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晨果然準時等到了Jonathan的電話。她根本不好奇他是如何知道她的手機號碼,事到如今,可以很明顯地看出Jonathan是懷著某種目的而來的,只要他有心,估計想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信息都並非難事。
他和她約在熱鬧繁華的市中心購物廣場,並且給出了時限,這一點令方晨不由大為惱火。彷彿是預料到她的不悅,淡淡的笑聲從聽筒裡傳過來,但卻毫無真誠的笑意可言。
Jonathan輕描淡寫地說:「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姐姐真正的死因嗎?」
他說得十分平淡,彷彿只是隨口一問,可對於方晨卻不啻為一道驚雷。
整個人在電話這端狠狠震了一下,她只覺得聽筒滑不溜手,幾乎握不住的樣子,一顆心在胸腔裡瞬間呯呯跳動得厲害。
此時此刻,對方要玩什麼把戲也都只能由著他了,聽他這樣自信滿滿的語氣,彷彿是真的知曉什麼內幕一般,於是方晨只是稍微斟酌了片刻,便臨時請了假,打的趕過去。
可是見面的過程並不如預期中那樣順利。
對方似乎十分謹慎,也不知道究竟在提防什麼,等方晨趕到購物中心的時候,又突然在電話裡更改了見面地點。
就這樣在城市裡兜轉了一大圈,最後車子停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門口,方晨付了車資,逕直穿過大門坐電梯上了二樓。早有服務員等候在電梯口,在問清姓名之後便領著她走進酒店內設日式料理的合室。
門被拉開的時候,方晨朝裡面看了一眼。原來除了Jonathan之外,他的身側還站著兩個高大健壯的外國男人,神色恭敬。此時三人停了交談齊齊轉頭看她,只見Jonathan只是隨意揮了揮手,另兩人立刻面無表情地點頭,退出門外的時候還不忘拿目光將方晨掃視了一番。
「歡迎,美女。」Jonathan笑道,示意方晨坐下。
方晨坐下之後一時並不說話,這反倒令Jonathan有些猶豫,猜不出這個看似沉默淡定的女人心裡真實的想法,因為他原本對於自己手中掌握的信息極有自信,以為方晨出現之後會立刻追問才對。
每間合室都是封閉獨立的,彷彿是在哪個角落裡熏了某種香料,那一線幽淡的暗香在空氣中無聲地繚繞,麥茶盛在一盞淡青色的瓷杯裡,方晨伸出手指,輕輕的撥了一下杯壁,只聽得叮地一聲,原來是指甲彈在上面,兩者輕撞,終於打破了室內詭異的安靜。
忍不住先開口的人卻不是她。Jonathan清了清嗓子,瞇起那對藍眼睛,若有所思地覷了方晨
一眼,說:「有沒有什麼事是你想從我這裡打聽的?」
他盡量讓語氣溫和。從某個方面來看,甚至已經是紆尊降貴了,因為他很少這樣主動而耐心地誘導對方與他交談。
可是,這個讓他破例的對象卻似乎並不領情。方晨既沒有受寵若驚,更加沒有露出急切渴望的神色,一時之間落在他瞳孔裡的情景只是她微微垂下濃密的眼睫,彷彿兩片黑色的蝶翼覆下來,恰好將她眼底的情緒巧妙地遮蓋住了。
她坐在那裡,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出乎Jonathan的意料,這也使他有點懷疑自己是否過於輕率了,也許他一開始就沒能看準她,才導致事情的開端已經超出自己的想像。
不過,幸好一切還在控制之內。他想,畢竟自己手裡握著重要的籌碼。
想到這裡,他終於再度沉下氣來,也不催促,只是似模似樣地端起杯子品了一口茶水。
隱約的幽香仍在鼻端縈繞,帶著一股膩人的暖意。方晨抬起眼睛問:「你和陸夕是什麼關係?」
她還是開口了,雖然第一個問題並不是他預料中的那個,不過Jonathan似乎不以為意,他揚了揚嘴角以示友好,可是臉上卻殊無笑意,「好朋友。」
方晨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既沒表示相信,也沒明確懷疑。
只是接著說:「事實上我最好奇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Jonathan表現出一絲好奇的樣子,其實心裡已經不悅。
他與方晨只隔了一張方桌,兩人的視線正對著。
還沒有誰敢這樣近距離毫無顧忌地審視他呢!在將心中怒意隱忍不發的同時,Jonathan卻又不得不重新評估之前由手下們收集來的資料信息。
眼前這個女人,究竟是真的聰明冷靜,還是故作鎮定?
