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月音坐在前廳廊簷下,仰頭看著如棉絮般紛飛的雪花。
「格格,天這麼冷,你怎麼坐在這兒?」百花總算找到她,吃驚地喊著。
「今早還沒下雪呢,過午以後雪倒是愈下愈大了。」月音伸出手盛接雪花,看著雪花在她掌心慢慢融化。
「格格,當心把手凍僵。喏,我給你送手爐過來了,趕緊把手暖一暖。」百花把銀手爐放在她手中。
「這麼大的雪,大哥、二哥怎麼回來?有沒有派馬車去接他們?」月音擔憂地凝視著大門口。
「有啊,馬車早去接了。」百花奇怪地看著她。「格格,我看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個兒吧,整天坐在這兒是會凍出病的,咱們先回房去好嗎?」
「我不冷,我再坐一會兒。」月音懷抱著手爐,仍然望著門口,一動也不動。
自那日從顯親王府裡回來以後,儘管和永琅同住在一座府裡,她卻很難再見到他一面。他不再跟家人一道吃飯,有時入夜以後才回來,偶爾遇到他,他也總是匆匆走人,不跟她多說一句話,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她很明顯地感覺到永琅在躲她,難道,他是因為那日在馬車內對她做出狂亂的行為,感到後悔了?
還是,她對他說了那句「認命」的話嚇住了他?
我不想把你讓給別人!
她明明聽見他這麼說的。他這句霸道的話,惹得她心頭又酸又甜,她甚至會情不自禁地想念他炙熱激狂的吻。
她想告訴他,她願意偷偷地愛他,也願意為他守身不嫁,永遠以妹妹的身份與他同住在一起,瞞過天、瞞過地,不當他的妻子,也願意默默與他相守。
但是,他一直不給她表白的機會,不肯聽她說話,她只好每天縫一個小布偶給他,讓小布偶去幫她說話。
笑著落淚的小女娃,在對他說「認命」。
懷抱荊棘的小女娃,在告訴他「思念」。
仰望蒼穹的小女娃,在孤單地「等待」。
他每天回房,一定會看到她送過去的這些小人偶,但他從來沒有給她回應。到了昨日,阿瑪告訴她,永琅已經同意成親的消息,她的心痛得幾乎碎裂,縫布偶時被針尖刺傷的痛,都遠遠不及她心口被撕裂的痛楚。
他怎麼能在她愛上他,愛到無法自拔的時候,立即狠心地避開她,決定成親?他怎麼能如此對待她?
無論如何,她都要等到他回來,當面問清楚。
聽見馬車由遠駛近的聲音,月音震動了一下,把手爐丟給百花,立刻站起身奔向大門。
馬車停下,她看見永琅從馬車上走下來,一時忘形,激動地走向他。
「你回來了。」
永琅淡淡應了聲,沒有多看她一眼,大步走進去。
「大哥,你有空嗎?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她慌忙追上他披著黑絨大氅的背影,只有用跑的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我累了,有話改日再說。」他一步也沒有稍停。
「我只說幾句話而已,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她急切地喊。
永琅默然不語,步履飛快地走進長廊。
「大哥,你為什麼不肯聽我說話?」她喊得幾乎要哭出來。
「我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麼太重要的事可以談。」他的語氣冷漠且疏離。
「怎麼沒有?!」她忍不住泣喊。「我要問你,你真的答應阿瑪,要跟譚拜家的女兒成親了嗎?」
「是啊。阿瑪說,譚拜家的女兒性格沉靜溫柔,模樣神韻都跟月音很像,我想這樣也不錯,所以就答應了。」他邊走邊說。
月音的心頭狠狠刺痛了一下,她疾奔了幾步,衝到他面前伸臂攔住他。
「你答應成親了,那、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她仰著怒容,眼眶潮紅地瞪著他。
永琅深吸口氣,淡淡一笑。
「哥哥娶妻,妹妹也可以嫁人。你不是也有喜歡的男人了嗎?你也可以去嫁他呀!」
永琅雲淡風輕的語氣宛如無形的尖刀,狠狠地刺進她心裡,將她心中美好的小小夢想徹底粉碎掉。
她的淚水猝湧,強烈的挫敗感差點擊倒了她,但又不甘心就此放棄,邊哭邊哽咽地追著他,直到跟進了「沁風苑」。
「你到底要跟我到什麼時候?」永琅止步,難以忍受似地對她吼。「不要再跟著我了!」
月音僵住腳步,眼淚無意識地滾落,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永琅,我討厭你,你去成親吧!」她痛聲泣喊,掏出懷裡縫製的小人偶,忿忿地擲向他的背。
永琅咬牙閉眸,緩緩轉過身,已不見月音的人影,只留下雪地上淡淡的凌亂足跡。
瞥見跌落在雪地上的小人偶,他蹲下身撿起來,看見搗著雙眼哭泣的小女娃,哭著對他說「心碎」。
他把小人偶緊緊握在掌心,一顆心急躁地狂跳。
永琅,我討厭你,你去成親吧!
