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來得極快,根本沒有任何前兆,兩天後她便接到了工作調動的委任。
TIM聞訊發怒,差點在電話裡與公司高層的人吵起來。
「沒關係!」她一句話制止了他,回他一個安心的笑容,「不管怎麼說,我都是M&S的員工,他們要怎麼安排我的工作都是可以的。」
「你說的是沒錯!但你也明白這一行和其他工作都不一樣,經理人當然是跟熟的,何況當初是我帶你進來的,好歹我也是TIM!那小子一來就調你過去,擺明不把我放在眼裡!」
「他不是找你碴,是針對我。」湛晴幫他把所需物品一一放在圓桌上。
「所以我才生氣!那小子也太幼稚了,什麼年代了還玩調你過去折磨這套把戲?」TIM抱臂擰眉。
「沒關係。反正今天起他就要正式加入劇組,這個戲可能要拍數月,大部分都是你和他的對手戲,就算我調過去我還是可以一樣照顧你!」說著,湛晴照例遞上咖啡。
「看來,你似乎一點也不介意?」
「介意什麼?只是工作。倒是你,換了新的經理人,那個小璐可是個很可愛的女生,記得晚上別玩偷偷溜進房那一套,嚇壞她把你弄上報紙頭條可就慘了!」湛晴戲謔道。
「除了你,別人我才沒興趣!更加不可能讓她搬來同住!」他伸手拉住她,也不顧周圍的人是否會看見,眼神突然深邃下來,「喂,跟著他工作,一定要小心。雖然已經過了很久,但並不表示那小子對你已經沒什麼——記得必要時別客氣,該反抗就反抗,該還手就還手!」
湛晴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你當我三歲小孩啊!這種事——」
「你敢說以前你沒在他那裡吃過虧,被佔過便宜?」TIM盯著她看,發現她微滯的表情後心裡暗暗不爽,「臭小子,那麼小就懂怎麼占女人便宜!而且還對比自己大的女人下手,難道不懂得敬老愛幼嗎?」
「敬老愛幼?」湛晴長長出氣,朝椅子上的人彎下腰,「嚴格來說,你也比我小,不也對我下過手?」
「我那是正大光明地追求你!」聽她主動提及,他也笑起來,「不過說真的,以後你不在,我一個人可就寂寞了。肚子餓的時候沒人炒飯,累的時候沒人泡咖啡,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沒人聊天!」
「我沒說我要搬走啊!」湛晴想掙開手,他卻反而變本加厲將她的手直往臉上貼,惹得她直翻白眼,「TIM,你夠了吧,這裡是拍攝地!」
「無所謂,反正他們早就猜測我和你有曖昧了!」TIM不在意地聳肩,「記住!是你自己說不搬走的,可別反悔!」
「你這類的和誰都有曖昧!至於住處,免費的自然比要錢的好!」湛晴終於奪回自己的手,「行了你,好好背台詞吧,等下可別在新人面前丟臉!」
身後有腳步聲,輕薄的男聲隨後響起:「新人?不會在說我吧!」兩人回頭,優澤正冷眼注視著他們,「兩位,我不太喜歡一起工作的人在背後議論我,以後請注意點!」
挺拔健碩的身形,沉鬱的眼神。昔日那個少年,已完全轉變為成人。
湛晴落下眼簾,走去他面前,「我剛剛收到了委任,從現在開始擔任你的經理人,會在通告期間跟隨你處理所有瑣碎事務!」
少年插著口袋注視她許久,以一種挑剔的目光從頭到腳評析她。末了,他唇一揚,開口:「去把頭髮弄直!你不適合卷髮。」
「髮型和工作有關係嗎?」對於這種突來的無禮要求,她並沒發火,只是詢問。
「現在你是我的經理人,你的形象會直接影響我!」他隨口打發了一個理由,卻沒料她竟然點頭應允。
「好,我今晚會去弄!」
那是無懈可擊的經理人態度,與剛才和TIM說話時完全不同的表情和語氣,他看著她,心頭竟浮起煩躁,於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接著別開了視線。
此次新戲投資重大,主副兩位導演要求極高,一天拍攝完成下來,所有人都是疲憊不堪。眾人在意外湛晴轉成優澤經理人的同時,也在暗暗以欣賞的眼神看著那個少年。
他們本來一直以為,這個在歌壇叱詫風雲的寵兒,只是擁有迷人的聲線和漂亮帥氣的外表。他們沒有料到,他的演技居然不比TIM差多少,每場戲幾乎只NG一兩次便過,大大超乎想像。
他應該從未進修過電影課程吧,卻居然能將這個複雜的人物心理演繹得如此微妙,甚至不需要任何準備時間便可直接入戲!
