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他從她的胸前抬起頭來,狹長的眼睛裡似乎反射著幽深而璀璨的一點兒光,從她的表情上掃過。
  「你怕?」都這種時候了,他居然還能一針見血。
  她不看他,索性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於是,他也不再管她。揉捏,吸吮,啃噬……他在她的身體裡掀起一陣又一陣的狂風暴雨,直到滿足。
  最後終於結束,兩人都是大汗淋漓。
  她氣息尚未平復,心底已經開始鄙視自己。在最後的時刻,她知道自己抱他有多麼緊,也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麼支離破碎。
  伸手夠到衣物搭在身上,掩耳盜鈴般遮住關鍵部位,她依舊閉著眼睛,淡淡地問:「怎樣?」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身旁那人的聲音傳過來,「看來你真把這個當成交易了。」
  她既沒承認也不否認,沉默了片刻才說:「我以為首先提出交易的人是你。」
  「也許我是在耍你呢?」
  床微動,很顯然是周子衡坐起身來了,她還來不及反問,就聽見打火機的聲音,他叼著香煙慢悠悠地笑道:「傻丫頭,跟我這樣的人做交易,就不怕自己血本無歸嗎?」
  實在聽不出這是真心的提醒還是惡意地諷刺,她靜了一下才睜開眼睛,餘光掃到他臉前的煙霧,發現他正倚在床頭,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
  「現在才說,是不是有點兒晚了?」她挑起嘴角,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轉向高高的天花板,「況且如果我真有別的辦法,也不至於這麼聽你的話今天回到這裡來。到底幫不幫,一句話!」
  倘若大哥泉下有知,知道她用自己的身體與一個男人做交易,去換回他與女兒珊珊往後的平靜,他是否會贊成?
  可是舒昀管不了那麼多,她付出之後便只等著看結果。幸而周子衡沒有食言,有關舒天的傳聞停止在他與她的兄妹關係上,僅此而已。大眾的注意力並沒有被人刻意地往更深的內幕上引導。
  周子衡的能量似乎比她想像中還要大得多。
  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經有點兒分不清了,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從在麗江初遇時的沉默友善,到後來的風流成性,再到現在,盡顯冷漠無情的商人本色,彷彿任何東西在他的手裡都是可以交換的。
  他溫柔的時候是最優雅浪漫的情人,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可以摘下來送到眼前。可是邪惡起來又像是個十足的惡魔,快准狠地找到她的顧忌和弱點,而往日的那點兒情分就像他指間的煙灰,彈一彈就沒了。
  舒昀想,現在的自己就像一條蛇,已經被他扼住了七寸。她甚至有種預感,這場交易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再往後,他又會想出什麼方法來折騰她呢?
  事實上,也容不得她多想,周子衡那邊已然有了新的要求。
  抑或,這也不能算作要求。其實他只是在某天漫不經心地跟她提起,「下個月我要去一趟香港,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為什麼?」
  「去談一筆生意,順帶參加兩場酒會,需要女伴。」
  現在公司對我的言行有限制,」她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拒絕理由,「而且經紀人早就提醒過我,尤其不能和你在一起。」
  對著這面擋箭牌,周子衡也只是微微揚眉笑了笑,並沒有進一步的勸說。結果到了下月初,公司居然安排她去香港參加一場音樂盛典。
  出發之前,她問他:「又是你在背後做了小動作?」
  他人已經先行抵港,也用短信回她,「沒必要。」言簡意賅的三個字,然後便再沒回音。
  這樣一來,倒像是她小人之心了。她捏著手機想了半天,終於承認他周子衡確實不必為了一個女人如此費周章。
  一年一度的音樂盛典隆重而盛大,各路明星雲集,大小獎項多達數十個。由於舒昀的專輯發行時間尚短,因此雖然成績不錯,但還是沒能趕上這次的提名。
