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分配的事,像個大石頭一樣壓在石燕心裡,來到這個世界上這麼多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認識到自己是多麼勢單力薄。可能以前她也勢單力薄,但那時還沒到用「勢」用「力」的時候。從小學到高中,都是讀書就讀書,不用搞關係開後門也能辦到。即便是考大學,好像也不需要開後門,或者說開了也沒用,你只考了那麼多分,再怎麼開後門也等於零。
但這次不同了,好像除了本事,還有個「關係網」的問題,甚至可以說主要是「關係網」在起作用。同學們都在忙忙碌碌的找關係,開後門,不過他們大多數是在他們自己的家鄉找關係,開後門,因為他們似乎沒想過到別的什麼地方去,只準備回到自己家鄉去,但要進一個好點的學校,或者撈個一官半職。
石燕一直是很瞧不起這種想法的,這種「社來社去,隊來隊去」的搞法,能有個什麼前途?她一直覺得他們都是燕雀,不懂她這個鴻鵠的大志,所以她從來不關心那些人在想什麼,幹什麼,也不在那些人當中找男朋友,找了幹什麼?跟他們回那個破地方去?
她自己是從來沒想過回家鄉去的,對她來說,讀書就是為了逃離那個地方,不能逃離還讀什麼讀?她想上名校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上了名校可以逃得更遠,逃到一個更了不起的地方去。但是現在好像只能用一個「好高騖遠」來形容她這個人了,幸虧平時還沒在那些燕雀們面前流露出自己的鴻鵠大志,不然的話,肯定被別人當笑話講。
她父母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在她家鄉那邊使點勁,跑路子的結果是可以把她弄進「洞洞」的任何一個中學,或者是附近縣城的中學裡去。但過了那個地界,他們就沒折了。
她自己也在盡力想辦法,首先是爭取留校,她成績一向不錯,如果單憑成績,系裡完全應該留她。她跟姚小萍都申請了留校,還有兩個男生也申請了留校。系裡裝模作樣地讓他們四個人都試講了一次,她雖然知道這是虛晃一槍,但她還是竭盡全力地準備了,自己感覺試講也很不錯。
但最後的結果是她試講的分數沒有姚小萍高,系裡說姚小萍在縣中教過多年書,有教學經驗,整個課堂教學組織得比較好,教案寫得好,板書也很規範,而她則毫無教學經驗,教得比較死板。留校是要教書的,而不是讀書的,所以不能光看學習成績,而要看實際教學能力,綜合起來看,還是姚小萍更適合留校。
她痛恨系裡這種虛偽的做法,你要開後門,就直接說姚小萍有後門,我們留她不留你,那樣雖然沒留校,心裡還想得過去。現在這樣一搞,她沒留校還成了她自己沒用了,真是奇恥大辱!
她知道姚小萍留校是嚴謹的爸爸在裡面起了作用,雖然嚴謹的爸爸只是體育系的教授,但總還是個教授,比她這種完全沒人幫著說話的要強。有一陣子,她真有點想去系裡揭發一下,說姚小萍開後門,但是她覺得這很卑鄙,也沒什麼用,系裡當然知道姚小萍開後門,不知道的話,那就說明姚小萍沒開後門了。
還有一陣子,她想去告訴嚴謹,說姚小萍是有丈夫的,但她覺得那也很卑鄙,而且姚小萍現在說不定根本不是靠嚴謹的關係,而是靠她那個遠見卓識的伯伯。
姚小萍似乎知道她這些心思,在她面前總像有點心虛,總是說:「其實你比我成績好,應該留你,但是--系裡後門多得很,就算他們不留我,也不見得就能留你,很可能會留那個李樹,因為他爸爸是鋼廠的財務處長--」
石燕不知道鋼廠的財務處長又算個什麼角色,但她覺得姚小萍說的有道理,想留校的不止她一個,姚小萍不開這個後門,別人也會開,還是輪不到她頭上,那又何必把姚小萍的好事攪黃了呢?
黃海也在F市那邊為她想辦法,跑到當地各個中學去看有沒有差老師的。F市的中學倒是很缺師資,聽說了石燕的情況也很感興趣,但學校都沒本事替她轉戶口,說如果他們能自己解決戶口問題,那就可以錄用石燕。但在那個年月,要想憑個人的力量把戶口從D市弄到F市去,恐怕比登天還難,於是又搞成了一個僵局:沒有F市戶口,就沒法在F市工作;沒有F市的工作,就沒法往F市轉戶口。
過了好一陣,卓越才陪著一個比那兩個中年人更中年的人進來了,介紹說那是師院的張副院長。石燕到師院幾年了,這還是第一次隔這麼近看她自己學院的院長,好像也沒什麼過人之處,至少在長相上是如此。
幾個人開始點菜,每個人都拿著個菜單研究,但最後也就是張副院長點了兩個菜,其它都是卓越代辦了。
石燕一直處於緊張和不自然的狀態,而那幾個人既沒怎麼跟她說話,也沒談什麼具體的事,都是勸酒,單勸、對勸、反勸、正勸,熱鬧得一塌糊塗。
最後,終於酒足飯飽,於是紛紛告辭,起身離席。幾個人到了餐館門外,又是一陣客套寒暄,至少客套寒暄了一、二十分鐘,那三個才真的離去了。石燕跟卓越站在餐館門外,你望我,我望你,她小聲問:「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天?請你吃飯呀。」
「為什麼請--我?」
「你分配的事,不請你請誰?」
「我分配的事?你怎麼知道我想--分哪裡?」
「我神機妙算。」
「肯定是聽姚小萍告訴你的吧?」
「我還用她告訴?這是明擺著的事嘛--」
她鼓足勇氣問:「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呢?」
「肯定是因為我喜歡你囉--」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她以為他會委婉一點,然後她一點一點逼,他一點一點退,最後才被她逼得說出來,那就顯得比較真一些。哪裡知道他一下就說出來了,說得太輕鬆了,反而不像真的了,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的原因。她不好意思地說:「你肯定是喝多了--」
他狡黠地笑了一下:「你們女生不都是這樣猜度男生的嗎?不管是誰,只要是給你們幫忙的,都是想追你們的--」
這話很讓她生氣,反駁說:「你別把所有女生都說得那麼--不堪,我就沒有這樣猜度男生--」
「只不過是個承認不承認的問題--」
她被他說中,心裡很惱火,差點要發脾氣了,但他換了口氣,很平穩地說:「是姚小萍告訴我的,她說她老覺得對不起你,本來應該是你留校的,結果因為她的緣故,害得你沒留校,但是她又實在需要這個留校的名額,而且就算她退出,這個留校的名額也不一定就落到你頭上,所以她問我能不能讓我媽幫個忙,把你分到D市教中學--」
她原以為是留校,因為她看見請的人當中有師院副院長什麼的,但聽他現在的口氣,只是留D市教中學,她的心一沉:「那你怎麼不先問我一下?其實我不想留在D市教中學--」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在D市教中學,寧可回家鄉去。在那邊的話,以後考研究生可能還比較好找熟人搞報名的事,如果是在D市,恐怕一呆就是十年八年的不讓考研究生--」
「噢?是這樣--」
她連抱怨帶抱歉地說:「你應該先問我一下的--免得--白費些錢--要不我來付這頓飯的錢?」
「上次都把你嚇成那樣,這次你還敢付?」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老是揭她的短,到底是不會說話,還是想顯得自己很聰明?她沒好氣地說:「這不是什麼敢不敢的問題,我付這個賬,是表示我的感謝,以後不經我允許,請別自作主張亂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