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半個月左右的內景地拍攝,劇組一行人來到S城T湖中央的小島進行數日戶外取景。
雖然此刻新戲宣傳極大,但為了在電影正式發佈前保留主要演員劇照,整個製作組都低調行事,連這次外景拍攝計劃也一直到臨行前才匆匆公佈。
小島的景致是熟悉的,某一年的初春,她曾經來過這裡。那時,所有一切事情都還未發生。
這幾年裡,她再沒踏足這個小島。記憶中,被玉蘭花香氣所包圍的那個寂寞的夜以及在這片寂寞中突然出現的擁有星辰般明亮眼瞳的少年,似乎都已模糊成了一片。
其實這些年,她偶爾也會思考。
想著到底為什麼,那樣一個驕傲自負卻又不時會害羞的少年後來會對她做出那樣的事?是了,想來想去,原因就在他突然跑去她公寓那次,她對他最後說的那些話。雖然想明白了,但她卻依然無法理解。如果說,喜歡一個人是毀掉她一生幸福的話,那這種喜歡究竟有何意義?
「湛晴姐?湛晴姐!」驀然回神,才發現身旁的小璐已叫了她半天。她嗯了一聲,「什麼事?」
「剛才就說了啊,這些衣服是造型師讓我一起帶過來拿給優澤的,我想問問他在哪裡?」小璐瞪大了眼,那清澈的眼神讓她沒來由地羨慕起來。
「哦,我不是很清楚,應該在民宿那裡吧。」不過數年,這個小島中央已經建起了眾多風格古樸、獨門獨戶的木質小樓。遠遠看去,那些簡陋木樓掩蓋在濃郁的蔥翠樹木間,帶著遠離塵囂的脫俗氣息,不失為如今都市人週末度假的好去處。當然,為了這次電影取景,劇組已提前清場。如今整個小島上,只剩下劇組的人和主要演員。
「湛晴姐,你是優澤的經理人耶,你該不會不清楚他在哪裡吧?」小璐偷偷瞄她,有些欲言又止,「那個,是不是你有些累?從我加入劇組那天開始,就發現優澤他真的很嚴格,老是叫你做這做那,有些事明明已經很好了,但還是讓你重複做!感覺上,他本人和我以前在電視裡看到的形象真的差好多哦,我還一直以為他是天使般完美的人呢!」
「天使?」湛晴注視著前方虛空處,抿出一絲苦笑。
「不過,好奇怪哦!雖然他在劇組老是沒什麼表情,一副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還時常對人冷眼冷語,但我卻覺得這樣子的優澤比電視裡唱歌的那個他來得更加真實,更具吸引力!尤其是那種偶爾勾起的玩世不恭的邪氣笑容,我每次看到,心跳都好快!我想,這一定是因為他長得實在太帥了吧!那樣子的一個人,就算個性再惡劣,也讓人不忍心去怪他……」小璐抱著衣服,漸漸偏離主題。
「你不是要去送衣服?還是,優澤的衣服讓我自己送去?」湛晴無奈提醒道。
「啊!我都忘記了!」小女孩吐吐舌頭,卻又揚起雀躍笑容,「湛晴姐,還是讓我去吧,我想和他說說話!順便要簽名!」
相對於對方興奮,湛晴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然而,她沒料到的是,這樣一個點頭的動作,竟會連帶出下面一系列的事。
事情發生時,她應導演吩咐,去優澤房間叫他。
尚未到達他的木樓門口,便已聽見裡面傳來的哭泣聲。那是小璐的聲音!她心頭一緊,加快腳步去推門,卻看見那個原本眼神清澈的女孩眼眶通紅地衝了出來。
對方發現有人站在門口,頓時更加窘迫,淚水一顆又一顆的如斷線的珠子。
「他罵你了?」湛晴忙攬住她。
淚眼迷濛間,小璐沒有開口,只是很輕微地點了點頭,接著便捂起臉飛快地跑開。
湛晴在那裡怔怔站了許久,發現某些藏匿心底的感覺正悄悄滋生。
她走進木樓,反手關上門。
房間內,那個身穿紋格貼身襯衣的少年倚窗而立,合體的剪裁勾勒出他優美健康的修長身形,他低著頭,似乎正在翻看手機。他腳旁的地板上,還散亂著之前小璐送來的衣服。聽到腳步聲,他將手機塞入口袋,回頭看著她卻只是沉默,年輕的帥氣臉龐上,有尚未退去的劣色。
「為什麼罵她?」她聲音冷定,卻隱隱迸出怒意。
「怎麼?」少年眉一挑,驕傲地抬高下頜,「不過是個小小員工,不可以罵嗎?既然不可以罵,你就不該讓她過來!你應該清楚,以我的個性,看到別人替代了原本應該屬於你的工作,會令我生氣!」
「她只是好心,順帶從造型師那裡把衣服拿來而已!」從重見這個少年開始,她就知道圍繞她的夢魘不會離去。
「可是我不喜歡!」他低喝,聲音沉重,「我討厭那些人,靠著這樣那樣的借口來接近我!」