結果念頭還沒停,只聽見方晨輕描淡寫地問:「你是誰?」
「我想我已經自我介紹過了。」湛藍色的眸底隱約有光芒微微一動。
「不,我的意思是,你找我究竟有什麼目的?」
Jonathan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美女,為什麼你會這樣想?」他的眼裡彷彿略過一絲驚訝。
方晨也微笑:「這並不重要。」
「我是你姐姐的朋友,所以有必要將她的事情告訴你。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方晨搖頭,她收起笑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其實她心裡有多麼急切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她急於知曉陸夕真正的死因,是否真如自己曾經猜想的那樣,是否還有什麼更隱秘的內幕是被人為地刻意隱瞞了的?
置於桌下的那隻手捏住坐墊的一角,指甲深陷其中。她告訴自己此時此刻不能流露絲毫的急迫來,否則便有可能立刻受制於人,落入完全的被動之中。
在弄清楚一切之前,她必須先要知道這個Jonathan的真正目的。
只過了片刻,男人線條分明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誇讚中彷彿帶著諷刺,他挑起一邊唇角,有些酸溜溜地說:「Alex的眼光真不錯,他是否也看上了你的聰明才智?」
「Alex?」方晨皺著眉不解地看著他,可是心裡卻突地靈光一閃,某種猜測和念頭飛速地掠了過去。
果然,Jonathan隨即便用中文念出了一個名字。
或許是因為他的中文太過生硬,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他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竟讓人有種咬牙切齒的錯覺。
在那短短的一瞬間,Jonathan臉上的肌肉彷彿也不受控制地跟著狠狠抽動了一下,看得方晨不由微驚,她斂下眉睫,不冷不熱地問:「你和韓睿是什麼關係?」
「兄弟。」不知為什麼,Jonathan的笑容讓方晨有些莫名的恐懼,連語調都忽然低沉下來:「照理說,他應該叫我一聲哥哥。」
然而事實上,從小到大韓睿都沒有這樣稱呼過他,當然,他也同樣不想認這樣一個弟弟。他納悶父親怎麼會被那個中國女人迷得神魂顛倒,甚至還把那女人生的野雜種一起領進他們羅森伯格家族的大門精心培養。
如果說小時候他敵視韓睿,那麼等到長大以後那便是恨了。
他仇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子,不但理所應當地分享了屬於他的一切,還漸漸得到了父親的欣賞和寵愛。所以表面上雖是一家人,但這麼多年來,暗地裡他卻處處與韓睿為敵,兩方互不相讓地周旋著,暗流洶湧。
最初,他原以為要除掉韓睿很容易,結果後來才發現是自己估算錯誤了。韓睿不但好命地逃過了一次又一次危機和陷阱,而且自身的勢力也在短短幾年間迅速膨脹擴大,幾乎以驚人之勢牢牢掌控了羅林伯格家族大部分的資源。尤其是在兩年前,韓睿動手將他們的大哥Michael一舉除掉之後。
對於那一次的家族鬥爭,Jonathan至今仍然記性猶新。
儘管Michael的脾氣暴躁,向來缺少智謀,就連作為親兄弟的Jonathan自己也瞧不起這位大哥,可他還是希望至少可以利用Michael來打擊一下韓睿的勢力,然後自己以最少的損失坐收漁利。
然而結局卻令他失望,甚至心驚。
他沒想到韓睿動起手來竟會那樣快,而且狠到不留一絲餘地,幾乎沒給Michael反抗的機會,便順利地結束了這場鬥爭。
看似不費吹灰之力的舉動,但卻讓Jonathan驚心,彷彿是第一次心生恐懼,即使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並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而除掉Michael之後,他漸漸感到了危機,似乎自己也正被逼向死角,只恐怕以後的容身之地將會變得越來越小。
所以,他打算趕在那之前率先採取行動,先發制人。
他看走了眼,韓睿比他想像中還要機警狠辣,而且冷血。在失去了父親的庇佑之後,他必須自保。
然而方晨這邊卻因為他的回答暗暗吃了一驚,她不禁重新仔細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外國男人來。
金髮碧眼,冷淡的眉宇間隱約透出一股陰沉,說話的時候習慣擺出笑容,可是眼睛裡依舊冰冷得毫無笑意,無法讓人感受到真誠。
這樣一個人,竟然是韓睿的兄長?
