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澤修一走,我徹底放鬆了,一邊在廚房準備晚餐,一邊把自己這幾天的經歷簡單告訴流沉,之後又問了他的情況。
原來他比我還慘,出去買菜那天就在外面給軒家的人堵了。
軒慕接到通知說我被人帶走,報告的人沒看到露露,就誤以為是流沉做的。軒慕沒帶他回軒家,而是安置在他外面的寓所裡,連番盤問。後來調查的人終於在最後一刻找到我,軒慕便帶著大部分保鏢來了飯店,留下兩個人在寓所看守他,怕他破壞婚禮。
當然,那兩人後來被流沉揍得很慘,他自己臉上這點只是小意思。
我覺得自己像在聽110故事:「原來你還會打架?」
「這不是打架,這是防身術。我曾經在某人身邊待過一整年,這是必須要學的。」
說話間,我已經弄出了一葷一素一湯,兩人圍著桌子開始吃飯。
我想到小媛,流沉並不知道她的去向,但以我對這位學妹的瞭解,估計這幾天她見琴行沒人,就乾脆當休息賴在家裡宅著了。
現在結婚一事雖然被單澤修解決,但卻留下了一個爛攤——想到要面對我憤怒的老爸老媽,我愕然的同學朋友,還有看起來不知道死沒死心的軒慕,我的胃口就頓減。
飯後,我縮在沙發一角看碟片,流沉收拾完桌子給我倒了杯熱牛奶:「別想了,想了也那樣。其實這樣也好,你壞了名聲,以軒劭東的個性就算再想弄你進門,也得顧著自己的臉面。所以,還是值得的。」
我有些感動,這只偽善又自傲的小狼居然還知道安慰我。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太弱了,我要磨煉自己的意志!
「流沉,我們今天來看恐怖片吧!」
「……」他挑眉看我,「你確定?」
「確定!」我拿個抱墊擋在胸前,豁出去了,「來吧!」
連續兩天,琴行一片安寧。
我原以為就算軒慕不來,我那賣女求榮的老爸老媽也會出現,可結果琴行靜悄悄的,誰都沒出現。我一直猜測,是不是單澤修後來又在背後做了些什麼,畢竟他和軒老太爺關係不錯。
小媛接到通知重新上班,對我失蹤以及逃婚之事件異常感興趣:「原來咱老闆這麼帥啊!居然搶婚!」
說到這,正巧流沉來吧檯倒咖啡,小媛忙改口,說誰都帥不過我們的鎮店之寶,混血沉沉哥最帥!
流沉哼了聲,回到沙發上看雜誌,小媛又湊過來問我老闆下次出現是何時,她想見見!
下次?
這個問題難倒我了。
單澤修的行蹤從來都是不定的,搞不好這會已經坐飛機離國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單澤修幾分鐘後來了電話。他讓我準備準備,過幾天去音大的演奏廳參加初賽。
「什麼初賽?」我懵了。
「當然是鋼琴比賽,我已經替你報了名。」
掛掉電話,我在吧檯後縮成了個團。
「不想去就拒絕,他只是老闆,你不用什麼都聽他的。」流沉翻著雜誌丟話。這傢伙耳朵真靈!
