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頌憐失眠了!
整個晚上,她總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個霸道的強吻,還有那種獨特的、屬於男人的氣息,弄得她心煩意亂極了,老是在床上焦躁地翻來覆去,一會兒因為太熱把被子踢開,一會兒又拉回被子,覺得太冷,鬧了一個晚上,就是沒有一點睡意。
她的思緒彷彿迷路般的轉來轉去,繞來繞去,理不出一個條理來,怎麼猜,都覺得最有可能偷吻她的人是周凌,她能感覺到周凌盯著她的眼神那麼熱烈坦白,對她的好感一直是表露無遺的。
而最不可能的人就是秦舞陽了,他看著她的眼神總是冰冷淡漠,打從心底就瞧不起她似的,又怎麼可能偷吻她?
可是,萬一是秦舞陽的惡作劇呢?頌憐的視線盯在天花板上的一角怔怔停住,對呀!說不定他是故意的,故意和他的朋友聯合起來整她,故意弄個停電,故意讓她分不清是誰搞的鬼,因為她整過他,所以故意報復──
仔細一想,這也不太可能呀!從一開始,就沒有人知道她會去,更何況停電之前,在場的人沒有一個離開過,怎麼可能有機會去關掉電源。
她愈想愈煩,抱著棉被唉聲歎氣著,只要想起那個讓她神魂俱醉、天旋地轉的吻,就情不自禁撫著心口,臉頰發燒起來,雖然莫名其妙被奪去初吻,但她卻不覺得討厭,而且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似乎還沒褪去,仍然沉浸在觸電般的窒息裡,癢癢麻麻的。
唉!她煩躁地翻了個身,如果吻她的是周凌,或許會讓她有點失望,可是如果吻她的是秦舞陽,那該怎麼辦才好?
她的心好亂,亂得不得了!
當秦舞陽把隊友全部趕回去時,已是半夜三點了。
周凌臨走前,在電梯門口神秘兮兮地問他:「那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
「你對她很有興趣?」秦舞陽注視著周凌,淡淡地問。
「的確很有好感,你曾經說過不喜歡她這類型的女孩子,不如介紹給我。」
秦舞陽笑了笑說:「她叫單頌憐,單一的單,歌頌的頌,可憐的憐。」
周凌皺了皺眉,做出個奇怪的表情。「頌──憐──這名字聽起來怪怪的。」
「你對她一無所知,就想行動了嗎?」
「看她的模樣,也不至於複雜到哪裡去吧!」
「我勸你還是調查清楚以後再決定,免得後悔莫及。」秦舞陽的語意含糊。
周凌默默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說:「既然你這麼說,我會想辦法調查她,不過,真沒想到她會住在你的隔壁,這種巧合挺有趣的。」
「有趣嗎?我倒不認為。」秦舞陽不以為然地說。
周凌跨進電梯,冷不防地問了句:「停電的時候,你對單頌憐做了什麼嗎?她的反應變得很奇怪。」
「是你太敏感了吧!」秦舞陽看著周凌,飄忽一笑。
「是嗎?」周凌聳了聳肩。「我回去了,明天練習場上見。」
電梯門在周凌面前闔上,秦舞陽不由自主地望了隔壁一眼,周凌的感覺很敏銳,竟然能從那點蛛絲馬跡,察覺到他對單頌憐做了什麼──
他的確對她做了什麼,現在回想起來,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為什麼會趁她不備,偷吻了她……
他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會有這種衝動,想出這種卑劣的方式欺負單頌憐,也許是她的一臉無邪勾引了周凌,也或許在潛意識裡,自己早已經想吻她了吧!
他回屋,跨過一堆空酒瓶,直接回臥房躺下,想到單頌憐紅著臉,神色倉皇的表情,心裡就有點不安,甚至有點自責,但更多的恐怕是恐懼!