「假如不喜歡,當初你就不該進這一行!娛樂圈,原本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精神交流溝通的擴展!她之所以接近你,只是因為喜歡你,仰慕你——雖然事實上你並不配!而且,就算你再不喜歡,你也沒必要把她罵哭吧,好好說不可以嗎?!」
少年看著她的怒色,積聚在瞳底的某種情緒爆發,「從我和你再見面開始,你的態度始終都平和順從到不真實!假如之前能忍,為什麼現在要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和我衝突?!」
「沒有錯,你說對了,之前我一直都在忍耐!」湛晴冷冷嗤笑,「你以為,憑著什麼歌壇天王的稱號,就可以讓我忘記你曾經對我做過的一切嗎?你以為,過了這幾年,就可以把我心裡那些刻骨的痛苦都磨滅嗎?你以為,我真的喜歡每天都對著你這張臉嗎?」隱忍多久的情緒,終於在這刻迸裂而出,「要不是為了這份工作,我根本不想再看見你!」
「果然,以前的事你都記著。」看到她突然激烈起來的臉孔,少年的氣焰卻反而弱了下去,似乎有某種寒冷的憂色鋪天蓋地而來,欲將他淹滅,「你果然,一直都討厭我!」
湛晴冷笑著,卻只是搖頭並不說話。他錯了,她不是討厭他。
她是恨他!
這兩年來,只要一想起那段毀在他手裡的幸福,她的恨就源源不斷而來!
對她來說,在婚禮上失去許寞非只是噩夢的開始。
當黑夜過去,面對父母的歎息和親戚們的蜚短流長,她無法再躲藏,只能拖著殘破的心去面對。在匆匆處理完親友們的狀況後,她抱著微弱的希望敲開了許寞非的公寓,希望他可以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在他的公寓裡,她一再反覆地告訴他,那件事只是優澤對她的報復,是他單方面對她的感情,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弄成那樣!
然而,對於她的解釋,許寞非卻只是靜靜聽著,自始至終都沒有露出任何表情。那雙淺灰色的眼瞳,深邃莫測。許久,他終於開口。
但他說的,卻是令她手足冰冷的淡漠話語。
他說,現在他聽完了,那又怎麼樣?
在她顫抖的目光中,他靠在沙發上側頭點燃一支煙。他安靜抽了幾口煙,漂亮的薄唇再度開啟,卻說出足可將她打入地獄的話。
他說,也許,這樣子也不錯。最起碼,優澤在最後關頭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根本就沒有喜歡過她。那一幕雖然令他生氣,但他卻不在乎。在那時他才明白,其實他和她結婚,不過是一個逃避的形式。在他心裡,始終都沒法忘記官理惠。其實,他之前失蹤的那一個月,他一直都和官理惠在一起。他們一起去了很多地方,雖然到最後她還是選擇回去那個男人身邊,但是,他對她依舊不能忘情。而回來之所以向她求婚的理由,她現在也該很清楚了。
對他來說,她不過是替身。
沒有感情,也沒有感覺。優澤令他清楚明白到這一點,所以,他覺得,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和她繼續下去,還是分手,這樣對誰都比較好。
那些話,如旱天驚雷,瞬間在她頭頂炸響。
雖然早就已經知道,雖然早就已經明白,可是如此親口聽他說來,她的心還是痛到無可比擬。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將她的心捏住,直至那裡變成碎片,再也拼不回去。
為什麼,到最後他還要這樣殘酷?
為什麼不可以騙騙她,就當安慰也好?
為什麼呢?許寞非,難道對他來說,她的心情她的感覺就這麼低微,連被尊重的資格都沒有嗎?
看到她眼底的絕望,那個男人蹙起眉,掐滅了手中的香煙。
他告訴她,其實,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來都只會這樣說話,只會用這種方式來處理事情。也許這樣有些傷人,但卻都是事實!
事實?!湛晴很想尖叫!
為什麼事實一定要說出口?為什麼不能把事實掩埋起來,用善意的謊言將這個美夢繼續拼湊下去?連她都不在乎的事,為什麼到了此時此刻,他卻偏偏要去在乎?要去看清?
