岑伯在感歎少爺今日回來很早的同時喊來傭人幫忙。然而那個已走上樓梯的少年卻厲聲喝退其他人,吩咐誰都不准上樓。
他踹開房門,將她拖入浴室。
「放手!優澤!我生氣了!真的生氣了!」湛晴見他一手旋開浴缸的籠頭,一手仍緊箍著自己的腰不肯放,心裡大感驚慌。他、他不會是想……
「洗澡!」果然,少年扯扯唇,說出兩個字。
「我會自己回家洗!你放開我!」她更加用力地掙扎,甚至用腳去蹬他,如此激烈的一番掙扎加上浴室地滑,他一個失衡朝前摔去,抱著她一起撞在牆壁上。
一聲細微的喀啦聲傳來,優澤低罵一聲放開她,連忙抬起左腕察看,「可惡!你居然弄壞我的表!」他臉色陰沉,倒是將她吼得一愣。她探上前一看,才發現那是在他生日時她送的表。
「笨女人!白癡!」他看著手表面上的裂痕繼續罵,湛晴簡直哭笑不得,「你有病啊,一隻表而已,而且還是我送的,頂多再買好了!」
「你懂什麼?就算再送也不是現在這個了!」少年瞪她一眼,聲音逐而減低,「這是、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湛晴頓時明白過來,原本因被強拖來的惱怒也消了大半,「你是說,從小到大,你一直都沒收到過生日禮物?」
「切!很奇怪嗎?幹什麼突然這種眼神?」他並不想被同情,站起身別過頭。
湛晴一愣,原來,他不只像岑伯說的那樣,在來S城後沒有生日,就連以往在日本都一直沒有過生日。
見她沉默,他又回頭,「喂,你不要發呆!快點給我洗個熱水澡!雖然現在是夏天,可是雨那麼大,不洗澡一定會生病!」
她心下一鬆,原來他是怕她生病,她剛才差點以為他是想……湛晴點點太陽穴,發現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浴櫃裡有睡袍和毛巾,是你之前搬離時沒帶走的,可以用。」優澤看她一眼,目光突然有些閃避。他轉身吩咐完,便為她拉上了浴室門。
本還詫異著他閃避目光的湛晴在轉身看清浴鏡中的自己時,不禁低呼。原來她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淋得濕透,在浴室明亮燈光下一照清楚映出了裡面的內衣和玲瓏身形。
她深深吸氣,開始喃喃念叨著,意圖催眠自己只當沒發現這回事。
浴室門外,少年貼著門扉壓低急促的呼吸。那個笨女人,完全不明白剛才那刻他要花費多少意志力才能將自己的視線和腳步移開!
真是笨死了!
那天晚上,她在優澤的堅持沒能回家。之前被他一鬧,她的心情是緩解不少,然而待洗完澡獨自徘徊於別墅後面的小花園,那種絕望般空乏的心情又湧了上來。
雨後的空氣裡,有股泥土的清香,風帶著涼意撩動薄薄的睡袍下擺,寂寥而蕭索。她在花園的角落蹲下,將臉孔深深埋入手臂間。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腿開始發麻,但仍固執著不願起身,只想就這樣躲著,哪裡都不想去,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要想……
溫熱的手臂自身後圍上她,優澤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如果過得不好,為什麼不來找我?」
許久,她的聲音低低傳來:「別管我,好不好?」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打斷她,乾脆在她身後坐下,並用力將她拉入懷中,「現在正是我把你爭奪過來的好機會,我怎麼可能不管你!」
「優澤……」她歎息著側頭看他,少年眼瞳明亮,帥氣的臉龐卻有一半陷在陰影裡,那是種簡單與複雜的交縱矛盾,一如他以青澀年齡說出屬於成人話語的矛盾。
「優澤,不管你是不是認真的,我和你都不可能,你懂不懂?」她一遍遍歎息,「你有沒有想過,我八歲的時候,你才剛剛出生;我讀高中的時候,你才讀小學;我開始初戀的時候,你還在學加減乘除……真的,我只是這樣想著,就覺得很荒謬!」
「那就不要想,閉上眼睛感受就行!」他將她的頭摁在自己胸前,「聽到沒有,這是我的心跳,是不是很快很亂?你根本不清楚,每次只要靠近你,它就會不聽話地亂跳;見不到你的時候,那裡就會空落落的;晚上,總是會夢見自己抱著你的畫面!就像剛才在浴室,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抱緊你……」少年說著,唇就要落下。她慌忙推開他站起,退開數步。
「不,不知道的人是你!就算你說的全是真的!就算我不介意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我和你還是不可能啊!優澤,如果你真的懂感情,你就該明白我現在的心情。除了那個人,我根本看不到別人!我就是沒有辦法不愛他!就是沒有辦法忘記他!哪怕他一聲不說突然失蹤……我還是狠不下心割捨掉他!」夜風裡,她拽著拳頭,痛苦地按住心口,「沒有辦法!沒有一點辦法……所以,我只有努力撐著,在這裡等著他,在我支持不下去的那天之前我都會等他回來……」她旋身,深深吸氣平穩情緒,「我想我還是回房間吧,明早天一亮我就走,今天,謝謝你。」
「他不會回來的。」他的聲音自她背後傳來,飄忽的語氣,卻透著徹骨涼意,「無論你努力多久,到頭來會發現,其實你只是在浪費時間。許寞非——不會再回來,他拋棄你了。」
她甩頭,不去聽那個少年如同預言一般的話語。她不會相信的!絕對不會!