他本來是抱著惡作劇的心理偷吻單頌憐,結果沒想到情況竟然失控了,吻她的感覺和吻佩姬蘇不一樣,沒有任何勉強、不悅,有的是相當刺激的感官反應,他第一次嘗到理智被慾望吞噬的感覺,如果當時只有他們兩個人,說不定會不可收拾地上床了。
這種失控的感覺給他極強烈的震撼,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也能喪失殆盡到這種地步,他試著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許是因為黑暗之中什麼都看不見,才會把感覺全部集中在兩個人接觸的舌尖上,所以導致慾望失控──
否則,不可能有更好的理由了,從頭到尾,主動攻擊的人是他,單頌憐是被動的,然而,攻擊的人卻讓被動的人輕易摧毀理智,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覺得煩悶異常,姑且不管單頌憐的生活背景,她本身就具有一股吸引他的魔力,如果再不與她保持距離,他很擔心,下次又將會發生什麼失控的場面。
秋陽高照的下午一點。
秦舞陽背著運動袋,準備到練習場練球,才一走出大樓,就看見單頌憐迎面走來,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神情恍惚地看著地面,並沒有注意到他。
他本來打算乾脆就這樣和她錯身而過,假裝沒看見她就算了,偏巧就在兩人快要走近的時候,頌憐忽然抬起頭來,視線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身上。
他微微一驚,詫異地見到頌憐的眼中漾起了奇異的波光,燦亮的雙眸中隱隱透著一種期待,一種若有所指;他一咬牙,難道她已經知道是他了嗎?
不會吧!她不可能知道的──秦舞陽暗暗告訴自己。
他不打招呼,刻意漠然地從她身邊走過,他不想看見她眼中有所期待,從頭到尾,他都不曾打算與她有何牽扯,更不想因為一個惡作劇的吻改變一切。
看見秦舞陽像陌生人一樣飄然走過,頌憐自嘲地一笑,她究竟在期待什麼呀!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平白讓傲慢的秦舞陽看她的笑話。
她深吸一口氣,本來還天真地以為吻她的人或許就是秦舞陽,現在看他連跟自己打招呼都嫌浪費力氣,看來「犯人」肯定是周凌不會錯了。
她甩甩頭,強迫自己不能再去想這些事了,今晚最讓她頭大的「重頭戲」,還不知道該怎麼去演呢!
下午六點的籃球練習場──
嚴教練召集所有的球員開總檢討會,順便討論下一場比賽的戰略。
會一開完,周凌立刻湊到秦舞陽身邊來,低聲問他。
「今天早上,你給我的警告讓我想了很久很久、為什麼會這樣提醒我,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關於單頌憐嗎?」秦舞陽不耐地反問。
「當然是她呀,你住在她的隔壁,是不是知道了一些她的私事?」
「我只知道她不像一般的上班族……」
「當然不像──」周凌打斷他,自顧自地說。「這麼美的女孩子擺到一般的公司行號,男人都別想上班了,她的職業應該更特別才對。」
「不只特別,應該說……問題很大才對。」才剛說完,秦舞陽就覺得自己好像出賣了她。
「難道……」周凌愕然,隨即猜到了八九分,恍然大悟。「她的口音聽起來很像香港人,你說問題很大,難道她是到台灣上班的酒店小姐?」
「酒店小姐」這個字眼讓秦舞陽覺得刺耳,他瞪了周凌一眼,連自己都不理解的憤怒起來。「既然害怕就別惹她!」
「談不上害怕,只是覺得可惜了。」周凌的語氣倒真有幾分惋惜。
秦舞陽冷哼一聲。「你身邊不乏女朋友,不缺她這一個吧?」
「應該說我身邊的女朋友都不及她美。」
周凌膚淺的論調令秦舞陽反感。「難道你想把天下的美女都一網打盡嗎?」
「這不是每個男人的夢想嗎?」周凌反問,理直氣壯地說。「我只是比一般男人更有機會去做而已,這也值得大驚小怪?」
秦舞陽不想和周凌爭辯,天底下的男人不論東方、西方,都像被女人施了魔咒一樣,談論的主題永遠圍繞在女人身上。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少了某部份的神經,為什麼就不像一般的男人那樣,窮其一生,都對女人保持高度的興趣?