那夜,她流了很多淚,她甚至賴在他懷裡大哭,可是他卻殘忍地推開她,並告訴她,這是他最後一次和她見面。他已經訂了巴黎的單程機票,以後都不會再回來這裡。
而她,不必跟他回去。
許寞非,是真的不要她了……
當她終於從他公寓離開,她整個人就彷彿飛離了靈魂,只剩下一個空殼,孤零零飄蕩在無人的街頭。那一刻,整個世界都棄她而去。
她只是一步步朝前走著,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該做什麼?
然而,那個造成這一切的少年卻悄然無聲地出現在她視線裡。
他揍跑了幾個欲騷擾她的流氓,一把將她拽入懷中,厲聲喝著要她跟他回去。
可是,她伸手就甩了他一巴掌。那劇烈的力度,連她的手指都顫抖起來。她指著他,朝他大喊,用盡一生的恨意怒罵他。
那時,她的頭很痛,她的心和身體都一片麻木,她整個精神都游移出身體。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罵了他什麼。
她只發現,在她說完那些話之後,那個少年的瞳底竟湧上透明的淚水。那是第二次,她從這個傲氣自負的少年臉上看到眼淚。第一次,是為了他的家人,第二次,是因為她那些話。
可是,對當時的她來說,他的眼淚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看著他狼狽而倉惶地別過頭,看著他帶著絕望的淚水轉身離開,她心裡卻突然有種莫名的快意!去傷心吧!痛苦吧!這次,她不會同情他,不會為他心軟!因為這是他應得的下場!
那時,她如此痛恨他,根本就沒注意,自己究竟說了哪些話,而之後,她也一直沒再記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那些傷害他的話。
她只是,深深記住了優澤給予她的傷害!
那年,她並不知道,在他傷害她之後,她又傷害了他。結果,他們兩個人都在這種傷害裡痛苦生活著,這兩年多來,誰都沒有解脫過!
「既然討厭我,那天我吻你之後,為什麼不打我?」少年已走到她面前,黑色亂髮下的淺棕色眼瞳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不讓任何一絲表情從眼底溜走。
她不在意地抱起雙臂,「沒必要。」
「什麼意思?」
「對於你這類眼睛長在頭頂,嫉妒囂張自負驕傲又蠻橫的小傢伙,我就當成是被狗咬到好了!」她清楚,哪些話哪些方式才可以最直接地刺激到他。不要說她無情,她只是恨久了,心變得冷硬而已。
果然,她那近乎譏諷的語氣令少年臉色巨變。她甚至注意到了他揚起的拳頭,可是,他沒有對她動手。
「現在你最在意的是這份工作對不對?」他換了個方式,細緻的帥氣臉龐勾起邪惡冷笑,「那好,我想我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在這句話說完後,那個少年甩手而去。
他以經理人無禮衝撞為理由,不顧其他工作人員的勸說,在導演趕到之前,駕駛停靠在小島碼頭邊的遊艇飛馳離開。
不久後,唯一能聯絡到他的維綸傳來信息。
除非M&S將湛晴從公司剔除,否則,優澤將拒拍電影!
轉達這個消息時,維綸的表情也是無奈的。主副兩位導演更是怒不可遏,發火的表情令整個劇組都鴉雀無聲。
雖然大家都清楚,在工作負責的湛晴和個性惡劣的優澤之間到底誰對誰錯,但有時知道事實並不代表能堅守事實!
優澤和湛晴兩人,如果一定要做出取捨的話,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在公司那裡打來電話下達了指示後,TIM怒火攻心,一方面匆忙趕去湛晴房間阻止她收拾東西,另一方面則快速撥通公司電話,開始交涉。
他無法接受這樣荒唐的事會發生在湛晴身上。不管怎麼說,她是他帶進公司的,從一開始就是他的經理人!如果優澤不滿意她,可以重新把她調回他身邊,不必絕情到一定要開除她!
