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分鐘之後,謝少偉笑容溫和地出現在門外,大概是早前接到電話指示,這會兒特地過來接韓睿的,順帶替他拿走了之前留在這裡的所有衣物用品。
直到關上大門,周家榮才笑得賊兮兮地說:「難怪之前你勸我留在三亞多玩幾天,我還只當是你好心,原來是為了不讓人打擾到你們相處啊。」
方晨不作聲。
他繼續笑道:「不過你也真能保密的。什麼時候交的男朋友?之前一直可都沒聽你提起過。」
因為本來就不是!
可是卻又不能這樣解釋給他聽。否則,無端端收留一個男人在家裡,豈不是更令人生疑?估計說出去周家榮也不會相信吧。
將浴室的花灑固定在牆上,最大的水流頓時傾洩而下,砸在光滑冰涼的磁磚上,瀰漫起白色繚繞的霧氣。
韓睿臨走前什麼也沒說,就連謝少偉的出現都是一個意外。
不過,好歹他終於還是走了。即使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會從此永遠消失掉,而且方晨根本不確定,如果再與他多呆上一秒,自己又會做出什麼失常的舉動來。
其實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將來會和這個男人有什麼瓜葛和牽連。可是命運和時間就猶如兩隻巨大的齒輪,因為它們的徐徐轉動,令原本處在不同世界、不同方向上的兩個人,竟然也會有匯合的一天。
於是她就這樣,一步一步地,猶如走進了看不見的天羅地網間。
始料未及。
那是他布下的網,她鑽進去,直到發覺的時候似乎已經晚了。她違背了自己的意願,最終成為他收穫的獵物。
雖然他離開的時候什麼話也沒留下,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一定會再一次找上她的。
就像他說的那樣,讓她做他的女人,這並不是一個紳士彬彬有禮的建議,所以由不得她去否定或拒絕。
走到這一步,她似乎已經落入了被動的地位,因此子失去了退路,看起來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轉圜的餘地。
最後直到全身皮膚都被燙到發紅起皺,方晨才頭暈腦漲地穿好衣服爬上床。
床單是新換的,枕套和被套也一樣,可是她卻彷彿神經質一般,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只覺得到處都遺留著強烈的男性氣息。
最後連鞋都顧不得穿,她彷彿忍受不了,立刻跳下床去開窗。玻璃推開的一剎那冷空氣迅速湧進來,穿過睡袍,幾乎刺骨。
其實地板也是涼的,但她好像直過了好一會兒才遲鈍地感覺到冷意,這時候四肢早已經凍得冰涼。
不過,很好,她感到很滿意,至少那些不屬於自己的陌生又強烈的氣息終於被吹散了。
接下去的一周安寧而又平穩。
該跑採訪的時候馬不停蹄,該休息的時候就睡到自然醒,如果既不用出任務又不是週末,便留在報社的辦公室裡整理材料,中途穿插著與同事聊天打發時間。
靳偉是在某個夜晚突然有消息的。
那天恰好趕上肖莫從外地出差回來,當天晚上就召集了一幫男男女女出來喝酒消遣。原本方晨並不想去,無奈被周家榮硬拖著出了門。途中又接到蘇冬的電話,於是索性叫上她一起,約好了一小時後在KTV裡見面。
結果等到了目的地,肖莫一行人早已經開好了包房,巨大的背投上正播放著某奢侈品牌新一季的T台秀,聲色和光影變幻迷離,房間裡的每張臉孔都在明暗中交替閃現。
其實這裡面有大半的人方晨都不認識,只覺得一群人儘是衣著光鮮,氣氛熱鬧非常。
肖莫坐在正中間最顯眼的位置,明明還沒沾到半點酒精,可是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裡儘是慵懶惑人的笑意,半開玩笑道:「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
似乎早就習慣了,方晨只是微笑:「這種事情應該還輪不到我吧。」說罷,轉身揀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肖莫也不再看她,轉頭對其他人講:「我說,你們怎麼還不去叫酒水?另外誰去找個人進來把這玩意換成點唱系統。」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來,帶著笑容和些許鄙夷,「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女士們看看倒還情有可原,你們幾個大男人居然也跟著這麼起勁。」
大家轟笑起來,於是順手摁了牆邊的呼叫鈴,很快便有人敲門推進來。
酒水和果盤,一樣一樣被端上來,三四個穿白襯衣黑馬甲的年輕小伙子低著頭,半跪在地上服務。
背投上的T台秀也被切換掉,有一瞬間,屏幕上是明亮的白光,恰好照在其中一位服務生的臉上。