他不想在這種無解的問題上浪費腦力,無聊地抓起背袋,準備回去。
「噯!你要去哪裡?」周凌大叫著。
「回家睡覺。」秦舞陽簡短地答。
「我送你。」周凌跟著站起來。
秦舞陽看了周凌一眼。「如果你的目的是單頌憐,我可以告訴你,她現在應該正準備去上班了。」
「是嗎?」周凌無所謂地說。「沒關係,我要弄清楚事實真相才死心。」
「你還真是鍥而不捨。」秦舞陽帶著笑說。
周凌不以為意地跟著秦舞陽走出練習場,用一種研究外星人的眼神盯著他看,嬉皮笑臉地說:「我覺得你才是真的奇怪,對面住著那麼漂亮的妹妹,你怎麼能無動於衷的?你的『小弟弟』不會也無動於衷吧?」
秦舞陽蹙緊了眉頭,有種被周凌揭穿秘密的窘迫。
周凌沒看出來,還在口無遮攔,自顧自地說著:「你呀──難怪連交個女朋友都要爺爺來替你躁心,喂,千萬別告訴我你是同性戀哦,我可受不了這種打擊,你爺爺恐怕也會傷心死了……」
「你有完沒完哪!」秦舞陽的火氣驟升,有點壓不住了。「我想不想交女朋友是我的事,我將來會不會結婚也是我的事,一定要這樣勞師動眾,讓每個人來替我決定嗎?誰規定沒有女朋友就是同性戀,我不想跟你們一樣大玩愛情遊戲,這樣也不對嗎?」
周凌沒想到會惹火他,有點尷尬懊惱,只好扮演插科打諢的角色。
「對不起嘍,隨便說說的啦!美國同性戀的現象那麼普遍,很難不做這種聯想嘛,你不是同性戀更好哇,我不必擔心你會愛上我,哈哈!」
秦舞陽懶得接口,大踏步地走進停車場。
周凌鑽進三菱的銀色跑車裡,朝秦舞陽住的大樓飛馳而去,經過十字路口,周凌突然看見單頌憐正在對面馬路等紅燈,他用力一轉方向盤,車身旋即來個急轉彎,立刻馳上對面車道。
「你在幹嘛──」秦舞陽大叫著。
「看前面,是單頌憐!」
周凌朝前一指,秦舞陽看見穿著連身短裙的單頌憐正在過馬路。
「我不是告訴過你,現在是她的上班時間,這下信了吧!」秦舞陽訕訕地說。
「或許她只是在一般的酒吧上班吶,我們跟上去,看她準備到哪裡?」
「拜託,太無聊了,你要發神經我可不奉陪,我要走了。」
秦舞陽正要打開車門,周凌立刻按下車門的安全鎖,一手拉住他,又急又快地說:「別這樣,陪我去嘛!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好不好?啊──」他突然指著前面的巷子大叫著:「她走進巷子裡了!」
秦舞陽被他分散注意力,也好奇地看著那條巷子,一面提醒他。「巷子太窄了,你的車根本進不去。」
周凌不多加考慮,就把車停在畫紅線的大馬路旁,把秦舞陽硬拉下車,一路拖著他走進巷子裡。
「別這樣拉我好不好,」秦舞陽甩開周凌的手,繃著臉說。「一個大男人強拉著另一個大男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關係有多曖昧!」
周凌失聲一笑,遠遠看見單頌憐走在前面,緊張兮兮地說:「幫我注意一下,別跟丟了。」
「我不擔心把她跟丟,倒比較擔心我們兩個人高馬大,就算跟的距離再遠,也很容易被她發現我們在跟蹤她。」
秦舞陽的話提醒了周凌,他反問:「那怎麼辦?」
「采目測法。」秦舞陽把周凌推到一幢公寓的角落裡,指著單頌憐走的方向說:「她走的方向接下去每隔一百公尺有個大目標,你看,便利商店、嵐精品店、美而美早餐店、美發店,只要利用這種方法推測就可以了,傻傻的跟著不是太笨了嗎?」
「喂──」周凌笑著說。「你倒很有跟蹤人的經驗嘛!」
「這不用經驗,用點腦子就可以了。」
秦舞陽剛說完,就看見單頌憐在一幢漆著紅柱子的屋子前停下來,呆呆地站了很久才走進去。
「走吧!」周凌催促著。
秦舞陽略一遲疑,便跟著周凌走上去,他也十分好奇,單頌憐究竟在什麼樣的地方上班?