然而,交涉情況卻不佳。即便是他,在公司擁有極高地位的TIM,也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對M&S來說,辭掉一個小小經理人根本不算什麼。相較之下,湛晴並不重要。
TIM掛斷電話,回頭正對上湛晴那雙墨黑的瞳,不覺一陣心痛,頓時脫口而出:「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讓那小子耍弄你!我再找公司說,如果他們非要辭退你,我也拒拍!」
「如果你這麼做,那你和那個不可理喻的幼稚傢伙有什麼區別?」湛晴眼神平靜,繼續緩緩收拾衣物,「他瘋,你也要陪他瘋麼?」
「無所謂了!反正不是我起頭的!」TIM拿出痞樣,將衣物從她手裡奪下,「你不許走!你走了我一個人豈不是無聊死!」
「好了,別鬧了,這裡已經夠混亂了。其實想想,不做也好。雖然這份工作重要,但要整天面對那傢伙,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久!」湛晴把他手裡最後一件衣服塞入旅行包,「現在不錯啊,落得輕鬆自由。」
「湛晴,那你父母那裡——」
「沒事,我這邊還有存款,先回去N城一趟,等回來再找工作。」說到這裡,她停下動作,抬頭看他,「不過,也有可能我會在那裡找工作。如果安頓下來的話,可能就不會回這裡了!」
聞言,他頓住,視線在半空與她對上。
她沒有在開玩笑,她的眼神告訴他,她是認真的。一旦她在N城找到工作,就意味著他們兩人長達多年的相處生活將劃上句號。
TIM心裡,有莫名的煩亂與不安。可能是這樣生活太過和諧自然,以至於他從來沒想過,其實這個女人並不真正屬於他的生活。
同住、同吃、同行、同工作,一起玩笑努力勞累,所有的一切都只來源於工作上的維繫。
某天,當這個維繫中斷,她便要從他的生活裡退出。
她可以笑著說輕鬆,他卻沒法笑著送她離開。
什麼時候?
到底從什麼時候起,他對她,竟已認真到這個地步?
湛晴最後還是離開了劇組。對於這次事件,眾人一律都只在背後議論。當然,TIM除外。
劇組裡,除了兩位導演以及製作外,他是唯一可以並會對優澤表現出不滿的人。
在島上拍攝的劇情裡,有很多都是他們兩人的對手戲,TIM與優澤分別飾演自小分開並走上不同人生的兄弟。TIM扮演的哥哥是反面主角,優澤扮演的弟弟是正面主角,拍攝中有很多矛盾衝突激化以至於相互鬥毆的戲。
若說TIM沒有假公濟私,那是誰都不會相信的。
只是對於劇組大多數人來說,漂亮能幹的湛晴早已深入人心,這次被無故趕走,實在令人有些氣憤。因此看著TIM一次次借鬥毆戲NG重演,誰也沒有多說什麼。
「抱歉,導演!可能是最近休息不錯,所以出手重了點!」TIM舒展了下拳頭,朝草地上正斜眼看他的優澤伸出手,「你怎麼樣,是不是打痛你了?」
「沒有。」優澤推開他的手,冷凝著臉孔緩緩站起,用指腹拭去了唇角的淡略血跡,「導演,剛才的鏡頭可以嗎?」
「嗯,可以!」導演點了點頭,抬腕看看手錶,宣佈休息片刻。
一旁的維綸迎上來,「沒事吧你?」
「沒事。」優澤在休息椅坐下,拿起水杯漱去了嘴裡的鮮血。維綸見狀,不由一驚,「那傢伙出手也太重了!你剛才怎麼不出聲?」
「出聲的話不就要NG,剛好合了那傢伙的心願。」優澤聳聳肩,細長的雙眸閃著幽幽冷光,「我可沒興趣陪他玩遊戲!」他仰頭靠在椅背上,望著湛藍色的晴朗天空長長吐了一口氣。無聊的世界,無聊的人,周圍所有的一切看去都是那麼無聊,就連TIM刻意刁難的拳頭也顯得極度聊賴。
心頭,某張難以磨滅的容顏再度浮現。少年眉梢一凜,合上雙眼,硬生生將那張臉龐壓了下去。
「如何,拍戲比起唱歌,更加艱難點吧?」耳旁,傳來TIM的調侃,帶著很明顯的挑釁意味。
另一張椅子上的維綸停下翻看行程表的動作,鏡片後的視線投在來者身上,「TIM,大家都是一家公司的,同為一部戲努力,即便有什麼也適可而止吧!」
「呵呵,維經紀真是說笑了,難道連你也認為我這兩天是故意刁難他?其實大家都不過是按劇本來做,沒辦法,誰讓我在劇中飾演那樣的角色呢?」TIM笑得輕鬆,瞳底卻鋒芒漸露,「我想維經紀這幾天一定是聽到了些不切實的傳聞吧!沒錯,我和湛晴關係的確密切,但對於這件事,她本人並沒有抱怨什麼,我自然不會放心上。至於其他工作人員會誤解,可能是無意間知道了她家裡的情況,明白這份工作對她而言的重要性,所以才有所聯想罷了!」
少年的眼睛驟然睜開,「她家裡的情況?」
「哦,說起來優澤應該是不知道的!想想也是,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又怎麼會有工夫去瞭解一個區區經理人家裡的情況呢?」TIM插著口袋,轉身便欲離開。
「什麼情況!」少年坐直身子,追問了一句。
「有興趣知道?」TIM沒回身,只是側了側頭,淡淡丟下一句:「白天大家都忙,晚上來我房間找我,我慢慢告訴你。」
「你真的去?」維綸推推眼鏡,見少年沉默著不否認,眉間不由一緊。
果然,親自趕走那個女人的是他,到頭來煩惱的還是他!