在看著導演喊OK後少年瞬間褪去激烈轉而冷淡下來的眼神,大家都在心裡做出一致評價——真是個可怕的少年,居然可以將情緒掌控得滴水不漏!
相對於大家驚艷的目光,維綸卻開始擔憂。
果然,沒幾天,他的擔憂就應驗了。
優澤的狀態,開始滑坡。拍攝現場的表現也開始強差人意,甚至多次令導演發怒。
不對勁,這傢伙真的不對勁!
不!應該說,從那天來過片場後就一直不太對勁!雖然依舊一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模樣,但在他眼底卻有微妙的不同神情。
他的注意力,不在拍戲上!他似乎……一直在看著誰?
維綸的目光落到了一旁正與TIM聊天的湛晴身上。對了,是她!每次只要她對別人笑,與別人開心地聊天說話,優澤的注意力便會轉過去!
湛晴和優澤——他們兩個,以前到底是什麼關係?
湛晴提著剛從乾洗店取回的衣服,通過層層保全走進了這棟大廈的電梯。
在片場不說,卻偏偏等到她回到住所才打來電話,若說這不是刁難是巧合,她可不信。她靠在電梯內,面前的數字跳動升高,橘色光點一下下閃爍著,盯著看久了居然有些頭痛。
電梯在頂層停下,她摁了摁太陽穴,快步而出。
整個頂層,只有一扇大門,因為知道她已到達,密碼鎖的門半開著,她問了一聲見沒人應答,於是逕自走了進去。
寬敞到有些誇張的公寓,所有裝飾都以黑白兩色為主,客廳沒開大燈,只留著兩盞落地小燈,燈光有些昏黃,透著迷離不清的曖昧色澤。空氣,有誘人甜酥香氣飄來,一聞便知是女人的香水味。客廳另一側的走廊處,傳來陣陣嬌俏笑聲。
湛晴搖了搖頭,將衣服放在客廳沙發上,在茶几上留下便條便打算離去。
「你來了?」走廊那裡腳步聲漸近,她抬頭看去,那個少年拿著一塊毛巾正在擦拭濕漉的黑髮。他沒有穿浴袍,上身赤裸,下身裹著寬大的浴巾,身體的線條優雅而強悍,透著白玉一般的瑩潤光澤,發上的水珠還在不停滴落,那模樣竟比任何一個女人都性感。沐浴加上之前的女人笑聲,無論是誰都該猜到之前曾發生過什麼。
「抱歉,因為門開著,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你要的衣服都在這裡,請問還有其他吩咐嗎?」湛晴撥了撥前額髮絲,坦然看著他,絲毫不覺有所尷尬。
少年眼底飛快掠過陰影,片刻,他開口:「你的頭髮怎麼回事,不是幾天前就讓你弄直嗎?」
「這幾天收工都太晚。今天本來是要去弄,不過剛巧接到你電話,工作重要,所以就先來了!請問,是不是沒有其他吩咐了?」她靜靜解釋,態度始終沉穩平和。
少年的拳頭在收緊,指關節隱隱發白,「你以後,是不是打算一直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
湛晴淡淡勾唇,「這是工作,我不覺得這種口氣有什麼不對。還有,如果沒什麼吩咐我想先離開了,下面有人在等我!再見!」
門被拉開再關上,輕微的卡嚓聲,卻帶出一道深淵的溝壑,瞬間自他眼前拉開。在他花費手段才強拉到面前的她和他自己間隔開無法逾越的距離!
他怔了怔,忽而返回房間匆匆穿上衣服飛奔出去。
她不妒忌!居然能一點都不妒忌!
為什麼?他不懂!
他已經成年了,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是眾人仰望的巨星,多少女人窺見著他,不顧年齡的差距主動誘惑勾引他!但是——為什麼剛才她卻以那種表情離開?
不應該是這樣的!看到如此優秀的他,她應該後悔當初那樣對待他,應該嫉妒每一個出現在他身邊的女人,應該後悔當初沒有接受他!
而不應該,是那麼平和淡然的表情!
他來不及坐電梯,在樓梯上一路奔下,直至在三樓的拐彎處才驟然止步。透過樓梯旁明淨的落地玻璃,他看到了大廈外的情景——她笑著上了一輛全黑的沃爾沃,車牌號碼與多年前送她回別墅的那輛車一樣。他是不會忘的,他知道開車的人是誰!
那段時期,他心情總是不好,夜夜晚上看著她從那輛車上下來,他想她不會知道,每一晚他都要等到她回來才有辦法入睡!