兩個人走過一家賣著誇張服飾的「嵐精品店」,繼續走約三十公尺,看見那幢漆著紅柱子的房子,兩個人抬頭一看,小小的霓虹燈閃爍著,上面寫了「繁花酒店」幾個字。
「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秦舞陽冷冷嘲諷道。
「進去看看,說不定她只是會計小姐而已。」周凌仍不死心,把他往裡面拉。
兩個人一走進大門,愕然發現還有個賣票的櫃檯,一看票價,秦舞陽大叫一聲:「全票兩千元?這是什麼黑店啊──」
周凌的表情反倒露出一絲曙光,連忙說:「一般有坐台小姐的酒店不是這樣收費的,兩千塊我幫你出,你陪我進去看看再說。」
這一次,秦舞陽沒有推拒,跟著周凌走進窄窄的通道,通道盡頭站著兩個身穿高校旗袍的美艷少女,一見到他們就熱情地迎上來,姿態撩人,聲音又甜又膩地招呼道:「兩位先生來得真早,請走這邊──」
短髮少女領著他們坐下,另一名長髮少女送上兩杯檸檬汁,輕聲問他們。
「兩位先生是第一次來嗎?」
周凌點了點頭,短髮少女接著問:「兩位先生應該不瞭解我們這裡的消費吧,這裡的餐飲不包含在票價裡,所以,兩位先生若要另點餐飲,或者另外給跳舞小姐小費,甚至帶小姐出場,都必須另外計費哦!」
秦舞陽和周凌對望一眼,兩人都感到錯愕不巳,周凌胡亂點了兩份義大利面和兩杯啤酒,沒空細看價格,服務小姐才剛離開,就迫不及待地問秦舞陽。「所謂的跳舞小姐……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你沒看見上面長方形的舞台嗎?如果我沒猜錯,等一下我們欣賞的應該就是脫衣舞了。」秦舞陽朝前面抬了抬下顎,繃著臉說。
「脫衣舞!」周凌臉色一變,喃喃地說。「單頌憐不會是跳脫衣舞的吧……」
秦舞陽沉默不語,迅速地看了一眼四周的環境,發現圍著長方形舞台的邊上坐著十幾桌的客人,清一色全是中年男人,放眼望去,他們兩個人的年齡和身高,在這個空間裡顯得十分突兀。
當客人陸陸續續坐滿了之後,秦舞陽突然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仔細一想,是那個曾經和單頌憐一起出現過,穿白西裝的「賓士男子」!