優澤,當初究竟是什麼理由,才讓你發誓要將自己的照片和名字遍佈這個世界每一個角落?
白天在鏡頭前發生的一幕,夜晚在某座木樓的房間中再度上演。
只不過,這一次的拳頭每記都是貨真價實的。對於TIM來勢洶湧的怒火,少年早在預料中,加上現在不是演戲,他自然不會乖乖挨打。
在反鎖了房門並拉上窗簾後,兩個人在房內為彼此不同的忿恨而大打出手,將所有與明星有關的顧慮統統拋之腦後。這一刻,他們只是兩個普通人,為同一個女人揮拳。
TIM痛恨這個少年從過去到現在對湛晴無止境的傷害。其實他本來不想和他多費唇舌,但隨著打鬥的逐漸激烈,他的怒氣也在攀升。
「臭小子!你根本就不明白湛晴當年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重新開始生活的!對你來說,不過是個任性的表現,但對她呢?!幼稚的白癡!你令她失去的不僅僅是工作而已!」幾個回合後,TIM被優澤打中胸口,斜斜跌倒在地。他靠著牆壁,汗水浸濕了髮絲,不住地喘息,「……你以為,依靠不擇手段的傷害就能得到一個女人的心嗎?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自負的白癡!居然連如何去喜歡一個女人都不知道,果然是個幼稚的孩子,怪不得湛晴寧願嫁給那個冷漠又風流的許寞非,也不來理會你!」
「別一副你什麼都知道都瞭解的口氣!」少年背光而站,不屑地勾了勾唇角,美麗細緻的面容上有迷離不清的暗影,「說穿了,你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得到她!」
「我是想得到她,但我不會傷害她!」
「方式只是一個過程,結果才是最重要的。」直到今日,他都認為當初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就算給他機會重來一次,他依然會選擇將她從許寞非身旁強拉開!
「那你得到你要的結果了嗎?」TIM撥撥濕發,露出嘲笑,「你知道你的方式究竟給了她一個怎樣的生活嗎?你難道不想知道嗎?今晚,你應該是為此而來的對不對?」
「錯了。今晚來只是為了還你白天的幾拳!比想像中容易太多了!」少年傲氣地甩甩拳頭,便打算離開。
「她母親一直在醫院裡!」TIM一皺眉,還是說了,「從那年開始,你破壞她婚禮之後開始,她自始至終都沒能從你給她的噩夢裡醒來!這次再見到她,你有沒有覺得她瘦了很多?優澤——有的時候,任性也許只是一點,但帶來的傷害卻是你無法想像的!如果你現在還喜歡她,就不應該再這樣繼續傷害她!」
少年停下腳步,他背對著他,沒有回頭。許久,淡淡輕薄嗓音飄來:「傷害?她受到的傷害所有人都看見了,那麼……她給予的傷害呢?」那是幽冷飄忽的聲音,帶著若有似無的憂,在這個封閉的房間裡緩緩散開。
TIM一震,還想開口問什麼,但那個少年已經推門走出了他的視線。
十六墮落之戀
湛晴在離開劇組的第六天晚上重新出現。
據說,公司已經恢復了她原本的職位,之前的開除危機算是正式解決了!
對於這種近乎遊戲般的來去調遣,工作人員的反應一律為歎息。當然了,除了歎息和私底下的安慰,他們還能做什麼?
