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勃拉輸了,卻輸得毫髮無傷,亞述也輸了,卻輸得一敗塗地。
兩者雖說都是輸,卻輸得天差地別,就算是不懂軍事的人,都知道這其中一定存在著某種蹊蹺。
於是,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薩比亞。
薩比亞則是百口莫辯,因為連他本人都不知道,為什麼赫梯軍會讓他毫髮無傷的回來。
他被押解到議事殿,面對的自然是魯納斯的質問,為了公平起見,魯納斯安排夏爾曼躲在內殿的紗幔後旁聽。
此時夏爾曼是一肚子的火,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一切都是魯納斯秘密策劃的,但是又覺得不合乎常理,因為這麼做埃勃拉根本得不到什麼好處。
「比薩亞,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魯納斯坐在上座冷凝著表情。
「陛下,臣真的不知道。」戰前他對這次使用的陣法是信心十足,卻沒想到結果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也無法明白,為什麼赫梯的士兵不對他趕盡殺絕。「這次的陣法,和你往常使用的不同,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魯納斯一直對這次使用陣法有些疑惑,與其說這個陣法不堪一擊,不如說赫梯皇帝對這個陣法非常之熟悉。
「不,這不是臣的想出來的。」
「哦?」魯納斯蹙起眉,「那你是從哪來得來的?」他知道比薩亞一直對兵法研究很有興趣,研讀了不少有關於此類的書籍,這也是他一直被埃勃拉人民成為勇士的因素之一。
「這是……」比薩亞正躊躇著要不要說出實話,他怕阿妮塔因此遭到牽連。
「說!!」魯納斯掌擊椅榻的扶手。
比薩亞非常清楚他的脾性,只好老實說道,「是臣的妻子,不過,她只是擔心我而已,才會把這個陣法交給我。」
「和阿妮塔有關?」魯納斯沒想到是這個答案,比薩亞的妻子阿妮塔他不是沒見過,不過,印象不是很深,「你不會說,這個陣法是阿妮塔想出來的吧。」
「當然不是,臣的妻子絕沒有這種本事,是這樣的,阿妮塔因為擔心我這次出征會遇到危險,因此去了帕卡拉神殿為臣祈求平安,這個陣法就是在那時獲得的。」
「神殿?」
「是的,據臣的妻子說,是女神賜予的。」比薩亞據實說道。
「你沒有細問嗎?」
比薩亞搖頭,「臣當時如獲至寶,拿到手後就研讀起來,所以並沒有細問。」況且阿妮塔的是他的妻子,他根本沒有理由懷疑。
魯納斯沉凝地思索著比薩亞的話,他相信比薩亞絕不會背叛他,也沒有必要說謊話。如果說受到女神的賜予,他唯一能聯想到就是拉拉。
拉拉?不,拉拉絕對沒有這個本事,可以想出這麼高明的陣法,那麼是辛克斯?不,也不可能,辛克斯也沒有這樣的能耐。
事實上,他認為在埃勃拉還沒有這樣的能人可以想得出如此出神入化的陣法來。
難道真的女神顯靈了?