直到這時方晨才承認,自己似乎一點也不瞭解韓睿。她從來就沒真正的瞭解過他,兩個人的相處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充滿心機的佈局,大家互懷目的,誰都沒有對誰敞開過最真實的一面。
而她也終於確信,Jonathan來者不善。他假裝與她偶遇,實際上早已將她的背景調查得一清二楚,這樣的態度不能不令人提防。
所以她的神色中不自覺又多了一分警惕,再次開口道:「你找到我,究竟是為什麼?」
Jonathan挑挑眉毛,「你和Lucy真的是親姐妹?你們兩個人可真不太一樣。」
方晨聲音一沉:「什麼意思?」
可是Jonathan卻不回答,只是忽然換了副腔調,慢悠悠地歎道:「我該怎麼說才好呢?Alex艷福不淺,這樣美麗的兩個女人,他全都擁有過。」
可是Jonathan卻不回答,只是忽然換了副腔調,慢悠悠地歎道:「我該怎麼說才好呢?Alex艷福不淺,這樣美麗的兩個女人,他全都擁有過。」
握在手中的茶杯「噹」地一聲敲在桌面上,白皙纖長的手指倏然一緊。
「說清楚一點。」方晨皺著眉要求。
「我想Alex自己也不知道吧。他居然沒有調查過你的背景,這真不符合他的作風啊。如果他知道你是可愛的小Lucy的妹妹,會是什麼反應呢?」Jonathan彷彿十分憧憬地撫摸著稜角分明的下巴,笑容有些神秘怪異:「對此我很期待。」
「你是說,我姐姐和他在一起過?」
「完全正確。怎麼,原來連你也不知道這件事嗎?」Jonathan眨眨眼睛,表現出意外的樣子。
可是方晨卻不再說話,對於他的表情和疑問視若無睹。
她是知道的。
又或者說,很早之前就曾猜測過,直到今天才證實罷了。
原來她猜的沒有錯。
原來陸夕真的跟過韓睿。
……
可是韓睿曾說過,他從沒愛過任何女人。
那麼,陸夕顯然也包括在內?
她跟他在一起,而他卻沒有愛過她,甚至從來不曾提起過她。
方晨也曾試探過,用各種方法,可是從沒從韓睿的嘴裡聽到過陸夕的名字,彷彿他的世界裡根本沒有這號人,以至於後來方晨甚至懷疑是否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是否陸夕與韓睿根本毫無交集。
向來自詡冷靜的心裡如同被突來的風雨洗捲過一般,過境處留下一片凌亂。
說不清究竟是一種什麼滋味,方晨只是重新抬起眼睛,牢牢地盯著Jonathan:「我姐姐是怎麼死的?」
其實她突然有些猶豫,或許是不願意聽到答案。
她承認自己有點害怕了,她不相信這個男人會帶來令人舒心的答案。
相比這下,Jonathan的表情卻顯得輕鬆許多,湛藍的眼底隱約閃動著莫名的光。他不正面回答她,只是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沿著烏漆的桌面緩慢推了過去。
「你可以先聽一下。」
那是一隻小巧精緻的音頻播放設備,握在手裡只有手掌大小。似乎是看出方晨的遲疑,Jonathan鼓勵道:「這裡面有你想要的答案。」等了一會兒,見她仍沒動靜,他又說:「你這樣聰明,難道會相信美國警方那一套說法?」
一語正好擊中方晨長久以來的心事,她的目光終於震動了一下,深深地看他一眼,然後按下了綠色的播放掣。
磁帶捲動發出低悶的沙沙聲。