那時的他不明白,令他脾氣暴躁常常衝她發怒的原因是什麼。
在不久前接受M&S的合約時,有部分原因是為了那個令他曾不安過許久的男人!什麼亞洲小天王TIM!他抱著將他壓制的念頭簽下了那份合約,這是連維綸都不可能知道的事。
現在,他的確得償所願,完完全全將TIM的光芒壓下。可是,在這刻,在看見她對他展露的笑容時,在看見她於深夜坐上他的車離開後,他才發現,他根本沒有贏過他!
在他找不到她的數年裡,那個傢伙一直都在她身邊!憤怒在他的身體內爆發,不可抑制地衝上頭頂。不甘、自嘲、憤恨、惱怒、嫉妒……各種各樣情緒鋪天蓋地而來。只是看到她對別人笑,想到她此刻正單獨和別的男人一起,他就要被火焰燃盡!
真是可笑!
他是為了折磨她才讓她做自己經理人的,但為什麼現在情況卻完全相反?他居然漸漸失去了主控權!她那麼自若坦然,他卻在煉獄中受煎熬!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像個可憐的笑話!
優澤甩上公寓大門,抬頭就掃落了玄關的水晶擺設。水晶飾品在光潔的地板上摔了個粉碎,驚動了房間裡的人。
維綸裹著睡衣,自走廊出現,見優澤幾乎被怒火扭曲了的臉孔,心下明白了幾分,「這個,就是你今晚示意我可以帶女友上來的原因?」
「住嘴!」少年握緊雙拳低吼,維綸的話只會令他更加感覺自己像個可笑的玩偶。
「是她嗎?」維綸推推眼鏡,沒打算就此住口。與他認識多年,他是第一次看到這少年生氣,這樣失控。或許,這會是一個瞭解他的好機會。其實就他的表情來看,事實已經很明顯。但令維綸不太確定的理由是對方的年齡。
她應該比他大很多吧!而且,幾年前,他才不過十七歲,愛上一個比自己大許多的女人,可能嗎?
「這些問題你最好別問!」少年抬頭,眼底除了怒火,還有翻湧的冰冷黑暗,「那不是你該過問的事!你該知道,現在的我已經站到不需要任何人的頂峰!即便是你,一旦越界,我也不會留情!」少年的臉龐依然完美而細緻,猶如上帝的工藝品,但那眼神卻如同來自地底的惡魔——陰霾而銳利,直勾勾地定在這個一手培養了他的男人身上。
維綸愣了愣,顯然沒料到對方竟為了一個女人絲毫不顧慮栽培的情誼。他沒再說什麼,只是轉身進了房間。
燈光迷離的客廳,少年拉開移門靠著陽台俯視下方。
視線裡,這座城市流光溢彩,隱隱看得到幾處關於他的巨大廣告牌。這片被他征服的世界,為什麼此刻卻無法令他再感到滿足?
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滿足過吧!
在那一年那一天,在他宣佈放棄理智,義無反顧地放縱情感,愛上她之後,他的世界就再不可能出現滿足兩個字!
「湛晴……」薄巧雙唇輕輕顫動,他不會知道,此刻他的表情有多寂寞和無助,「為什麼,為什麼無論我怎麼努力,你始終都在前面……為什麼呢……」
夏日的夜風,纏綿哀怨,風揚起他半干的髮絲。他伏在陽台上,右手緊握著左手腕上的暗銀手環,緩緩將臉埋入手臂。
次日出現在片場的湛晴,令所有人的眼前都一亮。
那頭長長的茶色卷髮,居然被拉直並削成齊耳的細緻碎發。長短不一的柔軟髮絲,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尖尖的小巧臉孔,誇張的銀片長耳飾,隨著她的腳步發出悅耳的細微聲響。她一身白色的裙褲混搭裝,腳上是銀色細跟涼拖,配上突出了眼部線條的透明妝容,比起卷髮時的造型,更顯幹練利落,整個人散出一種成熟的優雅氣息。
女人一旦到了這個年紀,很多之前所看不見的特質便一一由內散發出來。氣質眼神,無一不吸引著眾人眼球,甚至有幾個熟悉的劇組人員都開著玩笑說要她當他們的女友!
「那怎麼行,湛晴可是我內定的!」TIM的聲音傳來。其實兩人是一起到的,但這些年為了避免遭遇話題,他們都會在同時到達後分開時間出現,以免同住的事外洩,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哇唔……」聽到如此宣告,眾人都是嘩然一片,紛紛起哄,大歎他們果然有曖昧,還搬出三流雜誌揭露他們同居的緋聞。一時間,片場被他們鬧翻了天。
忽地,嘩啦一聲巨響傳來,引得所有人側目看去。
在被眾人所忽略的角落,那個不知何時早已到達的少年正站在陰影裡,在他面前,是一張被蹬翻了的躺椅。他盯了人群間的某個人一眼,旋身走開。
那囂張而不可一世的暗冷眼神,令大家都頗為不滿,紛紛私下抱怨起這個超級大牌的明星,實在太過目中無人!