第二天清晨,她換回衣服如逃跑般回到了公寓,之後的那些日子,她每天都令自己很忙碌。新的學期不久後開始,她奔波於公司和學校間,除了吃飯睡覺,不讓自己有半點空下來的時間。
然後,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一周……
十天……
半個月……
每一天,對她來說都好似漫長的一年。隨著時間推移,優澤那晚的話卻一遍遍在她耳旁清晰起來。而她的心,也一天天枯萎下去。
第三十日,她麻木地聽著手機裡「對方已關機」的電子女音,終於狠狠摔爛了手機。她開始一件件砸公寓裡的東西,凡是許寞非碰過的,使用過的,依靠過的,她統統都砸。她咬緊下唇,倔強地不讓聚在眼眶的淚水流下!
她說過的,在完完全全把他奪過來之前,她絕對不再流一次眼淚!
而現在他走了,所以她不可以哭!
那天,她沒有出門,也沒有吃飯睡覺,在混亂的公寓呆坐了整整一天。
第三十一天清晨,她在渾渾噩噩中彷彿聽見有門鈴聲。
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她的意識已經不太能思考,她只是下意識地站起來,腳步虛浮著走去拉開了門。
「湛晴!」門外,那個優雅的俊美男子站在那裡,他似乎消瘦了些,但相對於她卻很精神奕奕。那雙熟悉的淺灰色眼眸,有如上個世紀的回憶。
「湛晴,抱歉。」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他伸手抱緊了她,「很抱歉,讓你擔心了,現在我回來了,湛晴!」回來了?
是許寞非回來了,還是湛晴的許寞非回來了?
在無聲無息失蹤第三十一天的清晨,他居然就這樣回來了?!
太多埋怨,太多委屈,太多不甘和惱怒,然而一切都在散著熟悉氣息的懷抱裡消散。她驚歎於自己的軟弱和無原則,可是此時此刻,心中的思念排山倒海而來,除了抱緊他,她什麼都不想做,也什麼都不想去思考!
——許寞非,你說,這個世界上,還會有比我更愛你的人麼?
求婚的時候,他拿出了鑽戒。光彩奪目的兩克拉鑽石,被鉑金支架高高托起,優雅而簡潔的款式,戒指的大小正合適。
毋庸置疑,這是買給她的鑽戒。
結婚嗎?
和無故失蹤一個月後又突然求婚的男人結婚?他甚至從來沒對她說過喜歡和愛之類的話語!
也許對其他女人來說,這是永遠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但是,她接受!
沒有一聲質問,沒有一絲猶豫,她驀然抱緊他,「好,我們結婚!」在他面前,她的愛情是如此卑微,他的一舉一動,掌握著她的一切。
可是,就如同她自己說的,她沒有辦法!
只要那張冷漠的臉孔稍稍露出一絲溫柔,她的心就無力地柔軟下來,除了抱緊他再也想不到其他。她知道,這樣的戀情很危險,她對他放任的溺愛會使她永遠處在被動位置。
然而,對一個曾經以為注定已失去他的女人來說,還能怎樣呢?