在安靜了五六秒之後,擴音器裡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星期五晚上的會面暫時取消,你通知對方我們將另行約定時間……」
清冽而冷漠,儘管說的是英文,但方晨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是韓睿的聲音。
這時候只聽另一個陌生的聲音說:「好的,我會安排。不過這樣的話也許我們的誠意會被懷疑,您知道的,他們向來謹慎多疑。」
「這筆生意很重要,我不能冒險……」
聽到這裡,方晨讓機器停了下來,問Jonathan:「這是什麼?」
「電話錄音。」Jonathan也不瞞她。
「可是,這與我有關係嗎?」原來是竊聽內容,方晨對此不免有點反感,拿著這樣的東西,彷彿自己也像是做賊的一般。
更何況,被竊聽的主角還是韓睿。
Jonathan將她的表情收入眼底,不以為意地比了個手勢:「接著聽下去。」其實只是無心插柳,當初他只對這段錄音的前半段內容感興趣,結果沒想到如今後半段也能派上用場。
他幾乎可以保證,後面的內容不會令眼前這位大美人失望的。
當然,帶來的連鎖反應便是,他同樣也不會為自己的此趟中國之行感到失望。
方晨半信半疑地繼續聽著那段錄音,一邊猜測Jonathan究竟在玩什麼鬼把戲,結果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因為,最後他們竟然談到了陸夕。
當那個熟悉的名字不止一次地反覆出現在對話裡面時,方晨不由自主地微微皺起眉頭,這時只聽電話裡的那個男人問:「該怎麼處理?」方晨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屏息凝氣,等待著下一句回答。
其實她並沒有完全弄清楚事情的始末,甚至因為他們話題跳轉得太快,令她一時之間無法將陸夕與之前的交談內容聯繫起來。只能模模糊糊地猜到,大概是陸夕做了某件犯禁諱的事,給韓睿以及他手頭上的事務帶來了一定程度的困擾。
不過也正因此可以肯定,陸夕確實曾在韓睿的身邊待過一陣子。或許是幾星期幾個月,又或者更久。
這時,錄音第一次陷入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之中。
方晨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只是將絕大部分主意力全都集中在這上面,所以根本沒發覺自己的手指早已經緊緊收攏在掌心。
她在等。
這一刻,她彷彿就是那個守在電話那端的人,在靜候著一個答覆。
終於,那個冷淡的聲音再度響起來,卻是反問:「以前遇到這種事,是怎麼做的?」
對方似乎有一瞬間的猶豫,然後便帶著一絲求情的味道說:「可是,我以為她與您一樣是中國人,所以……」
「沒有例外。」他的話很快就被打斷,那副冰冷的腔調像是寒冬裡的一捧雪,從中尋不到絲毫溫度,簡潔清晰的字句猶如重錘,隨著每一個音節一下一下地敲擊在方晨的心上,「二十四小時之內,讓她徹底消失。」
**************************第二更******************************
「啪」地一聲,播放鍵自動彈起來,整段錄音到此為止。
可是方晨卻彷彿被定身在那裡,一動不動。
……徹底消失?