方晨卻是猛地一驚,幾乎是立刻便直起身子失聲叫:「靳偉!」
她聲音大,估計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
那個正在給肖莫倒酒的男生明顯愣住了,下一刻轉過頭來,眼神與她接觸了短短的幾秒,便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丟下手上的工作匆匆跑了出去。
他走得很急,出門後在走廊上還撞到一位客人,順帶撞掉了客人拿著的手機。
小小的物件跌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彈到一邊去,靳偉不得不停下來,一疊聲地說:「對不起!……」又趕緊彎下腰去撿。
只是耽誤這一會兒的工夫,方晨便從後面追了上來。
似乎是怕他再逃跑,她狠狠拽住他的胳膊,也顧不得旁邊投來的好奇眼光,只是氣急敗壞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打量他,萬萬沒有想到靳偉竟然會跑來這種地方,並且穿著員工制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晨有點懵,說話的時候眉心都不禁緊緊皺起來。
可是靳偉卻不理她,目光生硬地避開,把手機還給客人後,他突然猛地用力甩開手臂。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力氣已經足夠大,一下子就掙脫了她,又對著醉意醺醺的客人匆匆道了個歉,然後便疾步而走。
方晨半分都沒有遲疑,照樣緊跟了上去。這回也不再動手,只是邁開大步跟著他,一邊說:「你覺得你能從我面前逃走嗎?今天不把事情說清楚,我們就這樣耗著吧!」
這時候只聽見周家榮在身後叫道:「……方晨,怎麼回事?」語氣裡是明顯的疑惑,其中似乎還夾雜著肖莫的聲音。
可她正在氣頭上,也來不及回頭解釋,很快就跟著靳偉七拐八彎,將後面的人拋開了。
她不知道靳偉要去哪兒,也顧忌不了兩個人這樣緊跟著一前一後地樣子會不會引人注目。此時此刻方晨滿心想的都是那天年級組長說過的話……逃課,夜不歸宿,處分,報警……
幸好今天讓她在這裡碰上了他。
……
可是轉念一想,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值得幸運的。
畢竟是在這種地方。
所以她才氣。
彷彿第一次見到那個死去的靳慧的場景再一次浮上眼前,便不由厲聲又叫了句:「……靳偉,你站住!」
整個場子的光線幽暗曖昧,倘若距離隔得遠,恐怕也只能看清對方的大致輪廓。
所以這個時候,一行人正迎面而來,並很快與她錯身擦過,然而方晨並沒多加注意。
反倒是等她跟在靳偉身後快步走遠之後,那些人中間有一個人突然「咦」了聲。
「怎麼?」為首的矮胖老者耳尖,腳步未停,只是冷冷地質疑。
理著板寸頭的青年加快兩步湊上來,其實也有點不確定,所以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老大,剛才過去的女人,好像是……」後半句是附在對方耳邊說的,聲音極低,恐怕旁邊的人都沒有聽清楚。
結果下一刻,商老大突然停下步子。
他回頭望了望,恰好瞥見走廊盡頭拐角處那一閃而逝的纖細身影。
「你!跟去看看怎麼回事。」略一思索之後,他沖「板寸頭」揚了揚下巴,雪茄的煙霧將一雙精明的眼睛都熏得瞇起來,彷彿若有所思道:「……還有,剛才和她一起的是不是還有個男人?」
「是的。好像是個服務生。」其實老大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了,而且方晨聲色俱厲地叫著對方停下來的時候,也恰好被他們聽到。
可是接到這樣的任務,他還是不得不微一遲疑:「那個……韓睿會不會也在這裡?」
「你他媽的怕什麼!」商老大狠狠瞪過去,「還不快滾過去給我盯著!」
安全通道的門被「呯」地一聲重重撞開,靳偉終於在狹□仄的樓梯間裡轉過身來,板著臉孔,凶道:「你到底要跟我到什麼時候?」可是底氣並不足,氣息也有些急促,反倒更加顯出方晨的不緊不慢:「直到你把這事說清楚為止。」
「沒什麼好說的。」他別開臉。
「那麼這身衣服又是怎麼回事?」方晨皺起眉,大家找了他那麼久,誰知道他竟然會躲到這裡來。
兩人隔著不足一米的距離,靳偉已經被逼到牆角,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一雙眼睛卻怎麼也不肯看她,過了好半天才說:「我已經不唸書了!」
「你說什麼?」方晨訝異得連尾音都微微變了調。
「我說……我不要再讀下去了。」有點粗嘎的少年聲音突然被放大,迴盪在靜悄悄地樓梯間裡,半似冷漠半似哀求地說:「方晨姐,你能不能不要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