這是月音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而沒有喊他大哥。
他緩緩站起身,發現如燕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再轉過視線,看見月音的貼身侍女百花,滿臉呆愕地站在「沁風苑」外的牆角邊,察覺到他的目光,立刻轉身飛奔離去。
他眼神微寒,彷彿看見了一顆石頭落進了平靜的湖心中,就要慢慢盪開漣漪了。
煩躁地咬咬牙,他大步跨出「沁風苑」,奔出王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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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欲裂。
永琅翻了個身,痛苦地抓起枕頭壓住快要裂成兩半的頭。
床內側隔著一道牆的另一邊,一直聽見有人嚶嚶說話的聲音,這些聲音鑽進他的腦袋裡,就像有千軍萬馬在他耳畔嘶吼般,吵得他想殺人。
「沁風苑」是獨門院落,周圍並沒有連著房間,他不可能會聽得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呀!
他疑惑地睜開眼,四下環視,這才想起自己奔出王府後,來到了「悅來客棧」喝酒。他不記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醉得不省人事,又吐得很厲害,最後掌櫃的開了間上房給他休息醒酒。
他捧著頭起身下床,倒了杯茶一口喝光,然後又仰頭倒進床裡。
受不了腦袋隱隱怞痛,他伸指按壓著額際,忍耐著天旋地轉般的昏眩。
不知道月音此刻怎麼樣了?
想起月音,他伸手進懷裡,摸出那個「心碎」的小人偶,怔怔凝視著。
萬一他和月音之間的異狀被發現了該怎麼辦?否認到底,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在王府住下,並接受阿瑪的安排成親嗎?
看月音痛苦心碎的模樣,他懷疑當有一天自己也必須面對月音將要嫁人的情景時,又會是怎樣的痛苦?
他明明就不是月音的親哥哥,犯不著去遵守那些道德輪理,可是月音並不知道真相,不論是否和他在一起,她都一樣痛苦莫名。
不如告訴月音真相,然後帶著她逃走,逃到天涯海角去?
但是,不管逃到哪裡,乾隆一旦追查出真相,下旨誅殺他,他又如何逃得過皇帝的斬殺令?
他輕撫著小人偶,放在唇邊親了親她的臉,彷彿吻的是月音臉上的淚。
「所以我才不願意繼續留在王府裡,不想再受人擺佈,更不想娶那個癡肥愚蠢的容音格格。」
永琅隱隱約約聽見住在隔壁房的男人提到了容音,微微一愕。
是誰?為什麼會認識容音?
他好奇地靠向床內側,將耳貼附在牆上,想偷聽他們說些什麼。
「可是,王爺畢竟還是你的阿瑪,老福晉畢竟還是你的奶奶,你若為了我離開王府,恐怕是無法得到原諒的。」
「我若不離開王府,就會永遠離開你,你難道願意這樣?」
「不願意。我不想離開你,我想一直服侍你,一直當你的丫頭。要是不能留在你身邊服侍你,你能不能把我安置在一個地方,想我時就來看看我?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好沒出息。」
永琅聽著隔壁房那對男女情話綿綿,此時此刻壓抑在心底的感情,無意間被他們挑起,竟讓他強烈地思念起月音來。
聽那男人的語氣,應該是曾經與容音有過婚約的,而與容音有婚約的男人,就只有永碩而已,所以,隔壁房的男人一定是永碩無疑了。
原來永碩已經有情投意合的姑娘了,難怪不肯娶容音。
再偷聽一陣後,他還意外聽到永碩不能生育的隱私,容音取消與他的婚約,真不知道該說是福還是禍?
接下來,永碩和那女子的對話愈來愈私密,永琅對偷聽別人親熱不感興趣,正欲離開,但是那女子忽然間提起「龍珠」兩個字,立刻勾回了他的注意力。
「為什麼忽然提起龍珠?」
他聽見永碩問道。
「我能說話,會不會是因為龍珠的緣故?那天在護國寺,你不是故意讓我抱一抱龍珠,說也許我的病就能好了?結果不到三天,我真的就能說話了。」
「夜露,我那天說的是玩笑話,你忽然能說話只是巧合,或許是你的心病已經痊癒,並不一定和龍珠有關係。」
永琅聽到這裡,更加疑惑了。為什麼他們口中提到的「龍珠」,感覺竟與他自己擁有的「寶珠」如此相似?