許寞非看了眼混亂的公寓,心裡明白。他拍著懷裡的人,聲音輕柔:「抱歉,讓你難過了。這段期間,我……等過段日子,我會從頭開始,把所有那些事再慢慢告訴你聽。這樣,可以嗎?」
她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她只是淡淡一笑。
在她的應允下,他很快就開始安排婚事。
重新佈置他的雙層公寓,訂酒店婚宴,添購物件,印製請柬。
十月,他和她一起回了趟N城。許寞非的父母都已過世,數年來和親戚又疏遠,所以他那一方面,只邀請了各界的朋友。這幾年,他在音樂界聲名大噪,預定邀請的人自然都是名流明星。
而湛晴這裡則不同,她的父母健在,親戚平時也和她家人走動較多,唯一的女兒結婚,自然要事事安排妥當。
接到湛晴電話後,母親果然大怒。女兒結婚,居然在最後一刻才通知家人,個性剽悍的母親自然是一頓數落。
然而等到許寞非陪同她帶著禮物聘金等物品回到家中時,母親卻為這個男人優雅高貴的氣質和不凡的談吐所撼住,更令她震撼的是——雖然已過去數年,但面前男人的臉儼然就是女兒房內那些海報中的主角!
難道說,她的女兒居然真的將當初那個遙遠崇拜著的偶像,變成了未來將陪伴她一生的最重要的伴侶?!
這個消息,多少令湛晴父母有些不安。
畢竟是年長的老人家,看著許寞非那張完美的臉龐和挑不出任何缺點的言談舉止以及他一出手就是八十萬的聘金,總有種不真實的虛浮感。
這樣一個各方面都出眾之極的大人物,會是真心想和他們女兒結婚的嗎?
都說娛樂圈人流複雜、混亂,為什麼女兒卻這麼死心眼,獨獨挑上這樣的人呢?而且,結婚還辦得這麼倉促,半年前她回來的那次也沒聽她說得在和誰談戀愛啊!
憂慮歸憂慮,但他們畢竟有分寸,知道這些話不能當著面說。
準備晚飯的時候,母親趁著她在廚房幫忙,忍不住問了起來。
「媽,其實這幾年提攜我的人就是他。那次休學去巴黎,也是為了當他的助理。我在他身邊已經很久了,我是真的很愛他,想和他結婚,在一起生活。」
如此看去,女兒的眼睛是湛亮的,就如同那一片美麗晴空,象牙色的瓜子臉泛著柔和的光,那是幸福之光。湛母稍稍寬了寬心,卻又問道:「那他呢?他是不是也和你一樣這樣愛你,想和你結婚生活一輩子呢?」
湛晴眼神微變,但這幾年的生活早令她練就了張波瀾不驚的臉。只是瞬間,她便綻開燦爛到驚人的笑容,朝母親點點頭。
「唉,要真愛你那也就罷了。老實說,一個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婚姻,男人有沒有錢,長得好不好都沒關係,最重要是要對你有心,有了心,就什麼都肯為你。」母親忙碌著手裡的蔬菜,卻依舊斷斷續續地叮囑著,「你這丫頭,從小脾氣就倔,一旦決定的事,怎麼和你說都沒用!以前的事也不和你嘮叨了,不過結婚這種事,你一定要慎重,好好想清楚,千萬別一時衝動!那個男人,太優秀了,媽就怕以後你會吃虧……」母親的聲音,混合著沖洗蔬菜的流水聲,在這個秋日午後,靜靜自她心間流淌過,帶著些微的涼,牽引出淡淡苦澀。
飯後,湛晴抱著薄毯和枕頭,踏入自己那間閒置許久的臥房。二十多平米的空間,一切擺設如昔,母親似乎經常打掃,兩年多未住,居然沒有一點灰塵。
寫字檯前方的白牆上,他的海報猶在。
那一瞬間,她的視線彷彿穿越時空落在遙遠的某處。那時的自己,如何在深夜努力,每每疲倦不堪,卻只要一抬頭看見對著自己微笑的他,她的心便彷彿插上了翅膀般雀躍。即便夢想的那端遠在遙不可及的天邊,她依然相信,只要努力著,總有一天,她可以站在他面前。不再是FANS的身份,不再是陌生的過路人。
她要交集,許寞非和湛晴的交集!