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就像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口如擂鼓一般,發出沉重的巨響,可是心跳得這樣用力,身體裡的血液卻彷彿凝固住了,就連思維也一併凝固了,所以才不能正常思考。
像是過了好半天,才終於想起來對面還坐著一個人。
方晨茫然地抬起頭,看向他,眉頭仍舊微微皺著卻不自知,她只聽見自己低聲問:「什麼意思?」
「你覺得呢?」Jonathan淡淡地反問。
她怔了一下,突然抬高了音量:「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
從沒被人這樣吼過,更何況對方還是他向來瞧不起的女性。Jonathan強捺下心中的不悅,冷笑道:「這是在2002年10月13日錄下的。Lucy的準確死亡日期是什麼時候,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彷彿被強大的電流擊透全身,方晨「霍」地一下站起來,一瞬間清麗的臉上如覆寒霜。她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咬著牙扭頭就走。
Jonathan也跟著站了起來,在背後問:「你不相信是Alex殺掉了你的姐姐?」
纖細的手指還扣在門板上,方晨的身體很明顯地僵了僵。
她不知道,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可是——
讓她消失……
那樣冷淡的語氣,彷彿說話的人是真正的冷血動物,彷彿他根本就沒意識到,只是這樣輕描淡寫的幾個字,便能輕易改變另一個人的命運。
這樣殘酷,她甚至不願相信電話裡的那個「她」指的就是陸夕。
但是,在聽錄音的時候,其實她的心就已經不可避免地一截一截地涼下去。
那是韓睿。
她可以懷疑任何事,卻不得不承認,或許這世上還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多麼奇怪,有時候就連方晨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明明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她卻彷彿已經將那個男人的本性看得十分通透。
所以才會覺得恐懼。
在這一刻,她竟然不願再聽到Jonathan多說一個字。
因為每多一個字,也只不過是讓心中浮現出來的那個答案更加堅定一分罷了。
「究竟是不相信,還是不願意接受事實?」Jonathan卻不打算輕易放過她,眼睛裡綻放出陰沉的光芒,笑意若有若無地掛在嘴角邊:「我知道你曾經和Alex在一起過。是不是無法接受他就是殺死你姐姐的兇手?」
胸口裡彷彿堵著一團硬物,將氣息硬生生給卡住,方晨扶著門略微鎮定了一下才回過頭。
其實她的臉色仍舊有些蒼白,映在蓮花造型的頂燈下,眉睫投下的陰影顯得更加深濃。而她的目光,便似乎沉斂在這片陰暗中,讓Jonathan也分辨不出她此刻真正的情緒。
「為什麼?」從強烈的震驚和衝擊中回過神來,方晨暗自深吸了口氣,聲音微不可見地顫動了一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陸夕她又做了什麼?」
Jonathan略一揚眉:「我不知道。」
「不可能。」她緊抿著嘴角。
「千真萬確。Alex的事輪可不到我管。」Jonathan語帶嘲諷,停了停,忽又話鋒一轉,眼珠子也跟著微微轉動,「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千真萬確。Alex的事輪可不到我管。」Jonathan語帶嘲諷,停了停,忽又話鋒一轉,眼珠子也跟著微微轉動,「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或許是被這室內的香氣熏得頭暈腦漲,方晨凝住眉心,蒼白著一張臉孔反問:「什麼?」她發現自己竟連思考的餘力都漸漸失去了。
「你不想替Lucy做點什麼嗎?」Jonathan說得很含蓄,但他相信她能聽得懂。
方晨似乎怔了一下,卻不作聲。
做什麼?怎麼做?
她想到陸夕,只覺得鼻尖一陣酸疼。那具年輕美好的身體躺在冰冷的鐵床上,她當時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在自己十九年的生命裡彷彿是第一次那樣認真地看著她,結果卻是最後一眼。
她曾經敵視的人,卻也同樣是陪伴她成長的最親的親人。
可是,她又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她不敢承認,在那些與韓睿享受著熱烈的歡愉並被他擁在懷裡入睡的夜裡,她其實已經暫時忘記了陸夕,也忘記了自己最初接近韓睿的真實目的。
「如果有需要,我想我可以幫助你。」Jonathan邊說邊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在榻榻米上拉出一道陰影,不疾不徐地向門邊靠近。
在來之前他就早已經盤算好了該如何和她談條件。
方晨仍舊一言不發,彷彿是在想著什麼東西,又彷彿只是發呆。可是,當Jonathan終於走到面前的時候,她卻突然冷冷地吐出一個字:「不。」並將門板迅速拉開往外走。
Jonathan停了一下,臉上閃現出一絲惱怒的情緒。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結果這個女人竟然完全不領情,而且竟敢對他疾言厲色?!