「可是……老師父說龍珠與大清龍脈息息相關,甚至關係著大清皇室子孫的氣運。倘若你能擁有龍珠,是不是能改變你在王府的地位?只要傳說有五分真實,說不定對你的子嗣也有幫助,你覺得呢?」
「夜露,別異想天開了,那龍珠只有皇上能擁有,我是什麼人?豈可擁有那件絕世的寶物?而且千萬不要太相信傳說,傳說通常多是無稽之談,不可盡信。」
「江南的少年既然能擁有龍珠,為什麼你不能呢?」
聽到這裡,永琅驚愕萬分,酒醒了一大半。江南的少年?指的該不會是他吧?
「龍珠如今在老師父手中收藏著,老師父只希望龍珠回到皇室、回到皇上手裡,並不會希望它又流落在外。」
「要不,我們求老師父讓我們收藏龍珠一段時間,只要三個月、半年或是一年,等時間到了我們再還給他?」
「你呀,真是天真又可愛。老師父是不會答應你的,你別胡思亂想了。而且,我並不想回王府去,我在王府的地位會如何,對我已經一點兒都不重要了。」
永琅瞠著雙眼,呆呆地躺在床上出神。震撼來得太大了,從一開始的困惑、懷疑到現在,他幾乎相信他身邊的「寶珠」就是永碩和那女子口中所說的「龍珠」了。
這是他頭一回得知寶珠原來的真正名字叫「龍珠」。
本以為他的寶珠世上罕有,沒想到竟然還有其他的存在,而且還間接讓他知道了「龍珠」的真正來歷。
原來,「龍珠」與大清龍脈息息相關,甚至關係著大清皇室子孫的氣運。
他之所以能如此順利地冒充永琅成功,輕鬆來到京城,不費多大力氣就得到皇族宗室的身份,該不會是他身邊那兩顆「龍珠」冥冥中的指引吧?否則,以他一個土匪首領的兒子,竟然可以一夕間成為大清皇族宗室,說出來只怕無人敢信。
永琅實在太震愕了,沒想到自己與「龍珠」的緣分會如此深,竟然會在他得到龍珠的十幾年之後,又讓他知道了另一對龍珠的下落。
如今那對龍珠就在護國寺中,由一位老師父收藏著,至於是哪一個老師父,永碩和那女子並沒有說得很清楚。
已經沉寂許久的野心再度不安分起來,想要霸佔龍珠的慾望漸漸摧毀了他的理智。
他決定到「護國寺」打探,倘若有機會,他也要把另兩顆龍珠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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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音躲在房裡哭了整整一天一夜以後,帶著一雙腫得像核桃般的紅眼睛來到額娘房裡。
「怎麼回事?你的眼睛是怎麼了?是哭的嗎?」福晉吃驚地探頭去看她。
月音神情憔悴地不說話,雙眼空洞地深瞅地面。
「你倒是說話呀!」福晉著急地拉著她的手。「為了什麼事傷心,還哭成這個樣子?快跟額娘說是怎麼回事啊!」
「額娘,我想嫁人了。」月音淡淡地說。
「什麼?!」福晉驚呼。
「快幫我找一門親事,我要嫁人!」她的嗓音哽咽顫抖著,彷彿忍受著極大的委屈。
「我的四妞妞,你是怎麼啦?怎麼突然跟額娘說這種話?」福晉一臉擔憂地拍著月音的手。「你好好地跟額娘說,為什麼突然想嫁人了?」
「沒為什麼,總有一天都是要嫁人的,晚嫁不如早嫁。總之,我只想趕快嫁出去,不想再住在這裡了。」
「你不想住在這裡?」福晉瞠目結舌地看著兩眼怔怔發直的月音,不敢相信這是她最溫和恭良、最循規蹈矩的女兒所說出來的話。「百花,你說,昨天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她轉過頭,決定直接問月音的貼身侍女最快。
站在月音身後的百花緊抿著嘴,大氣不敢吭一聲。昨天四格格和大阿哥發生的事她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四格格和大阿哥之間一定有了些什麼,但是這種有違輪常的事她不敢亂說話。
「啞巴了嗎?我問你話!」福晉怒拍桌子。
「跟百花沒關係,額娘不必問她。」月音無力地撐著頭。