「你果然是我的忠實FANS。」身後傳來海報中那個人的聲音,近在咫尺。她回過頭去,他修長的身形正立在書架前,一張張翻看她收集的那些CD。
許寞非在出過一張CD後便轉戰音樂創作和製作,所以在那後,她便只能從別人的歌聲裡收集他的創作。只要是由他作曲或是作詞的,哪怕在整片CD中只有一首,她也會立即買下來。
之後雖然去外地就讀大學,但每年放假時,她都會帶著滿背包的CD回來,將那些收集來的各式CD視如珍寶般存放起來。
甚至,在她巴黎那間未退租的公寓裡,都存放著他近兩年的所有作品。
這些,許寞非他是不知道的。
「居然每一首歌都有!」看著滿書架琳琅滿目的CD,他微露詫異,「這裡面很多歌甚至連我自己忘記了,你居然會有。」
「習慣有時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湛晴鋪完薄毯,朝許寞非淡淡勾唇。在他面前,她從來不是張揚的人,有很多話都只是點到即止,她想他現在應該明白了,「你今天就睡我房間,毯子和枕頭都是新的,我知道你不習慣用別人房間,不過比起客房,我的房間可能會好些。浴室裡我也已經放了新的牙刷、毛巾和睡衣,晚安!」
在她思索著還有其他哪些需要準備的東西並要跨出房門時,他的手越過她肩膀,將房門重新關上。纖細的腰身被散著淡淡古龍香水味的手臂攬入懷中,她感覺到對方抵在她發間的下頜,有微微呼吸拂來。被他如此抱著,她的胸口一陣沉悶,幾乎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你有些瘦了,那一個月,很對不起。」低沉的嗓音,他的唇就在她耳際,就如同戀人的囈語。可是,他卻不明白,真正的戀人之間是不需要說對不起的。他一再如此說,只會讓她更難過罷了。
許久,他再度開口:「認識官理惠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她是別人的女人。」她側過頭去,只見他眉宇緊鎖,淺灰色瞳底刻著隱約傷痕。
他與她一左一右依靠在窗邊,他點燃一根煙,目光投在窗外的夜空,慢慢講述那些距今已有八個年頭的往事。
夏日的初遇,屬於二十四歲的女生和二十一歲的尋夢男孩。
一開始,只是緣於彼此對音樂的共鳴。他喜歡創作,她喜歡那耀眼的舞台。作為日本來的華籍交換生,雖然她年齡比他大上三歲,卻因為種種原因,他們在同一繫上課。她的絕美姿容和嬌柔氣質以及那如同天籟般的嗓音,是校內所有男生心中的女神。要注意到她喜歡上她並非一件難事,難的是,這樣一個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女生到最後會喜歡誰?
很顯然,他成了那個幸運兒,在以助教身份輔導了她數次課程後,她竟主動開口和他表白。
戀情,就這樣開始了。所有浪漫、純情、唯美,他們一樣都沒拉下。他是那樣純粹地愛著她,以至於從來沒思考過她在日本,會有一個什麼樣的背景。在他看來,空間並不是距離,未來只要他努力,他們便可以永遠在一起。他雖然在校,卻已開始四處投曲目給唱片公司,最後有個唱片經紀發掘了他,而助他成名的要求是——希望他本人以歌星定位出道!
雖然這不是他的初衷,卻仍是個幸運的開始。
事業,一點點建立了起來,但就在這時,官理惠卻突然回去了日本,原因並沒有對他說。那時,他忙於第一張專輯的製作,並沒有時間多想,只是希望能盡快成名,這樣才能給予他所愛的女人幸福。
數月後,當他因思念飛越海洋,去到她的城市後,才霍然發現,與他相連了近兩年的戀人,居然有一個十歲大的兒子?!
日本崎煌會社龍頭栗戶康川的情人,這就是官理惠真正的背景!
指尖的香煙早已熄滅,他卻仍無所察覺地凝望遠方夜空。秋日的空氣裡,飄來斷斷續續的蟬鳴聲,涼風徐徐,星子在天幕閃爍,看去每一顆都如鑽石般,美麗卻冰冷,高高懸在遙不可及的天邊。
許寞非的回憶在這裡停止,這一夜,他沒再說下去。
湛晴知道,回憶裡美好的部分已經結束,而下來的六年便是那些不堪的痛苦記憶。看著他沉默的側臉,她知道他此刻正在想誰,她突然很想開口問,問他走的時候為什麼不和她說一聲,明知道她會擔心,又為什麼整整一個月連個電話都不給她?
最終,一切言語尚未出口便已消散在秋風裡。
比起她心裡那些疑問,她更加不想看到他難過。假如官理惠給予的只是傷害,那她希望自己給予的是溫暖和體諒。當時間流逝,一切都會過去,只要她還在他身邊,最後,他的未來一定會有她!
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絕對不會放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