他的手下正如兩尊鐵塔般佇立在門口,此時見情況似乎不大對勁,想也沒想便直覺出手阻攔。方晨的腳步被這樣一攔,不由得停下來回過頭去,臉上仍是那樣冰冷的神態,眼裡卻幾乎冒出火來。
她飛速地打量著來意不明的Jonathan,「叫他們讓開!」
她的聲音不高,但還是引來幾個服務員的注意,身穿和服的女人們紛紛將好奇的目光投過來,似乎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詢問。
Jonathan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又對方晨說:「不依靠我,你認為你能對付得了Alex?」
方晨的語氣很硬,不加思索地便說:「這是我自己的事。」
其實她沒想過要怎樣對付韓睿,也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這些。現在大腦裡就像是被人用什麼東西攪亂了,餘下一片昏聵與狼藉,卻又有各種各樣的影像紛湧跳出來,幾年前的,和最近幾個月的。她只想去找韓睿,問問他究竟為什麼,究竟是什麼讓他做出那樣殘酷的決定來。
那顆致命的子彈不偏不倚正好嵌在陸夕的心口上,大概將死亡的瞬間壓縮到了最短,也不知道當時還會不會有痛感。可是,她只要想到那是韓睿或者韓睿指使別人下的手,便不由得從心底湧起一股寒意。
為什麼會是他?
方晨閉了閉眼睛,無心再去理會任何事,只是從那兩個高大的白種人中間穿過,疾步離開。
為什麼偏偏會是他?
她曾經懷疑過的事,在她終於放棄追究的時候,卻又突然得到了證實。
倘若再早幾個月,或許自己也不會有此刻這樣的反應。可是,為什麼非要等到了這種地步,才有人來告訴她,陸夕的死是由韓睿造成的?
從酒店衝到馬路上,方晨坐上計程車直接向著韓睿的PUB方向駛去。她瞭解韓睿的習慣,知道他每天這個時候通常都會在哪裡出現。
暮色剛剛降臨,整個城市被無形的灰暗色澤所籠罩,沉浸在悶熱的喧囂當中,猶如一隻巨大無比的蒸籠,熱氣騰騰,熏得人喘不過氣來。
路上堵得一塌糊塗,大概是看出身邊乘客的急迫,司機師傅一邊在車陣中緩慢挪移一邊將車載廣播打開。交通台的主持人正送出一首柔和的輕音樂,彷彿是要安撫各位司機焦躁不安的心情。
司機說:「這條路太堵了。一會兒過了前面的紅綠燈,我向左轉,那條小路上的車沒有這麼多。」
他等了一會兒,卻見乘客沒反應,不由扭頭看了一眼。結果發現這位年輕漂亮的女客人正兀自盯著窗外,似乎在發呆。
他不再多話。拐上旁邊的支路之後果然道路疏通了些,目的地其實離得並不遠,處在市中心最佳地段,是平時最熱鬧的去處之一。
司機以為方晨趕時間,便盡量在車陣中靈活穿梭,等到酒吧門口的時候,計費器恰好跳到一個整數。
車子停下來,方晨這才如夢初醒。
她還記得,那一次因為靳慧的案子,自己正是這樣火急火撩地坐車來到這附近,直衝進「夜色」的大門去找韓睿。那時候,她與他還不熟悉,她只是賭了一把,賭自己身上會有什麼東西可以吸引到他,而蘇冬,恰好是個絕佳的接近他的借口。
結果她似乎成功了,幾乎算是一擊即中,當真吸引到了韓睿的注意。
其實在他的套房裡第一次被他強吻的時候,她並非完全無力反抗,但她並沒有那樣做。當她被他牢牢地扣住身體,當兩人的唇齒糾纏撞擊在一起的時候,除了片刻的驚慌與憤怒之外,她甚至感到慶幸。
她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了興趣和慾望,而這些正好是她想要的。
她需要這個契機,從而進一步接近他。
那時候,她是為了陸夕。
而這一刻,方晨坐在車裡,抬頭望著近在咫尺的醒目霓虹招牌,她想,為什麼彷彿輪迴一般,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這一次,仍是為了陸夕而來。
付完錢,就在下車的前一秒,她卻突然停住了動作。
這個時候酒吧還沒開始營業,大門被候在外面的門童拉開,韓睿領著五六個人從裡面走出來。
就這樣隔著十來米的距離,方晨從車裡看著他。