  她反倒樂得輕鬆,珍惜這次機會,在台下專心致志地過了一把粉絲癮。期間收到助理小喬的短信,她便極有興致地把現場天王天後的名字一一報給小喬聽。
  盛典結束之後,回到酒店已經接近凌晨,就在舒昀洗完澡準備睡下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兩聲。
  這麼晚……她有點兒詫異。可是隔著貓眼望出去,濃厚的睡衣立刻便被驅走了大半。
  門外,英俊優雅的男人挑眉,身上帶著一點兒醺然的酒氣,聲音微沉,「怎麼好像見到了鬼?」
  「你怎麼來了?」
  他出現在這裡,當真比鬼還嚇人。顧不上別的,她下意識地一把將他拉進房間,迅速鎖好門,這才有心情慢慢和他說話,「被人看見我就死定了。你來幹嗎?」
  「你怕什麼。」周子衡不以為意,順手扯下領帶坐進沙發裡,「有沒有溫開水?」
  洗澡之前剛燒了一壺,她一面倒水一面觀察他的臉色,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勁兒。他的樣子似乎是少有地疲憊,靠在單人沙發裡閉著眼睛,燈光在臉上打出濃淡不一的陰影,眉心還微微蹙著。
  她把水杯遞給他,順口問:「喝酒了?」
  「嗯。」他含糊地低應一聲,喝了兩口就不要了,眉頭卻依舊沒有放鬆,「有胃藥嗎?」
  她微愕,「你胃疼?」
  「有點兒,晚上喝多了。」
  「可是我這裡沒有藥。」她停了停,才又說,「以前我都不知道你會胃疼。」
  因為你不關心我。」他微微張開眼睛覷她,半真半假地抱怨,彷彿暫時忘記了夾在他們之間的那個巨大的矛盾。
  她想,他果真是喝多了。
  可是這麼晚了,酒店內部的便利超市早已下班,她對附近的路又不熟,根本不知道哪裡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局。
  最後他說:「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真是冒了天大的險,今晚這間酒店住了許多明星,而她居然與他同居一室。隔壁就是公司此次同行的其他員工,酒店外面更是架著記者們的長槍短炮!舒昀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要麼就是鬼迷心竅,才沒有把他立刻趕出去。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周子衡的情況並不見好轉,甚至發起了低燒。
  她為難道:「這下怎麼辦?」
  按照預定的行程,很快她就需要出發去機場了。果然沒幾分鐘,外面就有同事按門鈴。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只好應著聲去開門。
  等到暫時打發走了同事,她返回來,只見周子衡已然起身。
  你要幹嗎?」她皺著眉問。
  他穿衣服的動作有點兒遲緩,顯然胃痛仍在繼續,再加上發燒,其實氣色極其不好。可是酒卻醒了,而且似乎醒得十分徹底,昨晚那個主動前來找她並且會開玩笑的周子衡消失了,
  他重新換上一副平靜冷淡的面孔,只看了她一眼,「我和別人還有約。」
  她忍了又忍,終究還是關心道:「你這個樣子還要出門?」
  「不用擔心,」他從她身邊越過,走到門邊才又回過頭說,「即使被人看見,我也不會讓他們登出來。」
  簡直是蠢透了!她咬著牙暗想。也只有像自己這麼蠢的人,事到如今才會依舊在意對方的身體。而在他的眼中,恐怕她早已淪為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了吧。
  比以前的底下關係還不如。
  怎麼,你昨晚大駕光臨,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手眼通天嗎?」她的反應本就不差,此刻被人刻意曲解了一番好意,不禁又羞又怒,索性抱著雙臂回擊。
  右手停在門把手上,周子衡突然笑了一下,揚眉質疑,「難道你捨不得我?」
  「你覺得會嗎?」
  不然我該如何解讀你對我的關心?」
  「和某些人不同,不管怎樣,我總還是念點兒往日情分的。」
  「哦,是因為這個嗎?我還以為你是在彌補你哥哥犯過的錯呢。」
  「他犯了什麼錯?」她突然冷下臉反問。
  而他目光中有種極其複雜難辨的神色,在打開門的同時告訴她:「在我覺得夠了之前,你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償還。」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飛機剛剛落地,莫莫的電話就十萬火急地打過來。舒昀甚至來不及回公司報道便直接趕到醫院,莫莫在大門口等她,然後將她帶到病房。