「我不問百花,你又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知道是怎麼回事?百花,你老實說清楚,再不回話我賞你十個嘴巴子!」
百花嚇得跪了下來。
「回福晉的話,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格格跟大阿哥拌了嘴。」
「大阿哥?」福晉冷哼一聲。「我就說嘛,你從小到大從沒有鬧過脾氣,現在突然變了個樣子,果然是那個禍根欺負了你!」
「額娘不用全怪他,也不全然是他的錯。」月音疲憊地輕歎。「不管有沒有他,我還是得嫁人的,不是嗎?」
「我說你也真沒出息,跟他拌嘴你就想離開家!再怎麼說,離開王府的人也不該是你,要走也是他走才對呀!」福晉氣呼呼地嚷著。
「額娘,我沒有要趕他走的意思。」月音捧著頭,煩得頭都要痛了。
「都被人家騎到頭上了,你還替他說話!」福晉罵道。「我已經忍耐他很久了!你阿瑪寵他寵得不像話,他才來多久,吃穿用度就已經比永璨還要好,婚禮還要跟永璨一起辦,簡直分不清楚誰才是這個家裡的嫡長子了,這口氣我實在忍不下來!我看,乾脆就拿你這件事跟你阿瑪吵——」
「吵什麼?」月音愕然抬頭。
「分家呀!」福晉冷哼一聲。
「分什麼家?」月音吃驚得腦袋一片空白。
「當然是永琅和永璨分成兩家了!咱們得先讓永璨襲了你阿瑪的爵位,免得將來夜長夢多!」這個算盤她已經打了很久了。
「阿瑪不會答應的。」不管她現在對永琅的感覺如何,她都不希望自己的母親用對付敵人的方式那樣對付他。
「就因為你阿瑪不會答應,所以才要跟他吵啊!」福晉瞪她一眼,像在罵她「你怎麼這麼笨」。
「算了,我不想吵這種事。」月音幽幽歎口氣,起身想離開。
「等一下!」福晉叫住她。「我知道你的脾氣,要你去揭人的短,你肯定做不到。你不想幫額娘的忙沒關係,但你還沒跟我說,你跟永琅是為了什麼事情拌嘴?」
月音渾身一僵,百花也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
「幹什麼?」月音和百花主僕倆的反應讓福晉心生狐疑。「為了什麼事情拌嘴有這麼難啟齒嗎?」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我叫大哥學讀書寫字,他不要,所以就吵了嘴。」月音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
「就為了這個?」福晉懷疑地看著她。
月音點點頭。
「只為了寫字的事,你就哭腫了眼睛?」福晉蹙眉追問。
月音倒怞一口氣,一時間竟找不到話來解釋。
這時,容音從外頭走了進來。
「額娘!」看見站在門口的月音,她欣喜地叫道:「咦?月音也在這兒呀!」
「我要回去了,你陪額娘說說話吧!」月音想藉機躲開額娘犀利的問話。
「我來你就要走咯?別走嘛!你們剛剛在聊什麼?我不能聽嗎?」容音撒嬌地張開肥胖的臂膀,用力抱住月音。
「我們在聊大阿哥呢。」福晉說。
「聊大哥什麼事?」容音偏著頭笑問。
「月音和大阿哥拌了嘴,你沒看她,哭得眼睛都腫了!」福晉輕哼了聲。
話題還沒繞開,月音緊張得額頭冒汗。
「月音跟大哥怎麼會拌嘴呀?」容音奇怪地搖搖頭。「那天他們在馬車裡不是玩得挺開心的嗎?」
倏地,月音頭皮一陣發麻。
「在馬車裡?」福晉沉下了臉,懷疑地瞇起冷眼,開始察覺不對勁。「容音,跟額娘說,他們在玩什麼你知道嗎?」
「不知道,都到家門口了,他們還不肯開車門,我和雪音在馬車外頭一直叫他們,他們都不理,好久以後才把門打開,也不知道兩個人在玩什麼,還把月音的髮髻弄得亂七八槽呢!」容音心無城府地笑說。
月音腦中轟轟亂響,膝蓋不禁微微顫抖。
福晉踩著沉重的步子走向月音,臉色異常難看。
「容音說的沒錯吧?」她知道容音這個女兒傻歸傻,但還不會撒謊。
「額娘別多心,我們沒有什麼……」她急著想解釋,但嗓音中的顫抖卻掩飾不了她的恐懼。
看著月音愕然失色的驚恐神情,福晉相信她和永琅之間的確發生了最令她害怕的事!
