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所謂的文件只不過是一張普通的A4紙。不知道裴成雲是通過什麼方法弄到的,紙上簡單而非正式地描述了當年周小曼發生意外之後的全部調差過程。
原來,當時與周小曼在一起的人,正是舒天。他既是目擊證人,又是報案人。可是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舒昀在學校裡竟然一無所知。她唯一知曉地就是哥哥從雲南回來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孤僻,不愛說話,整天將自己關在房間裡,起初她以為他是在創作,可是後來才發現,他根本沒有創作出任何作品來。
再然後,他的精神終於崩潰,卻沒人知道原因。
舒昀將那張紙緊緊地捏在手裡,視線移動得極為緩慢。她想將每個字都仔細地看清楚,可是越看下去便越覺得殘忍。
周小曼在荒郊野外遭到三個男人非人性的對待,而自己的哥哥,則從頭到尾被押在一旁觀看。
記錄裡載明,據報案人親口證實,他與受害人是情侶關係,錄口供的過程中曾因為報案人的情緒不穩定而不得不數次中斷。
情侶……
恐怕沒有哪個男人能承受哪個畫面吧——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被那樣對待,然後死去。全程經歷,卻未能營救,就那樣任由一個鮮活如花的生命在眼前枯萎消逝。事到如今,舒昀總算明白了哥哥反常的真正原因,也終於可以理解周子衡的那句話——是舒天害死了小曼。
他把周小曼的遭遇歸咎於舒天的無能。究竟要有多深的感情,才會讓這個向來冷靜理智的男人做出這樣偏執的論斷?
看完資料,舒昀靠在車邊一句話都說不出。直到裴成雲把她手裡的紙張抽走。「看完就算了,這個不能留。」他說。
他看著他,似乎有點兒疑惑的樣子,「你說,我以前是不是很傻?」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卻一無所知,現在看著這些,就像是在看一個故事。他出事的時候,我還在學校裡開開心心的。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笑。」
裴成雲不做聲。
她忽又抬起頭來,目光湛湛,充滿了指責,「還有你。你不也一樣嗎?說走就走,把我蒙在鼓裡。在你們眼裡,是不是我就活該一輩子不明真相?」
舒昀,別這麼說。」
為什麼不能說?你們誰又想過我的感受了?我哥結婚生子了,卻愛上別的女人。他遭遇那樣的意外,回來之後我眼看著他一步步崩潰,被送進醫院,然後他又自己跑出來,把我和他鎖在屋子裡,最後讓我親眼……親眼看著他……」彷彿突然說不下去,她停了一下,嘴角抿成一道悲傷地弧線,眼神裡似乎反射著夕陽最後一抹餘光,「那時候的你呢?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你也不知道我當時其實想到了你。儘管我那麼討厭你,但是我還是在想,如果你還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幫我。那麼多的朋友中,我偏偏首先想到你。可是你早就不在了,你走得乾乾脆脆,在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你的時候,你就那樣走了。即使現在回來了,那又怎麼樣?什麼鬼真相,我根本不稀罕!說不定全是瞎編的借口!你們的事情,以後都不要再來告訴我,我根本不想知道!」
累積了這麼多年的情緒終於藉著這一刻通通爆發出來,突然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東西刺激到了,只知道完全停不下來,甚至開始口無遮攔。埋怨,失望,恐懼,傷痛,一切的一切都深藏壓抑得太久,如果再不說出來,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憋死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微微顫抖的肩膀被人攬住,身體在外力的作用下唄半強迫著貼合到另一個胸口裡。舒昀這才發覺,自己的眼角已然有了濕意。僅僅猶豫了一下,她便放棄了掙扎,反而將臉埋得更深,用來遮掩終於洶湧而出的傷感。
手裡揪緊他的衣角,她終於打破了封在自己身上的那層殼。