她提著行李才回到民宿沒多久,小璐便眼淚汪汪地找上了她。女孩左一個湛晴姐,右一個對不起,不停地和她道歉,倒弄得她不好意思起來,勸說她這件事其實和她沒關係,那個優澤本來就個性惡劣,是她自己看不順眼才會得罪他的。
然而,小璐卻只是搖著頭繼續流淚,「不是的!雖然大家都不知道,但這件事是我的錯……湛晴姐,其實那天優澤所以會罵我,是因為……」女孩咬著唇,掙扎地繼續往下說:「是因為我私自翻看了他的手機……其實,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拿他私人物品的!只是,我敲門進去後,他人正在洗手間裡,我看到那隻手機就擺在立櫃上……我忍不住就去拿了,我想知道他的號碼……我真的很喜歡很崇拜他,想悄悄得到他的號碼,就算不能打,存在手機裡看看也好——可是,我不知道他會那樣生氣!他真的好凶,我一下就被嚇到了,丟了衣服就跑了出來,沒有想到會正好碰見你,更加沒想到,湛晴姐你會為了我而和他發生衝突……湛晴姐,對不起對不起……」女孩伏在她肩上,哭得稀里嘩啦。在得知湛晴因得罪優澤而被公司開除的消息後,她一連幾個晚上都沒睡好,白天也都坐立不安。現在她能重新回來,她一定要把事實告訴她!「好了,別哭了,不能怪你的……」她哄著懷裡的女孩,回想當時自己走進優澤房間,的確看到他正拿著手機翻看,「好了,沒事了。現在我回來,事情也算解決,你也快點把這件事忘記吧!」
她安慰小璐許久,對方情緒漸漸穩住,見湛晴原本在收拾房間,忙主動幫忙一起整理她的衣服用品。兩個人一起動手,速度快了很多。小璐在離開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麼,在拉開門後用那雙清澈的大眼看著她,「湛晴姐,你以前就認識優澤,對不對?」
她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突然這樣問,卻還是微微點點頭。
「怪不得——」女孩的眼底浮起羨慕,「怪不得在他的手機裡會有你的照片……湛晴姐,我先回去睡了,明天見!」
優澤的手機裡有她的照片?湛晴怔住,眉頭逐漸攏起。
少年依窗而立。夜幕,月色清淡,如銀色流水,悄然鋪灑在他肩頭。從側面看去,少年鼻樑挺直,薄巧的唇緊抿著,有種冰冷的孤傲氣息。
她敲開他的房門,在他驚詫的目光中來到他面前,朝他伸手,「手機!」
「什麼?」他不解。
「你的手機!給我看!」她重複了一遍,見他依然站著不動,便自己動手找起來,最後從他口袋裡翻出手機,接著迅速點開圖片欄。
「還給我!」少年反應過來,急忙上前爭奪,她卻一個箭步閃進浴室,將門反鎖。
圖片欄很快被打開,一張張照片顯示在手機屏幕上——居然全部都是她!
微笑的、氣惱的、溫柔的、堅定的,都是她!吃飯、喝水、散步、逛街、熟睡……太多張照片,每一張都是相同的她,每一張照片都有詳細的日期和地點記錄!怎麼會這樣,究竟哪裡來這麼多照片?!
優澤在浴室外使勁拍著門,那砰砰聲如擂鼓般重重捶在她心上,每一下都令她的身體震盪!
照片上的日期地點,從冬天的北海道開始,一路走過春天、夏天、秋天……那麼多的照片,點點滴滴竟似一本記錄了她那一年的生活日誌。
手機一角,懸著一個小小的陳舊木製星座掛件。
是的,她想起來了,這個掛件是他在北海道時候買的。當時他買了兩個,說是買一送一,一個自己用,一個則送給了她。
她那個掛件,在自巴黎去S市的途中便已經遺失。但當時,她並未在意,甚至連一絲惋惜的感覺都沒有,很快便遺忘了去。
然而,在多年後的今天,在這個已然成為娛樂圈寵兒的少年的最新款手機上,卻掛著當年那個不起眼的飾品。
這個少年,竟然從未將這些丟棄?!
為、為什麼……
湛晴閉了閉眼,停止了思緒。
她不想去多思考這個問題。她知道,有些事不能想太深,一旦深思到底,將最底層的事實挖掘出來,那麼也許,她便要再次面對那些她所不想面對的問題!