「你知道什麼啊。」我有氣無力,「老爸老媽的話都能不聽,他的話卻一定要聽!」
流沉從雜誌上抬起視線,眼神凌厲,似乎有些不爽:「他是你誰!這麼多事!」
我黯然地打開網頁,邊查音大比賽的事,邊緩緩丟出兩個字:「老師。」
「……」小媛和流沉皆保持沉默。
我於是又重複一遍:「他是音大的客座教授,也是我的鋼琴老師。」
我與單澤修的師徒關係,已有五年歷史。
說起來,我可能是他最不成器的學生。
讀音大那會,他是學校聘請來的客座教授。本來,以我們音大的資歷,怎麼也不可能請到他這樣背景身份的人物。
只能說,軒家在樂界的影響力的確夠份量,我們音大才能輾轉得到這位珍貴的客座教授。
單澤修在學校負責音樂理論課教程,雖然是大課,但位子有限,而且他從不重複上課,也就意味著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入教室聽課。
而身為本科鋼琴系學生的我,有幸成為聽課學員之一,想來也是沾了軒家的光。為避免同系沒被選上的美眉冷眼橫掃,我本身對於這個機會亦十分珍惜,堅持做到不缺課、不遲到以及不早退的「三不原則」。至於每回課程縮在後面睡覺一事,我則淡定地選擇忽略。
如此過了大半學期,我這個作風保守嚴謹的好好學生,還是成為別人眼紅記恨的對象。
事件最初要怪管弦系的馬教授。那次管弦系某一師兄參加全國比賽獲獎,直接被S城管絃樂隊挑中,馬教授帶著自己系的幾個學生上飯店慶功,恰好那天單澤修也在,便異常誠懇地邀請他一同去。
席間,馬教授一個興奮多喝了幾杯,直拍著單澤修的肩膀說自己沒本事啊!教了這麼多年,也就這一個有點出息,指望將來能衝出國門走向世界,也不枉他一番心血教導。接著便開始奉承單澤修,說,以他的才能,若是肯從音大挑幾個學生培養,別說S城的管絃樂隊,就是想進維也納管絃樂隊,也絕對可能!
單澤修神態淡然,淺笑著說,這事還得看個人資歷。
後來這事被同去的學生四下相傳,最後的版本變成了單澤修有意從S城音大挑選幾名學生,帶去維也納深造。
消息勁爆,僧多粥少,學生們開始爭破頭皮地踴躍自薦,那一段時間單澤修被打擾得苦不堪言,勉強收下一兩個學生以做事件的終結。
而這兩個學生,一個現如今已學成出師,大小獎項獲取無數,目前正籌備自己的培訓中心。
另一個,就是我——這裡面的緣由單澤修雖然一直沒說,但我猜測還是因為軒家。
他畢竟忙,在國內待了一年,又返回維也納,其後也數量有限地另收了其他幾個學生,但造詣個個遠超我一大截,不是在國外樂隊,就是繼續深造,最不濟的也在國內樂隊混個首席……
唯獨我,自兩年前在公開比賽失利後,成日混著,偶爾在酒店茶室兼職彈琴,偶爾收幾個學生。最後,大約單澤修實在看不過去,聘我為店長,讓我替他打理這所小小琴行。
小媛後來問我,當年公開比賽上,我為什麼會失利?
我頗為艱難地回了兩個字:天冷。
比賽是在冬天,這個季節我素來是只冬熊。那次比賽沒有初賽複賽這種程序,有點類似於音大匯報演出。台下密密麻麻坐滿了人,除了最前面的各教授特聘評委,後面都是家長學生,當然也有記者之類等等。
為這次比賽,老爸老媽特意從B城趕來,帶著相機準備給我拍照。
那天演出的曲目是我自己選的——肖邦的《降A大調波蘭舞曲》。這曲子我十六歲那年考級就彈過,古典樂沒有所謂新舊。即便是同一首曲子,也會因為個人水平不同而彈出完全不同的感覺。當時,我自覺對這首曲子的詮釋已十分完美,但頂著「單澤修之徒」的名號,我知道大部分人都瞪圓了眼睛看著我,總覺得緊張,比賽前更是加倍練習。
一切,都禍源於老媽破費給我買的漂亮小禮服。
在上台穿毛衣長褲和單薄小禮服之間,我同兩位家長進行了艱難的唇舌戰——當然,我不敵敗北。演奏廳後台雖然有空調,但舞台旁的等候出場區卻沒有。我只記得那天只有零下三度,我穿著小禮服,裹著羽絨大衣依舊抖得手足冰涼。
前段長長一串急促而重力度的連續音裡,我發現因為凍僵的手指起碼漏了五個音。我心一涼,中段不斷重複的固定低音就更混亂了。這首充滿戰鬥性,節奏斬釘截鐵的宏偉大氣的波蘭舞曲,愣是被我彈成「萬馬狂奔跌倒以及骨折」曲……