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她傾注過少女時代最純潔無暇的情感,而且是唯一的情感。在他離開之後、在她成熟之前,她再也沒有對誰動過心。哪怕是後來斷了聯繫,哪怕她自覺被傷害了痛極生恨,卻也不能抹殺掉那份深埋在心底的特殊感情。
那不是愛,卻彷彿比愛更持久。
裴成雲,就像是她青春裡的一個永恆烙印,就連最強大的時光也無法將其遮蓋掩埋。
她被他擁在懷裡,終於不再克制地、放縱自己放肆地宣洩。
良久,頭頂上傳來清涼的嗓音,彷彿低聲喟歎,「傻瓜,這也值得哭。」
她沒心思去注意他的措辭,只是倔強地否認,「我沒哭。」聲音中卻帶著哽咽。
好吧。」他少有地溫聲縱容她,「一切都是我的錯。」
難道不是嗎?」
我都承認了呀。是我不好,應該早一點兒告訴你。」停了停,裴成雲的眼眸不禁微微黯淡了幾分,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纏繞著她的發尾,久久不肯離去,他用一種似乎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我根本就不應該離開你。」
然而,這句表白卻遲到了許多年,他又何嘗不知道?曾經他做出的選擇導致兩人走上了不同的路,如今她與他之間,哪怕面對面,也同樣隔著萬水千山,隔著物是人非……況且,還有他的病。
懷裡的身體那樣溫暖柔軟,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馨香,他甚至不敢太過用力,彷彿擁抱著的是一個從年少時代開始就存在的綺麗的夢,只怕稍一用力便會將這夢境揉碎,一切打回原形。所以他乾脆不再做聲,只是任由這個女人靠在自己懷裡,發洩著忍耐了許久的怨懟與恐懼。
他擁著她,心中悔意翻湧。
原來他真的浪費了那麼久的時間。而更令他懊悔的是她眼角的水光和顫抖的身體——在那段最艱難的時刻,自己竟然沒有陪在她身邊。
知道小區的保安巡邏經過,舒昀才從裴成雲的懷裡起來。他有點兒不好意思,轉過頭去調整了一下情緒,才肯重新面對他。
看出她的尷尬,裴成雲只是不動聲色地勸慰道:「你哥哥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不要多想。」
我明白該怎麼做。」
樓上那個小朋友,就是你哥哥的女兒?」
嗯,她的母親也因為意外去世了,現在跟外婆一起生活。」
長得很可愛。」
她從小身體不好。」像是想起什麼來,舒昀這才顧不得哭得微腫的眼睛,抬起頭來看向他,「我認識幾位不錯的醫生,也許可以介紹給你。」
「我?」他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這個,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片刻,才用笑聲掩飾自己的情緒,繼而搖了搖頭,「你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可是你的臉色很差。」她皺起眉。
事實上,每一次見面,他的狀態似乎都要比上一次更差一些。可她往往後知後覺,也不知是他掩飾得好,還是她太過粗心,抑或是因為之前的可以疏遠所以才忽略了。
最近比較忙。」裴成雲淡淡地解釋,轉身打開車門,坐進去之前忽然又停下來問了一句,「現在,你算不算徹底原諒我了?」
她有點兒愕然,隨後才輕笑道:「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你說呢?」
原來他也是四兩撥千斤的高手,一時倒弄得她答不上話來。
他不再說話,隔著車窗對她揮了一下手,然後便啟動車子離開了。
回到樓上,劉阿姨正從臥室裡出來,告訴她:「珊珊睡了。」然後又微笑著說,「剛才那個男人喜歡你?」
舒昀不禁詫異,愣了一下才反問:「您怎麼知道?」
那麼明顯,哪會看不出來呢?怎麼,你對我還需要隱瞞嗎?」
沒有,我們只是好朋友。」舒昀很快地結束了這個話題,說,「您也歇會兒吧,這一天夠累的。」
「我帶珊珊都習慣了。倒是你,怎麼眼睛紅紅的?」
「沒事,我去洗個臉,一會兒出來陪您聊天。」她低下頭掩飾了一下表情,匆匆走進浴室去。
坐在浴缸邊,舒昀脫力般向牆壁靠去。方才在樓下接收到的信息,此刻再一次被大腦分析過濾了一遍。
