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賈斯丁走了之後,宇文忠語重心長地對雲珠說:「你可不能像他那樣,一心只顧著玩,他有老爹的房地產公司可以接手,你沒有的——」
「我知道,我這一生,絕對靠我自己,從來沒想過靠別人——」
「但是如果你不好好學英語——」
「世界上也不是只有學英語這一條路。」
「還有哪條路?」
「多得很,我可以回國去做旅遊,也可以像我媽一樣,開個舞蹈學校——」
他有點慌了:「你想——回國去?」
「不回國怎麼辦呢?我又考不過托福,在這裡又沒身份開舞蹈班,呆這裡幹嘛?」
「老楊的老婆不就是這麼呆家裡的嗎?」
雲珠撇撇嘴:「我才不願意像她那樣呢!有什麼意思?」
「只是暫時的嘛,等我畢了業,找到了工作,就可以辦綠卡了,那時你不就可以——辦舞蹈班了?」
「那還得多少年啊?我不如先回國去做我的旅遊,等你給我辦好綠卡了,我再過來辦舞蹈班。」
「那這幾年我們就——兩地?」
「兩地怕什麼?我們可以視頻啊。」
「人家老楊的老婆——」
「你別提老楊的老婆了,人家的老公馬上就畢業了,她也算熬到頭了,但你還才剛開始,最少還得熬四五年,我窩在這個地方四五年不上班,又沒什麼朋友交往,肯定長霉了。」
「只怪我太沒用了,如果你想——找個美國人幫你改變身份,我——不會阻攔你。」
「我還是等你慢慢熬綠卡吧。」
他很感激雲珠的忠誠,表態說:「我一定爭取盡快畢業,早辦綠卡。」
「誰知道你那時還記不記得我?」
「怎麼會不記得呢?你是我的老婆,不是嗎?」
雲珠摸摸他的臉:「只怕等我一回去,你就忘記我了。這裡有這麼多女生喜歡你——」
「誰喜歡我?」
「多著啦!Grace啊,朱——什麼啊,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
「瞎說!除了你,誰都不喜歡我,說不定你都不喜歡我。」
「都喜歡你,都喜歡你,你別裝樣了。」
「但我不喜歡別人,只喜歡你,希望你——別回去。」
「到時候再說吧,還早呢,要回去也得等到這學期結束。」
剛還在羨慕老楊快熬到頭了,卻傳來老楊被警察銬走的消息。
是老任告訴他的。
老任以一種聽不出是欣喜是興奮還是同情的語調告訴他:「老楊進局子了,你知道不?」
「什麼局子?」
「還有什麼局子,當然是警察局。」
「出了什麼事?」
「打老婆。」
「他——打老婆?不會吧,他那麼怕老婆,還敢——打?」
「物極必反嘛,老是被人騎在頭上拉屎,到頭來能不反抗反抗?」
「但是他老婆都快生了,他怎麼會在這種時候——」
「就是因為他老婆快生了,才鬧了這麼一出。」
「是嗎?究竟怎麼回事?」
「這事啊,還得從CNN(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那事說起。」
「CNN怎麼了?」
「你不知道?網上嘈翻天了——」
「是嗎?到底是什麼事?」
「你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啊,這麼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就是那個CNN主持人辱華的事呀。」
那事他倒是聽說過,但他只聽說CNN主持人辱華了,但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怎麼辱的,不由得問:「CNN那人說什麼了?跟老楊打老婆有什麼關係呢?」
「怎麼沒關係呢?太有關係了!就因為CNN那事,老楊這些天忙得不亦樂乎,發動大家上網簽名抗議,還組織人到K市去遊行示威——」
「到K市去遊行?CNN在K市?」
「CNN不在K市,但K市是我們州的capital(州府,省會)嘛,我們C市這麼個破地方,就一個大學,游給誰看啊?當然要拉到K市去游,本州各大學的中國學生都到那裡去集會遊行,那樣才能造成聲勢。怎麼,老楊沒來動員你去?」
「沒有。」
「呵呵,說明他已經把你從中國人裡踢出去了,歸入漢奸類。」
他感到很受傷:「你呢?他動員你了?」
「我又不是漢奸,他怎麼能不動員我呢?」
「你去了嗎?」
「我才懶得去呢,為了三十塊錢補助,坐一天的車,跑那麼遠去搖旗吶喊,我瘋了啊我?」
他猜測說:「是不是老楊要去K市遊行,而他老婆不讓他去,才鬧起來的?」
「正是如此。」
「那她也有道理,她都快生了,老楊還跑K市去幹嘛呢?」
「但老楊不這麼想啊,他是學生會的頭,平時又是愛國愛到骨頭裡去了的人,這種事他能不去嗎?」
「別的情況下可以去,但現在是特殊情況,老婆要生了——」
「他說他老婆的預產期還有一兩個星期,他只到K市去一天,當天去當天回,有什麼不可以?」
「這個——好像也有道理。」
「但他老婆就不這麼想了,為了個不相干的事,你把我丟在家裡,那還得了?」
「就這麼鬧起來了?」
「主要他老婆平時都是呼風喚雨慣了,說不許他去哪裡,他就不敢去哪裡,所以這次以為老公還會這麼聽話,哪知道這次不同了,這次是政治問題,不是家庭問題,老楊可不含糊,堅決要去,還說他老婆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不懂國家大事。他老婆就煩了,說如果他敢去K市,她就把孩子打掉,跟他離婚,讓他跟國家去過日子。」
「老楊就動手打人了?」
「他哪敢啊,是他老婆先動手,老楊一向是打不還手的,但這次可能被CNN那廝氣昏了頭,國仇家恨一起湧上心頭,就還了老婆一巴掌——」
「他老婆就報警了?」
「可不是就報警了麼?」
「那老楊可不可以向警察說明一下,是老婆先動手的呢?」