「陛下,臣句句都是實話。」見魯納斯不說話,比薩亞以為他是不相信。
「我知道,你向來忠誠,絕不會有這個異心。」
「陛下……」比薩亞很是感動。
魯納斯沉思了一下,隨即招來侍衛,「去,把拉拉給我找來。」
看來一切的癥結,應該問拉拉可能更清楚些。
很快,拉拉就被帶到了議事殿,她顯得似乎有點緊張,入殿之後都沒敢抬起頭來,當她看到比薩亞也在時,卻表現出一臉愧色。
這一切魯納斯都看在眼裡,「拉拉!」
「是的,陛下,我在。」拉拉慌忙下跪。
「比薩亞說,這次使用的陣法是帕卡拉女神賜予的,是不是有這回事。」魯納斯金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得她有點發怵。
「這個……」拉拉手腳發涼的跪在地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說!!」越看她,魯納斯就覺得越可以,拉拉心思很單純,什麼都可以從臉上看見。
「我……我不知道。」
拉拉沒有說實話,因為在她的認知裡,這次的事情起因是自己和阿妮塔,是她們去央求皇妃殿下的,而皇妃殿下也幫了她們,雖然和原先的結果大相逕庭,但是她不可以因此出賣皇妃,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她身上。
「拉拉!!」魯納斯斥喝道,「說實話!!」
拉拉顯然被嚇到了,臉色霎時轉白,卻還是搖頭。
魯納斯見她如此反應,更覺得事情有蹊蹺,拉拉的個性他非常清楚,她似乎是在維護著什麼人。
「拉拉,不說實話的話,我就砍了比薩亞的腦袋。」魯納斯撂下狠話,知道拉拉和阿妮塔的感情情同姐妹。
這下,不要說拉拉了,比薩亞也是臉色慘白。
「陛下,這不關比薩亞的事情,都是我……」她辯駁。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腦袋瓜子可想不出這種東西來。」
「我……我……」拉拉一連好幾個我,卻又說不出其他的話,一著急,眼淚就嘩嘩落下,「我……真的不知道,我……」
「到底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魯納斯顯然沒有閒情逸致和她耗下去了,「是不是要我把你關進大牢,你才肯說。」
「不要!!」拉拉害怕的大叫,哭得也就更凶,簡直是淚雨滂沱。
魯納斯覺得額際突突地疼,心情也瞬間惡劣起來,「既然不說,那我就只能按照國法來辦了。」說完,就下令招來若干個侍衛。
「不要,陛下!!陛下……」眼看著自己要被帶走,拉拉是心懼魂散,臉蛋呈現一片的死白,再加上淚涕交錯,看起來可憐至極。
正當她快要被拖走時,殿外卻響起了阿爾緹妮斯的聲音。
「放了她,這件事和她一點都沒有關係。」
沒料想到她會出現,不僅僅是魯納斯,連拉拉也忘記了啼哭。
「皇妃殿下……」拉拉看著她緩緩走進殿內,拚命地對她搖頭。
阿爾緹妮斯朝她一笑,告訴她不用擔心自己,心裡卻著實有些愧色,這個女孩真是既單純,又善良,想到剛才她死都不肯把自己供出來,阿爾緹妮斯就覺得有些內疚,畢竟幕後策劃這一切的都是自己,而她不過是利用了拉拉。
沒有理由讓拉拉承擔一切。她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比薩亞,這個男人也是被她連累的。
最後她才將視線轉移到先是震驚,而後轉為冷凝的魯納斯臉上。
她明白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裡,但是她的個性卻不原意任何人因為她受到牽累,從事件一開始,她就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所要傳達的訊息,已經讓薩魯知道了——他要對付的不僅僅是埃勃拉,還有隱藏在埃勃拉後面的另一個黑影。
澄明的紫眸越過魯納斯,銳利地射向隔離內殿和外殿的那層紗幔上。
她來這裡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和『他』攤牌。
紗幔後的夏爾曼被這種視線突兀地震詫到了,竟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收回視線,阿爾緹妮斯又再次看向魯納斯,他的臉色陰沉地嚇人,痕著細細紋路的魅眸冷冷地瞇起。
頓時,整個議事殿的空氣也凝固了起來。
比薩亞和拉拉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只覺得這個地方讓人莫名的寒顫,未等他們反應過來,他們就被人帶出了議事殿,或者說是被拖出來的。
殿門被重重關上,想是一道隔絕通往地獄的門扉。
「我早就應該想到得。」魯納斯暴戾的眸子射向阿爾緹妮斯,這其中竟還揉合著一種悲涼。他現在是愛恨交錯,不知道是應該愛她多一點,還是應該恨多一點。
「現在想到了也不晚。」阿爾緹妮斯平靜地回答。
這樣的對話,讓躲在紗幔後的夏爾曼頗為吃驚。
這是什麼沒意思?