「賓士男子」拿著麥克風走上舞台,一道聚光燈打在他身上,他露出職業的笑容,扯開嗓門說:「各位觀眾大家好,今天非常的幸運,第一場是『繁花酒店』開幕以來最特別的一場,請來了香港舞蹈學院的小美人,很幼齒、很乾淨,還沒人摸過咧!要看她脫到什麼程度,就看各位大爺的本事啦──」
「香港舞蹈學院?」兩人互望一眼,已經可以肯定是單頌憐沒錯了。
悠揚的樂音響起,燈光漸漸柔和,在粉橙色的光暈中,站著一個盤著飛天髻,身上穿著透明紗衫,半罩半露,肩披飄帶、展臂舞動欲飛的女子,隨著悅耳的鼓聲柔軟的舞動起來。
隨著身姿手態的玲瓏舞動,她身上半透明的薄紗像朵漣漪般舒展開來,裡面不穿內衣,僅用一層繡著紫色碎花的窄袖紗羅緊緊纏在胸部和腰部,突顯她纖巧輕盈的體態,當飄帶隨著她的身體旋轉時,益發顯得飄然若仙。
秦舞陽受到了極大的撼動,他不曾看過如此奇特的中國舞蹈,呼吸一點一點的怞緊,心跳一點一點的加劇,他拚命穩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向很少有「過大」的情緒反應,但是現在,他卻為了單頌憐的一場舞,情緒波動得如此厲害。
全場的觀眾顯然被屬於西域的奇怪樂聲吸引住,也或許是從不曾欣賞過這種風格迥異的「脫衣舞」,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出奇的安靜,似乎都忘記來此的真正目的了。
台上的單頌憐脫下罩在身上的薄衫,僅存裹住胸部和腰部的那件小小的繡花紗羅,正在迴旋狂舞之間,突然瞥見台下兩個突出的人影,黝黯中,看得並不真切,但卻像極了秦舞陽和周凌。
她的心一涼,怎麼把舞跳完的都不知道,當台上燈光大亮,清清楚楚看見他們兩個人時,她有一刻昏眩,思緒混亂空虛地站在台上,自知無法遁逃了。
台下某個角落突然有人大叫:「快脫啊!怎麼不脫!」
這句話像病毒一樣傳染了開來,本來已被單頌憐的舞姿著迷的男人們,開始記起他們來此的真正目的了,沒看到脫衣服怎能輕易罷休!
於是,男人們露出本性,亂哄哄地叫嚷起來。
「快脫啊!想騙錢哪!快脫──」
「快脫──」
混亂中,一杯水突然往單頌憐身上潑過來,她身上那件薄紗羅一吃到水,立刻變得更加透明,台下猛然傳來邪邪的笑聲,她從來不曾遭遇過這樣的場面,整個人嚇得呆立當場,很想逃,兩腿卻像灌了鉛一樣,力不從心。
秦舞陽第一個跳起來,衝向潑水的中年男人,想也沒想,一拳就揮過去,把那個中年男人打得翻跌在地,周凌沒料到秦舞陽會動手打人,先是呆了呆,接著才反應過來,馬上衝向單頌憐準備支援,但是更快衝過來的是店裡的兩個保鑣,保鑣勉強架住整整高他們一個頭的秦舞陽,制止他再繼續動手。
那個中年男人在地上掙扎了半天爬不起來,他的兩個朋友本想替他出一口氣,抬頭看見秦舞陽和周凌高大魁梧的身材,氣就先縮了一半,樣子猥瑣地開罵──
「幹嘛打人哪!潑她一杯水又會怎麼樣,是你的女朋友就把她顧好啊!不脫衣服來跳什麼脫衣舞──」
一堆人紛紛擠過來看熱鬧,頌憐渾身緊張地撿起薄紗披在身上,勉強遮住重要部位,戰戰兢兢地走下台,靠在牆角邊不敢吭聲,尤其秦舞陽為她打人的那一幕,更讓她為之戰慄。
石雄從人群中擠出來,一看見秦舞陽,臉色微變,馬上轉身對被揍的客人道歉陪笑道:「很抱歉,一開始我沒有說清楚,這個跳舞小姐因為舞技精湛,所以有不脫光的底線,接下來的兩位跳舞小姐一定會脫光,絕對讓各位滿意,三位今天的花費都由本店招待,真的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石雄以付錢的方式息事寧人,朝兩個保鑣一揮手,保鑣放開秦舞陽,台上燈光一變,繼續有個穿著皮衣皮褲的艷麗女郎登場了。
石雄不客氣地盯著秦舞陽的臉,咬牙切齒地說:「兩位先生,我們店裡不歡迎你們這樣的客人,請回吧!」