其實總結起來也很簡單,就是舒天發展了一段刻骨銘心的婚外情,結果又叫他親眼看著心愛的女孩被摧殘著死去。可是世界這麼小,偏偏讓她後來遇上了周子衡。這一切,便如同靜靜生長糾纏著的籐蔓枝節,錯綜盤繞,把他們如今的生活攪得一團亂。
舒昀覺得頭有點兒痛。她向來是無神論者,也沒有固定的信仰,可是這一刻,卻突然開始懷疑是否真有宿命一說。
事到,今她已經有點兒分不清了,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劉阿姨帶著珊珊在C市玩了兩天,彷彿是為了補償,其間舒昀對珊珊有求必應,連劉阿姨都忍不住嗔怪,「你太寵著她了,這樣可不好。」
我只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舒昀說。
等到劉阿姨她們返回B市,前一階段的唱片銷量統計數據也恰好出爐。公司上下對這個結果都很滿意,某位高層還特意找舒昀去喝茶聊天,表達了一下公司對她寄予的厚望和支持,並希望她再接再厲。
除掉硬性數據之外,其他來自各方面的評價也相當好。公司強大的公關關係自然功不可沒,然而舒昀自身的好運氣也不容忽視。前陣子某天王級的人物在機場接受媒體採訪的時候公開表示了對她的欣賞,並笑言自家小女兒已經成為舒昀的忠實粉絲。
此言一出,相當於一股推動舒昀迅速躥升的東風,經過媒體的大肆渲染,溢美之詞鋪天蓋地而來。
至此,要說舒昀已一夜躥紅也不為過。
Nic滿意地總結她的成績,「你總算給我爭了口氣,最近就連徐佩佩的風頭都不如你勁。」她放緩了強調,且氣色不錯,語氣自然就變得和愛起來,還友好地邀請舒昀下班後一起吃飯。
於是她們挑選了一家新開業的高級餐廳,由Nicol請客做東,算是慶祝舒昀的事業順利起步。
其實你的運氣真的不錯,要知道同行中有多少新人還在默默無聞地拚搏掙扎,又有多少人是各大公司下了血本去捧卻始終紅不起來的。」Nicole開了一瓶紅酒,給舒昀倒了大半杯。
所以說這第一杯酒,我應該先敬老天爺了?」舒昀笑道。
敬他不如敬我。」
那當然,沒有你,也就沒有今天的我。」舒昀舉起杯子,真心誠意地對這位冷面經紀人說,「感謝你。」
晚餐進行到一半,舒昀的手機突然無聲地震動起來。餐廳的小提琴手正在一旁敬業而沉醉地表演,她不欲打斷這難得的美好的高雅時刻,所以反手伸進包裡,默默地將電話切斷了。
然而沒過多久,手機卻再度開始震動,不依不饒,大有一副不接通不罷休的氣勢。最後淑雲沒辦法,只得起身離座,走到化妝間門口才看清來電方是誰。
聽筒裡頭徐徐傳來的聲音正好是她最近痛苦的根源。
周子衡在電話裡不緊不慢地說:「現在過來一趟。」
他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其實一向都是如此,但她還是不免打了個寒戰,靠著門板忍了忍才答覆,「我沒空。」
他繼續不帶情緒地說:「xx酒店,VIP1號包廂。」那是G&N旗下的五星級酒店,正宗的周子衡的地盤。
我說了我沒空。」
可是還沒等她話音落下,那邊已經乾脆利落地撂了電話。
她盯著手機看了半晌,下意識地回撥過去。然而周子衡的派頭太大,況且今時不同往日,他顯然已經不再把她放在眼裡。聽筒裡一直傳來忙音,令她氣得想摔手機。
回到座位上,Nicol什麼也沒問,舒昀則繼續保持神態如常,甚至還要求英俊的小提琴手給她們多拉奏了一支曲目。
你今晚興致很高?」Nicole問。
還好。」舒昀心裡想,這裡有免費精緻的晚餐,還可以欣賞專業表演,無論如何也比去找周子衡好多了。
這餐飯悠哉地享用了近三個小時,之後周子衡的電話都沒有再打來。對此舒昀倒是一點兒也不覺得吃驚,因為這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呢。回到家洗完澡,她想了想便把手機關了,敷上免洗面膜一覺睡到第二日天亮。接下來還有更加密集的工作安排,必須保持良好的精神面貌才行。
結果好景不長,不出幾天,一個消息在圈子裡悄然而迅速地傳開。
當紅新人舒昀與曾經的金牌詞曲人楚天舒的兄妹關係瞬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消息的最初來源沒人知道,只不過,這是個永遠沒有秘密和隱私的行業,任何蛛絲馬跡都可以被驗證出真偽。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衝擊,就連舒昀的公司都措手不及,Nicol親自撥打舒昀的電話,卻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