路燈下,他的影子疏淡而修長,嘴唇正微微動著,像是在和旁邊的人說話,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她已經想不起他們有多久沒見面了,這段時間她將大多數精力都花在工作上,要麼便是找朋友玩樂,玩得累了倒在床上睡一覺,第二天照舊精神煥發去上班。
她的日子過得充實,所以很少想到他,可是偶爾回憶起來,往事卻又出奇地清晰,一件一件,每一個重要的或是不重要的場景,都像是電影影像被刻在膠片上一般,被長久地保留了下來。
她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記得這樣清楚。
他沉默的樣子。
他嘲諷的表情。
還有他很少流露出來的輕淡的笑意。
其實,自從山上那場槍戰之後,他對她微笑的次數似乎就多了起來,脾氣也好了很多,甚至對她刻意的挑釁包容有佳。
也許正因為這樣,她才在不知不覺間記住了他笑起來的樣子,竟然十分好看,比平時冷冰冰的表情要好看許多,連眉心那條細紋也彷彿一併淡去了,整個人眉目舒朗,內斂而清越,讓人不禁聯想到雨後青黛色的遠山。
有一回,她也不知著了什麼魔,竟然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眉骨。他一愣,而她也彷彿怔住了,結果他卻沒有阻止她,只是挑起眉,用眼神無聲地詢問。
她語氣訕訕,頭一次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只得不太流暢地說:「你笑起來……還挺好的。」又覺得自己這樣彷彿逾越了什麼,便打算收回手來。
可是他卻不讓,不輕不重地摁住她的手指,讓它們繼續停留在原地。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他似乎延續著剛才的好心情,問。
她回答:「沒什麼。」不肯承認自己是一時失控才做出這樣的舉動,因為太溫情,所以才覺得彆扭。
沒說實話的代價便是在下一刻被突然打橫抱起來,丟到柔軟寬大的床上。
她驚呼一聲,而他已經迅速壓下來,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愉悅笑意,深邃的眼睛彷彿夜空下的海,閃動著幽暗的光芒。
他從她的額頭一路吻到下巴,然後才停下來說:「想看到我笑也不難,就看你怎麼讓我開心了。」
她愣了一下,接著便故意輕蔑地瞪他,因為在她看來,他當時已經足夠開心了。
「你笑不笑關我什麼事?」她嘴硬地反詰。
「難道你不喜歡?」
「我什麼時候說喜歡了?」
「你剛才的話,應該可以這樣理解。」
面對緊接而來的挑逗,她開始深深後悔,一切都是自己鬼上身般的舉動引出來的,似乎也怪不得別人。
「……專心一點。」最後他捏住她的下巴命令,凝視著她的眸光閃爍得猶如天際璀璨的星子,接下來,便用有史以來最溫柔卻又最激清的動作將她帶入另一重世界……
「小姐,」司機等了許久,也不見這位乘客下車,於是不得不出聲明提醒,他還得做下一單生意呢。
方晨想了想,終於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轉頭說:「不好意思,我不想下車了,你再送我去另一個地方吧。」
正因為瞭解他,所以在情緒逐漸冷靜下來之後,她很快便清楚地意識到,這樣貿然地去找他質問陸夕的事,無疑是個不怎麼聰明的舉動。
牽扯到一條生命,換作任何一個正常人,應該都不會承認是自己做的,又更何況是韓睿呢?
他的心思太深太沉,她沒有任何把握倘若站在他面前將一切都揭破之後,自己是否還可以全身而退。
這個男人是真正冷血的,那些一時的歡愉和熱情,那些偶爾的溫情和照撫,之於他來說,恐怕都只不過是逢場作戲!
想到這裡,方晨只覺得心中微微一痛,那種細微的疼痛彷彿生長在血脈裡,雖是新生的,卻十足頑固,不可扼止。她不免撐著額頭暗自嘲笑起自己來,多麼可笑,在這樣的時刻竟然還會在意他是否曾經真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