周凌看了秦舞陽一眼,發現秦舞陽的表情無動於衷,眼睛望著某個方向,他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臉色頓時一沉,原來他正凝視靠在角落的單頌憐,而她,也正回望著秦舞陽。
石雄瞟了他們一眼,從鼻中發出一聲冷哼。「你們和單頌憐是什麼關係?依我看,你們會來這裡,多半是衝著她來的吧!兩名職籃選手出現在這樣的酒店中,不怕傳揚出去嗎?」
秦舞陽不答腔,瞥見舞台上的女郎已脫得只剩一條小小的內褲,正配合著熱情的音樂舞出風蚤的舞姿,觀眾看得興不可抑,他轉頭對周凌說:「我們走吧!」
周凌回頭望了頌憐一眼,頌憐一接觸到他的視線,立刻垂下頭來。
石雄帶著警告的語氣,朝他們撂下狠話。「別惹單頌憐,否則我不會像今天這樣,那麼簡單就放過你們。」
秦舞陽和周凌對望一眼,兩個保鑣朝他們走近一步,伸出手,比了一個「請出去」的手勢。
他們在保鑣的「護送」下走出酒店,一出酒店大門,周凌歎了口氣說:「我們在這裡等單頌憐吧!然後把你們一起送回去。」
秦舞陽沒有反對,逕自在階梯上坐下來。
周凌在他身邊坐下,忍不住說:「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動手打人。」
「當時太生氣了。」秦舞陽撐著下顎,簡單地回答。
周凌愕然,當然他也很生氣,可是卻沒有秦舞陽那股豁出去的氣勢,不免開始懷疑起他的動機。
「你不是討厭單頌憐的嗎?怎麼會為她出頭?」
「那只是本能而已,看一堆色老頭那樣欺負她,你難道不會想替她出頭嗎?」他為自己的行為解釋。
「──」周凌有些心虛,他其實一開始並沒有這麼說,聽秦舞陽說出「本能」兩個字,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秦舞陽的目光投向遠方,過了很久後才說:「看了她跳的舞,發現她與我想像中的有點距離,美國的脫衣舞秀純粹就是賣弄肉體,所展現出來的美與她完全不同,她的胸部雖然不大,身材也過分纖瘦,可是整體看起來十分勻稱、修長,而她跳的舞真的很美、很東方、很令我驚艷。」
聽完秦舞陽一連串的讚美,周凌不由自主地張大口,訕訕地問:「你喜歡上她了嗎?」
秦舞陽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不至於討厭了,不過,應該也沒有像你喜歡她那麼的喜歡吧!」
周凌仍覺得不放心,卻又說不出那份怪異之感,他低低地說:「單頌憐今天跳的舞,就是敦煌壁畫上難度相當高的飛天舞,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她是個非常優秀的舞者,為什麼會淪落到在這裡跳脫衣舞,一定有她的苦衷,你猜猜看,她飛到台灣來賺這種錢,是為了什麼?」
「我發現你很喜歡玩猜謎的遊戲。」秦舞陽意興闌珊地說。「據我所知,香港自一九九七回歸以後,經濟衰退了不少,香港人多少會對中共的統治感到恐慌,單頌憐會選擇到台灣,多半是希望釣個金龜婿,好直接嫁到台灣來吧!我都能大老遠從美國回台灣找中國老婆,她也一樣能──」
秦舞陽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們兩個人同時回頭,看見淚眼婆娑的單頌憐,穿著來時的那一身連身短裙,低頭走了出來。
周凌率先迎了上去,頌憐沒料到他們兩個人竟會在門口等她,鼻子一酸,眼淚不由自主的滾下來。
「被那個男人罵了嗎?」周凌彎下身看她,輕輕地問。「是不是因為我們的關係?」
頌憐的頭垂得更低,她迅速擦乾眼淚,吸了吸鼻子,啞著聲音反問:「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你們也喜歡看脫衣舞嗎?」
周凌大笑著說:「誰喜歡看那種老頭子的玩意兒!」
「他是為了你來的。」秦舞陽並不笑,雙手插在褲袋裡,回答的語氣像不干他的事一樣。
周凌感激的看了秦舞陽一眼,頌憐卻在心裡反問秦舞陽:那麼,你呢?