「你看到了,對不對?」少年不知何時停止了拍門,只是伏在門上,低聲開口,「所有的,你都看到了?看來,我還是輸了……」他的聲音漸漸低弱下去,「原本,那些東西是永遠都不想讓你看到的。」許久,他才再度出聲,「既然你已經看到了,那麼現在,你來告訴我,你準備怎麼辦?看到那些,你準備怎麼辦,湛晴?」
她沒有回答,他輕輕將前額抵在門上,「你的事,TIM告訴我了。所以,我才重新把你找了回來。湛晴,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最後一次看見我時,你對我說過些什麼?我想,你一定不記得了吧。就像這個手機掛件,在中國再見到前早已被你遺失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所以,你一定早就忘記你說過的那些話……」又是許久沉默,他似輕歎了口氣,「……湛晴,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曾經的傷害,就當互相扯平,我們把一切都忘記,然後重新開始好不好?」
終於,她有了聲音:「什麼重新開始?」
「看到那些東西,你就應該知道了吧!」少年的聲音帶了些氣惱,但他還是說道:「重新開始,是指重新考慮我對你的感情!現在和過去不同,我不再是依靠別人才能生存的孩子,我已經成年,有自己的事業,也有經濟能力,當初所有無法給你的,現在都可以給你——湛晴,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她怔了會,只答了一句:「可是,無論再過多少年,你始終都比我小八歲!」
「不是八歲!是七歲半!你的生日在冬天,我的在夏天,所以正好是七歲半!」他辯駁。
「那有什麼區別?」她靜靜道。
「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定要執著於我們的年齡,別人相差幾十歲的不也照樣結婚在一起!」
「那是別人,而我不是他們。」她微微歎息,「優澤,別再說了,我不可能接受的,你還是早點忘記吧——」
「等我一天!」他的聲音突然加重,「明天——明天我會向你證明我的感情!如果在那之後,你還是不肯接受,我就放棄,好不好?」
「明天?」她蹙眉,「為什麼是明天?」
這次,少年沒有再回答她。浴室門外,傳來他逐漸離開的腳步聲。湛晴等了片刻,沒聽到他回來,於是拉開了門。
房間裡空無一人。她捏著手機,決定這個還是暫時由她來保管比較好。
直到第二天劇組準備開拍時,湛晴才弄清楚,優澤所說的證明是怎麼一回事。
在這部戲裡面,有一個很危險的場景,要求優澤扮演的男主角必須被綁著雙腿倒掛著自數米高的地方墜下,表演解開直衝入水中並在水下解開繩索的脫逃演技。
這一幕場景,就算是有多年替身經驗的特技人員也會感到畏懼。原本在計劃這部劇本時,導演和製片已決定由替身人員來完成這幕高難度特技,然而今天早上,優澤卻要求導演讓他本人親自來完成這一動作!
這個要求,令劇組的工作人員一片嘩然,均驚訝不已。
維綸更是臉色大變,當下將優澤拉去一旁。然而,長長的勸說告誡之後,優澤依然堅持己見,和導演表示一定要親自完成所有拍攝工作!
湛晴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著那個少年固執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他昨晚說的證明。
以命相拼,不顧自身安危,就是為了給她一個證明?心臟,在她胸腔裡劇烈跳動,每一下都幾乎清晰可聞。
為什麼要這樣做?關於昨晚那些話,她並沒有答應他啊!從來都沒有給過承諾,他又何必當真?
「那小子想做什麼?」TIM來到她身旁,「他不會真的想自己下水吧?那傢伙……瘋了?」對旁觀者來說,這是唯一的解釋。那種程度的特技,連他這種拍了很多部動作戲的人都不敢輕易嘗試,何況是第一次參加電影演出的優澤!
兩人沉默間,優澤已穿上戲服,朝繩索道具處走去。TIM看了眼身旁的女人,發現她的視線一直定在那少年身上,纖細蒼白的手指間正緊拽著一部手機。
「去把他勸下來!」焦慮而惱怒的聲音自面前傳來,維綸不知何時站在他們面前,「我知道這件事一定和你有關!不是你,優澤他絕對不會這樣反常!你現在立刻去把他勸下來,否則他一定會出事!」
「沒有用。」湛晴低下頭,不再去看遠處那道身影,「一旦是他決定了的事,沒人能改變。」
「這是什麼話!」維綸震怒,伸手想去拽她,TIM卻擋在他面前,「不要勉強她,有些事你並不清楚。」
「不清楚的是你們!現在的重點不是過去那些事,而是在你們面前將要發生的事!」維綸推開TIM,拉住她手臂,「去把他弄下來!」
「喂!放手!」見對方用強,TIM臉色不悅。
正在他們拉扯間,一陣驚呼聲自工作人員那裡傳來。三人臉色都是一變,朝同一個方向看去。懸空的佈景上,少年已倒掛在那。
隨著導演一聲令下,那個少年就如同斷線的風箏,剎那自數米高的空中朝湖裡墜去。「啪」的一聲巨響,激起大片水花,然後便什麼也看不到了。
維綸顧不得湛晴,匆忙跑去湖邊,與周圍隨時準備下水救援的特技人員一同緊張地盯著水面。
湖面一旁,一台水下拍攝機器正在等待水花消失,以便拍攝優澤在水裡的逃脫場面。
然而,數秒之後,當湖水恢復平靜,攝像機卻拍不到那個少年的身影。
導演自椅子上站起,來到湖邊,臉色亦開始焦慮。
等待的時間變得分外冗長,所有人都不敢發出聲音,只是緊張地盯著水面。每一秒,在此刻都被眾人清楚數著。又是十幾秒過去,水裡依然看不到優澤的身影。
情況有些不妙,每個人的心裡都開始惴惴不安。
湛晴臉色蒼白,手指緊緊握著那隻手機,每一處指關節都開始發白。
在那個少年自空中朝水面墜落的剎那,她心裡彷彿也有什麼東西「啪」的一下斷裂開。她整個人幾乎在同時感覺到了那沒過頭頂的冰涼湖水,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那個剎那,她竟然感覺到全所未有的緊張和害怕。
如果……如果他真的出事……
緊握手機的手指開始顫抖,那種顫抖很快便蔓延到她全身各處。她盯著手機上的陳舊掛件,眼前突然浮現那一年冬天,在旭岳大雪山初見到的那雙明亮的淺棕色眼瞳。
那是雙很純粹的眸子,帶著微微囂張和假意薄怒,用專注的視線上上下下打量她。在那個瞬間,狼狽獲救的她彷彿變成透明的影子,被他從裡到外,看個透徹!