和十六歲那年在軒家大宅尚未熟練的幼稚演奏竟如此相似,我開始懷疑這是軒家的某種詛咒……
一曲完畢,我冷汗涔涔,瞄一眼台下正中位置,單澤修還維持著右手支下顎凝視舞台的動作。只是那眼神和表情,愣是與他平日裡的淡然優雅相去甚遠。
跟了他這麼多年,我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嘴角也會抽搐……
我慢慢起身,在一片嘩然裡僵硬地離開舞台。
自那次後,我有了心理陰影。
古典樂雖然還能彈,但只要參觀人數超過兩個,我一定錯漏百出。
到最後,只能去茶室酒店彈一些毫無技術成分的流行歌曲。
恐慌歸恐慌,初賽那天我還是去了音大。
現如今不比當初,我全靠單澤修過活,要萬一惹到了他,他忍無可忍要和我斷絕師徒關係,我就真杯具了。
我穿得很厚實,可坐在後台的椅子上等待時還是冷得發抖。
流沉這傢伙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明明之前說好從頭到尾都陪著我,結果一進演播廳人就不知所終。
我不淡定地在心裡咒罵,剛剛要問候他母親,一杯暖融融的巧克力奶茶被人塞入手中。抬頭,流沉那雙金棕色的漂亮眼眸正漾著淺淺笑意:「甜食可以消除緊張感,順便暖一下手。」他說完,又從手裡的塑料袋取出一包暖寶寶,撕開口袋取出一片,示意我把羽絨服脫下,他幫我貼在後背的毛衣裡。
「貼在背後,過一會就熱了,這次一定不會覺得冷。」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依舊無波無瀾,帶著水的寧靜,如動人絃樂聲,卻讓我感覺到一股心安的暖意。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流沉——」我感動得只想道謝,他卻在這時自背後將我攬住。他的手臂很長,很有力,也很溫暖,我的後頸正貼在他領口,大衣的料子異常柔軟,隨著他擁抱擦過我肌膚,有一點癢。
在我反應過來前,他將呼吸停留在我耳側,低語道:「等一會我會在舞台旁的等候區看著你。這是我第一次聽你彈鋼琴,給我個完美回憶,好不好?」
「我怕會給你個終身難忘的恐怖回憶……」
「不過彈個曲子,怕什麼?」我很沒志氣,他卻依然很溫柔,跟平日的囂張傲氣截然不同,「不如這樣,我們來約定,如果你能順利把曲子彈完,今晚我就拉小提琴給你聽。」
我有點無奈:「我為什麼要聽你拉——」
我的話被他有點強硬的聲音打斷:「上官初!」
見我不出聲,他這才放緩語氣:「總之就這樣約定了!」
「好吧……」
我聽見耳旁的呼吸裡,似乎傳來輕笑。
我沒再說話,他也沒說,兩人沉默……
還是沉默……
半晌,我忍不住了:「……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把我放開?」
我通過了初賽!
回到琴行後很久,我依然沉浸在喜悅裡。
小媛興沖沖地問我比賽情況,我壓下幾分情緒,用頗為低調淡定的語氣告訴她,那個心理陰影——我大約已經克服了。
「是麼?第十八小節的和弦為什麼變成了雙音?第三十一小節,十六個三十二分音符你彈了幾個?還有……」流沉靠在沙發上邊翻雜誌邊丟話,我被打擊得不成樣子。
「你居然能聽出來!」小媛一臉崇拜,「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音樂天才!」
他哼了一聲:「只要是學過器樂並聽過這首曲子的人,十之八九能聽出來!還有,這次選的曲子根本沒有難度,店長,你可真容易自我滿足啊!」
我囧,流沉,你是雙性人嗎?比賽前那個溫柔又貼心的傢伙去哪裡了!
「總之一句話,初賽能通過是運氣,複賽就要好好準備了。」說完,他衝我揚起唇角:「我會督促你的。」
這笑容,不知怎麼的讓我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