「走吧,我送你回去。」周凌溫柔地對她說,表情沒有平時嬉皮笑臉的樣子。
秦舞陽走在前面,刻意不與他們並排走在一起。
「頌憐──」周凌低頭看她,小心翼翼地說。「你的舞藝是屬於國家級的水準,怎麼會選在那種地方跳舞呢?」
頌憐恬了恬下唇,她怎麼可能對半生不熟的他們說出真相,她不想用自己的身家背景來博取他們的同情。
「我有我的苦衷,請你別多問了。」她怯怯地說。
「這種舞不跳行嗎?」周凌鍥而不捨。「我想辦法替你安排到別的地方跳舞好不好?」
她無奈地搖頭,周凌不懂她的苦惱和難處,當一個純粹的藝術舞者,是很難養活她一家人的,不過,周凌主動的關懷仍令她倍感溫馨。
「非常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有很多事,恐怕不是你能幫得上忙的。」她的唇邊掛著衰弱的微笑。
周凌立即接口:「如果你肯接受我,我就能幫得了忙。」
周凌的坦率讓頌憐一時呆住,分不清是怎樣的心情,莫名其妙望了秦舞陽的背影一眼,秦舞陽應該也聽見周凌說的話,他忽然加快步伐,不一會兒,就與他們拉開了距離,她感到一陣無來由的失落。
見秦舞陽走遠,周凌更積極大膽地說:「我真的很喜歡你,不知道肯不肯給我機會請你吃頓飯?」
頌憐微微一驚。
「還是不要吧,我是個很麻煩的人,接近我沒有什麼好處,而且,我最多在這裡待半年而已,半年以後,我一離開台灣,一切就會煙消雲散了,彼此浪費感情似乎沒有意義。」她小心翼翼地說。
「我瞭解你的顧慮,如果你不算太討厭我,你所說的理由都不成理由,現在的世界已經稱為地球村了,距離應該不會是太大的問題,也許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哪!除非你對我完全沒有好感,那我當然不便勉強了。」
周凌的話讓頌憐幾乎招架不住,她有點發急。「你是個很好的人,又高、又帥、條件又好,我當然不至於討厭你,可是,比我更適合你的女孩子太多了,又何必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呢?」
「沒關係、沒關係──」周凌不敢逼她太緊,有點讓步。「不急在這時候聽你的答覆,我會讓你慢慢接受我。」
頌憐抬頭看他,第一次這麼仔細打量他,他和秦舞陽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他斯文、白淨、溫和,像個沒脾氣的好好先生,懂得怎麼安慰人;而秦舞陽的五官深刻分明,渾身充滿力量,似乎隨時都能一觸即發,個性卻像個刺蝟一樣,動不動刺得人遍體鱗傷。
偏偏,她對周凌少了一份動心的感覺,聽見他吐露愛意,心情並沒有出現多大的起伏,也沒有多大的驚喜,只覺得有些擔心,可是為了什麼而擔心,她卻說不上來,反而冷淡的秦舞陽今晚為了她動手打人的那一幕,十足教她心魂俱醉,如果對她吐露愛意的人是秦舞陽,她或許會什麼都不顧,直接飛奔到他懷裡。
可惜,想聽秦舞陽對她說什麼動心的話,是太癡心妄想了。
難得周凌會喜歡上她,這對她而言,無疑是一個釣金龜婿的大好機會,如果能嫁給周凌,她的未來便會充滿希望。
想到能擺脫貧困痛苦的生活,她的眼前就像露出一線曙光,她到底該不該抓住周凌,該不該抓住這個機會呢?
她陷入掙扎……
周凌看著沉思中的頌憐,以為她正認真思考他所說的話,不敢驚擾她,默默陪著她走到停車處。
秦舞陽正靠在車門上等著他們走過來,周凌遠遠笑著對他說:「幸好車子沒被吊走,挺幸運的喔!」
秦舞陽笑了笑,看了頌憐一眼,研究她臉上迷惘的表情代表著什麼涵意。
在回家的路上,頌憐靜靜地不出聲,只有周凌有一句沒一句的和秦舞陽說話,秦舞陽第一次感到心情飄忽不定,就像有些東西,明明擺在他的眼前,他卻似乎怎麼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