忘記了嗎?怎麼能忘記呢?
如果不是這個少年,她早在那一年便死在那片雪原裡。
其實,誰都不會知道。當時她究竟是抱著如何的心情去到那片酷寒之地的。
真實的結果是,少年早在那時就說中了她的心情——沒錯!那次事件不是意外,她之所以會去那裡,是想去尋個解脫!
甚至,她當時還想過——或許她的死,會令那個冷漠的優雅男人感到後悔和難過!
太傻了啊!當時的她,怎麼會這樣傻呢?
不愛就是不愛,哪怕曾經有過交集,最後還是走不到一起!
這個結局,是早就注定的了!
即便沒有這個少年的破壞,她和許寞非也不會幸福!這幾年來,她的恨意不過是為自己找一個發洩的出口罷了!
面前的工作人員突然騷動起來,水下拍攝機器傳送而來的畫面上,突然出現了少年的身影。清透的水下,他的髮絲和衣服無重心地揚著,他意識清醒,開始去解腳上的繩索。
又是緊張的十幾秒等待,拍攝現場一片鴉雀無聲,大家甚至都壓低了呼吸,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畫面。
「該死,誰把繩索弄這麼緊……」維綸焦慮的聲音自一旁傳來。眾人看著畫面裡依然奮力解著繩索的優澤,心裡默數著他下水的時間,都是一陣擔憂。
那個少年在水下,已經呆了一分多鐘了!
就在導演站起,打算示意幾個救援人員下水時,畫面中的少年突然掙脫了束縛,一個縱身朝水面浮起。隨著嘩啦的水聲,他終於冒出水面。
導演適時喊了卡,幾個特技人員紛紛伸手,將他拉上湖岸。幾個工作人員爭相上前為他遞上毛巾,所有人都會剛才那生死緊張的一分鐘所震撼,對於他之前種種惡劣個性和脾氣基本已忘個精光,眾口一致地稱讚他過人的身手和專業的演技。
水,順著那個少年的髮梢流淌至臉頰,再沿著性感頸脖一路往下,他濕漉漉地站在那裡,卻沒有接他們遞上的毛巾。
他的視線,越過面前的人,準確無誤地落在那個臉色依然發白的女子身上。
有奪目的光,自他淺棕色眼底綻放,將他疲倦之極的狼狽臉龐點亮。他撥開面前眾人,一步步朝湛晴而去。
「我做到了!」他的聲音因長期缺氧而有些沙啞,他朝她伸出手,「看到沒有!我做到了!」
眾人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和湛晴重複這句話。
維綸極其無奈地搖頭,幾步擋在他們身前,以體力透支為理由向導演要求了休息時間。又在眾人猜測聲四起的同時,厲聲吩咐湛晴快一點帶優澤去房間洗個熱水澡並換下濕透的衣服!
聽到維綸喊自己名字,她才彷彿回過神來,忙扶起優澤手臂朝林中的木樓走去。然而不過幾步,那個少年便掙開她手指,伸手攬住她肩膀,將全身的重量和濕透的衣衫盡數壓向她。
「你……」她回頭才說了一個字,便被他失去血色的臉孔所驚住,「你、你沒事吧?」
「沒事!」他摟緊她,用力皺起了眉心,「就算有事,也不會在那傢伙面前倒下!」從半空墜入水中的衝擊加上一分多鐘的水下脫困,他怎麼可能沒事!身體各處簡直就像散架般沒力!但是,就如他所說的,只要那傢伙還在看著,他就絕對不會倒下!他是絕對不會輸給TIM的!
「……只要你別鬆開手,就好。」他緩緩側過臉頰,貼上她柔軟的髮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