「走,跟我見你阿瑪去!」
福晉狂怒的咆哮和鐵青的臉色嚇怔了所有人。
月音無神地跟在福晉身後,僵硬地走出去。
容音和百花正要跟上,立刻又被福晉喝斥回去。
「任何人都不許跟過來!百花,你去『沁風苑』傳話,把大阿哥叫到王爺的書房去!」
容音和百花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
「百花,我說錯話了嗎?額娘為什麼這麼生氣?」容音張口結舌,不安地咬著指甲。
「三格格,你真的說了不該說的話了,你這下可把四格格害慘了啦!」百花著急得團團亂轉。
「真的嗎?為什麼?」容音的表情害怕得要命。
「唉,我不知道怎麼說,我得趕緊去找大阿哥了!」百花無奈地跺跺腳,轉身跑向「沁風苑」。
月音跟在額娘身後往書房走去,好幾次腳步慌亂得差點自己絆倒自己。她無法保持鎮定,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解釋?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很小心、很小心的應付,否則,永琅將有可能會被額娘趕出王府。
「你們怎麼來了?」正在書房擬宴客名單的允禧,抬頭看見福晉和月音走進來,笑了笑問。
福晉陰沉著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睛緊緊盯著月音。
「你跪下!」她冷喝。
月音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允禧錯愕地看著妻子。月音向來聽話乖巧,從來沒有做過令父母生氣的事,怎麼會忽然受到責罰?
「王爺,怪你帶回來的好兒子呀!」福晉冷嘲道。
「我帶回來的好兒子?」允禧呆了呆。「你說永琅嗎?他又怎麼了?」
「又怎麼了?你的好兒子把歪腦筋動到月音頭上了!王爺,你知不知道他對月音心懷不軌?幸好我發現得早,要不然真不敢相信咱們王府裡會發生什麼醜事來!」福晉惱火地大罵。
「什麼?!這怎麼可能?」允禧完全不信。「月音,真有此事嗎?」
月音低首垂眸,靜靜盯著面前的地磚。
「絕無此事。」她死也不能承認。
「月音,你休要替他掩飾!」福晉怒發如狂。「你們同乘一輛馬車,他在馬車裡如何欺負你的,你老實說清楚,不許替他說話!」
「大哥是欺負我沒錯。」她淡淡地低語,聽見父母的怞氣聲,她繼續說道:「但他只是喜歡捉弄我,愛跟我鬧著玩而已。其實他根本就很討厭我,從一開始,他就處處看我不順眼,看到我他就覺得煩,根本不可能對我心懷不軌的。額娘雖然不喜歡大哥,但是也要相信你的女兒呀!」她假意說著反話,但卻愈說愈動情,愈說愈傷心,忍不住哽咽,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你看看你。」允禧斜睨福晉一眼,深深歎了口氣。「孩子們打打鬧鬧罷了,你怎麼胡思亂想呢?你信不過永琅,也總該相信月音吧?月音從小讀了多少聖賢書,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夫人,你實在想太多了。」
「月音,你當真是學壞了,在阿瑪和額娘面前也會撒謊了!你這番話騙得了你阿瑪,可騙不了我!」福晉冷瞅著月音,眼色神情是完全的不信任。
月音努力維持面容的平靜,但心口卻在狂跳,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月音,起來、起來,別跪著了,說清楚就沒事了。」允禧和福晉完全相反,對兒女是充分的信任。
月音緩緩站起來,眼角餘光瞥見永琅佇立在書房門口,而側身坐著的阿瑪和額娘並沒有看見他。
「你額娘最近呀,見風就是雨,成天老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事。」允禧牽起月音的手,笑著拍撫。
「王爺,那是你不肯看清楚永琅那小子的底細!」福晉不滿地說道。
「額娘,你放心吧,我對大哥雖然特別照顧,但那也只是因為他是大哥罷了。他如不是大哥,我豈會多看他一眼?」她神情空洞,帶著淺笑說出存心刺傷永琅的話。
「你最好真是這麼想!以後沒事離他遠一點,別惹來一身腥臭!」福晉嫌惡地輕哼。
「我知道了,額娘。」她乖巧溫和地應允,一如以往的她。
再望向書房門口時,永琅已不在那裡了。
她唇角仍掛著溫柔的淺笑,眼底卻隱隱泛起了淚光,破碎的,像黑夜裡天上掛著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