「肯定說了的,但有什麼用?他老婆一個女人,又是一個大肚子,能把他打成什麼樣?而他那一巴掌,可就在他老婆臉上留下證據了。」
「那也是打得太狠了點。」
「還算老楊運氣好,沒把老婆打流產。」
「他被警察銬走了,誰來侍候他老婆生孩子?」
「你問我,我去問誰?唉,他那個老婆也真是傻,自己一個housewife(家庭主婦),吃的喝的穿的住的全靠老公,還這麼驕橫,一個電話把自己老公送局子裡去,這不是自己害自己嗎?老楊留下這麼一個記錄,今後找工作都難了,老楊找不到工作,她和孩子不也跟著喝西北風?又只有走老李的路,回國去。」
回到家,他把這事告訴了雲珠。
她說:「你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那怎麼沒聽你說?」
「你到學校去了麼,我怎麼跟你說?」
「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到網上去看吧。」
「都上了網了?」
「嗯。」
「誰放到網上去的?」
「我放到網上去的。」
他一驚:「你怎麼能把人家的私事放到網上去?」
「是她叫我幫她放到網上去的。」
他有點不相信:「為什麼?」
「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發到網上聽聽大家的意見。」
「是嗎?那大家怎麼說?」
「說什麼的都有,你自己去網上看吧。」
他按雲珠說的地址找到那個帖子,發現已經有好多跟帖了,他大致看了一下,真是說什麼的都有,有批老楊不懂得愛護老婆的,有罵老楊腦子進水愚忠愚孝的,有說老楊的老婆心腸太狠的,有笑老楊的老婆自作自受的,有建議兩人離婚的,有勸告兩人和好的,有唆使老楊的老婆回國的,有叫老楊的老婆到警察局去翻供的,應有盡有。
但不管持哪種意見,有一點很統一,都認為老楊經此一劫,留下案底,在美國的前途是很暗淡的了。
他問雲珠:「我們要不要去他家看看?」
「我已經去過了。」
「情況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亂七八糟。老楊也真是的,老婆都快生了,還跑外地去抗個什麼議嘛,真是吃飽了撐的,美國人罵中國,關他屁事啊?他又不在中國,人家又沒罵他——」
「老楊是個——很愛國的人。」
「切,愛國?愛國怎麼不回中國去,要賴在美國?」
這個他就答不上來了。
雲珠說:「像老楊這種政治動物,要是我的話,早就跟他拜拜了。」
「他老婆說沒說——離婚的事?」
「肯定離婚。現在是要不要這個孩子的問題——」
他嚇了一跳:「不是說快生了嗎?還能不要?」
「在美國是不能——不要了,但如果回中國,還可以做掉。」
「到了這個份上了,還——做掉?」
「那怎麼辦?難道一輩子拖著老楊的油瓶子過日子?」
「如果她實在不想養,生下來——交給老楊養也比做掉好啊。」
「你說得輕巧,一旦生下來,就成了一個牽掛,她捨得交給老楊養?」
「那她捨得做掉?」
「我怎麼知道?反正她這麼說的。」
他擔心地問:「她都快生了,還能坐飛機回中國?」
「她就是很擔心這事,所以她要我陪她回去。」
「你答應她了?」
「還沒有,不過我很想幫她這個忙,反正我讀完這學期是要回國去的,如果現在她真的需要一個人陪她回去,我提前一點走也沒什麼——」
他愣了:「這——這多大的責任啊!」
「是啊,我也是覺得責任太大了,所以還沒答應她。不過我覺得她是鐵了心要回國的,不管我陪她不陪她,她都會回去。不回去又能怎麼樣?是她把老楊送監獄裡去的,等老楊從牢裡出來,還不恨她一頭包?別等到月黑風高的時候把她給掐死了,回國還可以保條命。再說老楊有了這個案底,以後找工作也難了,恐怕最終還得回國去。」
「回去是可以,但把孩子做掉——那太——殘忍了吧?」
「但如果不做掉,她這一生不是完了?」
「我們要不要問問Grace的意見?」
「問她幹什麼?」
「你不是有什麼事都跟她商量的嗎?」
「跟她相關的事就跟她商量,這事跟她又不相關,有什麼要跟她商量的?我們要是跟她商量,她肯定不贊成老楊的老婆把孩子做掉,但她不贊成是不贊成,又不會負擔起撫養那孩子的責任,還不就是嘴巴說說而已,有什麼用?」
那天晚上,雲珠一直掛在電話上跟老楊的老婆說話,最後把商議的結果告訴了他:「我決定了,陪商小小回去。」
「誰是商小小?」
「老楊的老婆啊。你們平時總是叫人家『老楊的老婆』,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吧?也太大男子主義了。你說,我們這種人呆在這裡有什麼意思?最終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了,只剩下老楊的老婆,老宇的老婆。」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過完暑假再說吧,我先在國內找找工作,如果能回原單位,那是最好,如果不行的話,我就跟我媽一起辦舞蹈學校。」
「你都沒準備回來了嘛。」
「也說不定,如果我在國內打不開局面,我還會再回來。」
「那你下學期的學費到底是交還是不交呢?」
「先不慌交,等下學期快開學時再交也不遲。」
「那你的票是買單程還是買來回?」
雲珠想了一會,說:「先買單程吧。你把信用卡給我,我自己買,因為我得跟小小買同一個航班的才行。」
「她的票已經買了?」
「還沒有,在等我的回答呢。我今晚到她那裡去陪她。」
「我也跟你去吧。」
「你去幹什麼?我們兩個閨蜜說話,你在那裡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