難道……
「既然已經攤開了說,那麼躲在紗幔後的那一位,是不是可以出來了。」
夏爾曼沒有任何遲疑,緩步走了出來。他俊美的臉龐已經從震驚轉成陰黯冷魅,閃爍在他眸中的是對阿爾緹妮斯探究。
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但對象是魯納斯,「我開始有點明白了……」明白魯納斯明明握有一張皇牌,卻遲遲不用的理由。
魯納斯倏地皺起眉宇,深覺得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但似乎已是避無可避了。
夏爾曼再次把視線凝固在阿爾緹妮斯身上。
這樣的女人還是第一次看到。
讓他覺得……危險!
「你知道我的身份。」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的問,或者說是想測試她知道了多少。
看到她鎮定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果然知道,「什麼時候?」
除了魯納斯之外,埃勃拉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一直用僕從的身份去掩飾,雖然有合作,但他的身份是個秘密。
「一開始!」阿爾緹妮斯回答。
這可讓魯納斯吃驚不小,「你是說那次在花園擦肩而過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一開始是懷疑,之後我才肯定了懷疑是對的。」
「我哪裡讓你起疑了?」連負責接待他的埃勃拉宰相烏克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僅是一面,她又怎麼能夠知道,這真是讓他好奇。
「鞋子!」
「鞋子?」夏爾曼顯得有些疑惑。
阿爾緹妮斯輕笑,「你不覺得你的鞋子比起你的手下質地更好,更華麗嗎?」
夏爾曼身形一僵。
「一個僕從,雖然穿得很普通,卻穿著一雙比主人還要好的鞋子,不是很奇怪嗎?」這種指出,如今從阿爾緹妮斯口裡說出,更像是一種嘲笑。
夏爾曼的魅眸冷冷一瞇,死死地盯著她,然後又突兀的轉為邪涼一笑,「我真是失策!不過……」
「不過?」阿爾緹妮斯聽出他話裡有話。
「我不是忽略,而是當時我沒找到適合自己尺碼的鞋子。」他在笑,可是眼裡一點笑都沒有,看著阿爾緹妮斯的黑眸裡蘊藏一種暗沉,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是嗎?那真是我的運氣了。」
夏爾曼哼笑了幾聲,「我還有個疑問,想請你解答一下!」
「什麼?」
「以你的頭腦,我想不透,你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夏爾曼別有深意地說道,這個女人完全超出了他的猜測,回想起與赫梯對戰的場景,他覺得有種被愚弄的感覺,他的驕傲和自尊被人狠狠地擊碎了。
他一如剛才那樣深沉地探究著阿爾緹妮斯,未曾想過那樣出色的陣法竟是出自一個看上去柔弱至極的女人之手。
這個女人就在不久之前,是他認為最有力一個棋子,沒想到……
這個被他認為是棋子的女人卻讓他嘗到了初次的失敗。
儘管有種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恥辱,他也沒有忽略她出現在此的目的。
這個女人的謀略讓他不容小覷。
「你以為呢?」好似在挑釁他,阿爾緹妮斯平淡的開口。
「警告我!!」這是夏爾曼想出的唯一答案。「當然了……不光光是在警告我,你也是在警告埃勃拉皇帝……」說著,他看向一直沉默的魯納斯。
此時魯納斯的表情輾轉出一種摻揉著難以言喻的複雜,從他知道這個驚人的策略出自她手之後,他就已經知道這其中的含義了。
警告……
警告他如果要和亞述合作,那麼下場就跟這次亞述軍隊一樣會輸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也在警告夏爾曼,膽敢與赫梯為敵就是這種下場。
甚至,她利用這種警告順利的通知了赫梯皇帝,他要對付不僅僅是埃撥拉而已。
想到這些,閃爍在他眸中的,不只是狂熾的眷戀,竟還有著更深的恨意。
恨她,為何可以如此聰慧,也恨她為了赫梯皇帝可以不顧一切,把自己暴露在了敵人面前,把自己推到了浪尖刀口。
「當然,這個計謀是在你篤定埃撥拉皇帝不會殺你,而如果我要殺你,他也會阻的情況下,因此,你很清楚即使暴露了自己,也是性命無憂!」夏爾曼開始分析她的策略,「甚至我還可以補充一點,你在警告埃撥拉皇帝的時候,還多了一個提醒,提醒他不要和我合作,對嗎?」這最後一個『對嗎?』夏爾曼可說得是要切齒。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計謀實在細密的讓人驚歎。
一石三鳥,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可憐啊……」夏爾曼極為反常地歎息道。
魯納斯冷眼射向他,明白他口裡的可憐指的是誰?