  裴成雲剛剛睡著不久,郭林陪在床邊,見到她們打了個手勢,示意外面說話。
  「我上次見他時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
  「他最近的情況一直不好,已經住院好幾次了。」
  「可是……」
  這次如果不是當著我的面發病,我也被他蒙在鼓裡。」郭林打斷舒昀的質疑,別有深意地多看了她兩眼,「況且在你面前,他的偽裝估計更成功。」
  舒昀一時啞然,莫莫接話道:「可他現在這樣一個人生活,隨時會出大問題。」
  他那麼倔,我倒是想押著他搬到我那裡一起住,好歹可以照應一下。但是他絕對不會聽話的。」郭林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
  三個人在走廊上商量了一會兒,直到醫生帶著護士來查房,郭林才看了看手錶,說:「我公司還有點兒急事,晚一點兒再過來吧。」
  莫莫跟著郭林一起離開,最後倒只剩下舒昀一個人。
  她進了病房,才發現裴成雲已經醒了。
  她走上前衝他笑笑,「感覺好些了沒有?」
  顯然沒有想到會是她,裴成雲愣了一下才微微閉上眼睛,語氣不太好,「你怎麼來了?」
  「照顧你啊。」她答得自然,「他們臨時有事都回去了,晚些才會過來。你這邊總得有人看著吧。」
  裴成雲沒再說話,只是動了動手臂,似乎想要起身。
  她急忙攔住他,「現在還是別亂動了。」
  他抬眼看她,清俊的面容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兀自低嘲道:「我沒有那麼虛弱。」
  「我看夠戧。」她到底還是阻止了他的動作,臉色一正,彷彿無奈又彷彿帶著哀求,「醫生說你需要靜養,你就聽話好不好?」
  他終於不再反駁,其實倒不是因為醫生的叮囑,而是為了她最後的語氣。
  午後三四點鐘的陽光還有點兒耀眼,閃爍這穿過高聳茂密的大樹落在窗台上,光影斑駁,猶如碎金。
  大概是之前莫莫帶來的花,整束插在窗前的花瓶裡,潔白素雅開得正好。舒昀給花換了一回水,陽光恰好照上她的側臉,彎長的睫毛微微低垂,彷彿一道寧靜美好的剪影。裴成雲將目光游移開去,心口卻是驟然一痛。
  她問他:「渴嗎?」一邊仔細兌了溫水。
  原來你這麼會照顧人。」他就著她的手喝了水,略顯疲憊地閉上眼睛。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似乎不願和她說話,整個下午惜字如金,甚至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不過考慮到他在病中,情緒反常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她也不同他計較,只是趁機勸說道:「其實在這方面郭林比我更強。你這樣讓我們都不放心,要不要考慮暫時搬去他那裡,彼此有個照應?」
  「我沒事。」他低咳兩聲,冷硬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吃飯的時候醫生又來巡房,見到舒昀正在小心翼翼地替裴成雲墊高枕頭,不由得讚許道:「小姑娘手法還挺專業的嘛。」
  這位姓黃的醫師是心外科的主任,頭髮已經花白了,笑起來神色和藹,卻又自有一股威嚴在。
  他給裴成雲做了例行檢查,又詢問了下午的情況。裴成雲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老醫生瞪了瞪眼睛,「怎麼每次都是同樣的問題,你就沒點兒新鮮的?」看樣子兩人早已十分熟稔。
  臨走之前,老醫生又交代,「先觀察兩天再說,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晚上建議有人陪床。」
  裴成雲體力不濟,抑或藥物的作用,在飯後不久他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病房裡一下子靜下來,舒昀特意將手機調成無聲,唯恐打擾到他。可是即便這樣,他的呼吸仍舊帶著紊亂和輕微的急促,薄唇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出失血般的蒼白。
  他的情況比珊珊要嚴重得多。
  然而,為什麼她直到今天才發覺?

《一霎風雨我愛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