湛晴看了眼他離開的挺拔背影,一句話都沒說。
他旋開籠頭,一次次將水撲上面頰,然而,無論他怎麼澆,都澆不息心底的怒火。
那個該死的女人!
「該死!」看著鏡中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孔,他失控地喊出聲,一拳記在水台上。
「擦一下吧。」身邊傳來熟悉女聲,他的心臟縮了縮,差點停止。轉頭看去,湛晴正站在旁側,手裡還拿著塊毛巾。
「給我滾開!」他咬牙切齒地吐出四個字,卻似用盡了全部力氣。
「擦一下,你衣服全濕了。」她恍若未聞,只是拉起他握拳的手,將毛巾塞入,「導演就要來了,身為你的經理人,我不可以讓你出現任何意外狀況——」
巨大而猛烈的力度突然襲來,那個少年拽住她欲縮回的手腕,推著將她抵在一旁牆上,急喘著吻了下去。
他的嘴唇熱度驚人。
他挑開她的唇,似吞噬般吻她,在她口中與她瘋狂糾纏著。
她抬腳朝他踢去,對方卻紋絲不動,甚至整個人都貼了上去,將她壓得動彈不得。
唇齒纏綿間,他的呼吸愈加急促,近乎撕咬地蹂躪她柔軟的唇瓣,將她欲落齒咬他的機會完全阻斷!
她的鼻端,充斥著矜貴華麗的香水味,她的口中,全是他香煙的味道,所有這一切,都昭示著吻她的人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少年!現在的優澤,已經是個男人,她連推開他的機會都不可能有!
在他激烈的強吻下,她幾乎連呼吸都被奪走。以至於當他停止時,她半晌都沒法說不出話,只能抵著他的肩膀不住喘息,以平復失氧的肺部。
輕薄的嗓音極其低啞性感,自她頭頂飄來:「這幾年來,我還以為你在這方面會有所進步,結果真是令人失望!怎麼,你的TIM沒有好好教導你嗎?」
湛晴掙了掙,欲推開他,他卻按住懷裡的女人,不讓她抬頭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那是迷亂而無措的神情,即便不看,他也能從自己發燙的體溫和身體內不安的躁動中清晰感覺到這一切!
平復片刻,他才鬆開她,「聽好了,做我的經理人,以後上班都不許化妝,也不許戴任何飾品!這不是商量,這是命令!」
少年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湛晴靜靜對視他,用手背擦拭自己隱隱腫痛的嘴唇。
「不准擦!」他低喝,眉宇間怒火一閃而過。
「憑什麼不准擦?」她冷定回道,「我只是你的經理人,不是你的女人!沒錯,你現在是在這一行紅了,但那又怎樣?你認為我對你恭敬是因為你本身?錯了,我只是對公司盡職!還有劇組那些人,你以為他們真的很喜歡你那種不可一世的眼神?可笑!我還以為你現在已經夠成熟了,結果還是個沒長大的小鬼!」「說什麼?」少年拽起拳頭,發出咯咯聲響。
「不滿意麼?」湛晴抱起雙臂,微微一挑眉,「如果不滿意,可以把我換掉。換個你滿意的,對你百依百順的小女生!也省得現在這樣,我們兩個都不舒服!」
優澤的眼瞳漸漸深邃下來,如深淵的碧潭,無論怎樣望都望不到底,「我並沒有說,現在這樣讓我不舒服。不舒服的人,只是你而已。」
他看著她眼底的嘲諷,突然冒出一句話:「和我接吻,讓你覺得很討厭嗎?」如此突然軟化下來的表情和口吻,令他自己都感覺心驚。
然而,那雙黑玻璃般的杏瞳卻平靜如初。她朝少年淺淺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回去吧,導演應該到了。」
凝視她轉身離開的背影,少年思緒漸亂。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他知道,以她的個性,討厭的話一定會發怒,絕對不會就這樣一笑置之!所以,現在這樣——究竟代表了什麼?
該死!只是一個模糊不定的笑容,憑什麼又讓他陷入這種心境?他已不是過去那個只需少許溫柔便會妥協的少年!
她休想用這種方式來贏這場遊戲!
……
然而,此刻的優澤不會看到,脫離了他視線的湛晴,嘴角的淺笑在驟然間落下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若有似無的莫測神情。
那種表情,猶如暴風雨前夕天空的顏色,有捉摸不定的暗光,逐漸湧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