阿爾緹妮斯當然也清楚,他這是在暗指她無情的利用了魯納斯•尤拉三世對她的癡戀。
「說不定埃勃拉會毀在一個女人手裡也說不定。」
「住口!!」魯納斯冷聲喝道。
「被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你還要袒護她?」夏爾曼譏諷道。
「這是我的事情!」魯納斯硬聲打斷他的話,厲眸湧著殺氣,「你管得太多了!!」
「惱羞成怒了?」他似乎是在故意激怒魯納斯。
阿爾緹妮斯冷眼瞧著這一切,對於夏爾曼的挑撥,用意何在,心知肚明。
只不過……
「現在殺了我,你認為有價值嗎?」
夏爾曼回首看她,「現在殺你,只會讓事情更不好辦,不過,我又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合作夥伴,你的存在有多麼危險。」
「你在害怕我?」阿爾緹妮斯反諷他。
夏爾曼猛地冷下臉來,「不要試圖激怒我。」
她笑,「那何必說那麼多話呢?」
夏爾曼暴戾地看向她,陰風陣陣。
阿爾緹妮斯一點都沒有被她嚇到,反倒悠閒得站起身,「很晚了,我想大家都應該好好休息一下。」
要比謀略,來日方長啊。
說罷,她自顧自地走出殿外。
見他離去,夏爾曼才收起他的冷戾,「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對她那麼執著了。」
「你最好不要動她!」
說話的同時,閃瞬間已經有把劍抵在夏爾曼的脖頸處。
「信不信,我可以現在就殺了你。」魯納斯眼裡翻滾著警告,以及殺氣。
「真是開不得玩笑的人。」脖子上雖然架著一把劍,夏爾曼卻沒有任何驚慌。
「別動她!!」劍又逼近了一分。
「這樣的女人我很難不感興趣!!」
「別——動——她!!!」魯納斯吼道,鋒利地刀刃滑破了夏爾曼的皮肉,一絲血氣,混著空氣散發開來。
夏爾曼露出狠辣的眼神,「你最好收起你的劍,否則……」電光火石之間,他的動作快得幾乎看不見,等消停的時候,魯納斯的脖子上也架起了一把劍。
兩人對視,膠著的視線形同暴風,誰也不讓著誰。
像是明白兩人都是不好惹的對手,靜默後,他們又同時收回了劍。
夏爾曼抹了一下脖子上的血,「放心,不屬於自己的女人我不感興趣!!」
「最好如此!」
夏爾曼舔了舔指尖上的血,魔魅地一笑。
那種笑莫名地讓魯納斯不安。
離開之際,夏爾曼說道,「看來,我和你會有一個很大區別。」
什麼意思?
殿內,獨留魯納斯一人思索著這句話的含義。
另一邊,阿爾緹妮斯沒有回到寢殿,而是站在某個長廊的角落,正在等待著什麼,她的嘴角噙著笑容。
不久,就有一個黑影接近她。
她沒有看向來人,直接說道,「怎麼樣?相信我的話了嗎?」
黑影僵直著身體,久久才吐出一句,「你為何篤定我會幫你。」
阿爾緹妮斯回頭看向他,眸子裡精光四射,「賭你對埃勃拉的忠誠。」
黑影笑了起來,那笑聲聽起來格外爽朗,「這就是這次策略第四個用處?」
「是的!!」
那人抖了抖身體,像是在掙扎什麼,又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好,我幫你!」
他從陰影處走出,赫然是埃勃拉的第一大神官——辛克斯·摩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