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以為卓越絕對不會讓她來付錢的,至少也要客套一陣,哪裡知道他真的把帳單給了她。她接過來一看,兩百多塊,這是她好幾個月的生活費了,雖然她的存款絕對夠付這些錢,但她心裡很有點煩:這個人才有意思呢,事先招呼都不打一個,就亂幫忙,亂請客,到頭來還要我付賬,如果每個人都這樣搞,我不早就破產了?
她氣呼呼地把帳單塞進自己的小包,說:「我現在沒帶這麼多錢,等我回去拿了再給你--」
卓越也不客套,只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看得她更生氣了,扭過頭去不理他。回來的路上,兩人基本沒講什麼話,一直到她寢室門口了,卓越才說:「留校的事先別告訴姚小萍--」
「什麼留校的事?」
「你留校的事。」
「我留什麼校?」
「當然是留師院這個校--」
「你剛才不是說--是教中學的嗎?」
「我哪裡說了?我說姚小萍叫我幫你在D市找個中學教教,我沒說我對她言聽計從--」
她愣了:「那你的意思是說--」
他狡黠地一笑,問:「是不是很後悔自己的脾氣發早了?很有點尷尬吧?」
她差點上去擂他一拳:「你--你怎麼是這樣的人?總拿人家開涮?」
「不是我拿你開涮,是你自己沒把話聽全就發脾氣--」
她尷尬死了,剛才還那麼氣呼呼的,現在好像一下轉不過彎來一樣。她傻站了一陣,問:「那系裡一下就留了兩個人?」
「誰說系裡留了兩個人?」
她見他又在涮她,有點撒嬌地說:「你又拿我開涮?我不理你了--」
「你們女生是不是覺得男生都很怕她們不理他們?」
她最討厭他這樣「你們女生」「你們女生」地評論了,不知道是討厭他把她跟別的女生一樣看待,還是討厭他這麼主觀臆斷--或者說這麼不留情面。她催促說:「別涮我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出來吧--」
他好像還是能察覺真生氣假生氣的,見她真的要生氣了,就不再賣關子,說:「不是留系裡,系裡那個名額已經給了姚小萍了--」
「那是留哪裡?」
「留學校的科研辦公室--」
她一愣:「科研辦公室?我--留那裡幹什麼?」
他笑著說:「如果叫你在那裡當主任你幹不幹?」
她知道他又在涮她,下意識地揚起一隻手來打他,但只到半路就停下了。他逗她說:「你剛才那麼亂發脾氣--像不像《瓢》裡面的郝思佳?」
幸好她還溜過幾眼《瓢》的故事,不然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她沒答話,但臉有點紅,因為她記得《飄》裡面的郝思佳發脾氣的時候,是被白瑞德看見了的,而白瑞德好像就是從那時起就愛上了郝思佳。現在卓越把她比作郝思佳,是不是說他也喜歡上她了?她覺得他這個人好像特愛涮人,而且特愛拿女生的虛榮心做文章,便在心裡把這個猜測槍斃了。
她問:「是不是做秘書?我可不想做秘書--」
「我怎麼會讓你給人家當花瓶呢?肯定不會的啦。」
她覺得他說話的口氣很怪,有點像是男朋友對女朋友在說話,又有點像在吹牛,好像他想把她安在什麼地方,就有本事把她安什麼地方一樣,她好奇地問:「那到底是做什麼?」
「今天來的張副院長是分管科研的,他在科研處那邊還差一個助理--」
她不明白:「助理跟秘書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啦,區別大大的咧,職稱不同,報酬不同,前途不同,什麼都不同--」
她考慮了一陣,堅持說:「但是我覺得我不適合--跟當官的搞在一起,我只適合做--技術工作--」
他沒反駁,只說:「慢慢來,這些事情不能急於求成,也不能一步登天,先留在師院,以後可以慢慢調動--」
她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感覺像在做夢一樣,兩人在她寢室樓前站了一會,他說:「不早了,上去休息吧--」
她跟他告了辭,上得樓來,還是糊里糊塗的,怎麼有這種事?好像完全沒辦法解釋一樣,她急不可耐地找到姚小萍,把今天的事全都講了,臨了才想起卓越說過先別告訴姚小萍的,雖然她看不出為什麼不能告訴姚小萍,但也不免有點後悔,怕卓越知道了不高興,連忙追加一句:「你可別對卓越說我把這事告訴你了,他叫我別告訴你的--」
姚小萍好像並不在意卓越對她的防範,而是無比羨慕地說:「啊?留在學校科研辦公室?那比留系裡還好啊!跟張院長當助理?那不成了校長助理了?這個卓越也太有路子了,怎麼可以一下就把你留在科研辦公室了?石,你可得感謝我了,不是我出面去找他,你哪裡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石燕猶豫著說:「其實我並不喜歡留在科研辦公室,我--不是個跟領導打交道的料,我看著他們就害怕--」
「別傻了,領導有什麼不得了的?不也是人嗎?是人就有人的弱點,領導也要吃飯拉屎,領導也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領導也愛聽吹捧,跟常人有什麼兩樣?你留在科研辦公室,就能經常跟上面的人打交道,升上去的機會多,還能認識好多有權的人,對你今後的發展肯定有好處--」
石燕的心裡只有考研究生這一個「發展」,其它任何發展都是發而不展,她一是不喜歡跟領導打交道,二是怕進了那辦公室,以後就更沒機會考研究生了,或者把專業丟久了,能考也考不上了。但她見姚小萍對這個職位這麼推崇,又覺得自己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怕姚小萍說她貪心不足蛇吞象。她開玩笑說:「你這麼喜歡這個職位,那我們換換行不行?」
「你真的願意換啊?要真願意的話,那我肯定跟你換。不過卓越肯定不會同意的,他怎麼會捨得把這個好位子給我?」姚小萍揣摩說,「看來這個卓越還真有兩把刷子呢,至少在D市是這樣。他分回D市來真是聰明,如果他分在F市那樣的地方,就只是一個無名之輩,誰把他當回事啊?但在D市,他就可以呼風喚雨,因為他的關係網都在這裡,可能主要是他爸爸媽媽建立起來的--」
石燕本來對卓越為女朋友回D市有點疙疙瘩瘩的,聽姚小萍這樣一說,又覺得這比為女朋友回D市還糟糕。為女朋友回D市,還有一點浪漫色彩在裡面,雖然是為別的女孩兒而浪漫,但總的來說,骨子裡還算得上浪漫,也許以後可以為她而浪漫。但如果完全是為了關係網回D市的,就一點也不浪漫了,市儈得可以。她打抱不平說:「我覺得他不是為這個回D市的,應該是為他女朋友回來的--」
姚小萍似乎對這個不感興趣,沒接這個話碴,只說:「如果你真不願意在科研辦公室干,我真願意跟你換換--」
「你說我如果留在科研辦公室,會不會影響以後考研究生?」
「應該是不會影響的,」姚小萍想了一下,說「不過要看卓越希望不希望你考研究生了,如果他不希望你考研究生的話,他肯定有辦法讓你考不成研究生--」
「我考研究生,關他什麼事?怎麼會有他希望不希望的問題?」
「怎麼不關他的事呢?難道他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你還不嫁給他?」
「你這麼說,好像他是為了--什麼目的才幫我一樣,其實他只是看在你面子上--」
「哪裡有這種事?我跟他非親非故,他為什麼要看我面子?可能他一直就想幫你忙,但沒有借口。我請他幫你忙,他就有了一個借口了--」
「那他為什麼要想幫我忙?」
「當然是喜歡你羅--」
「但是如果他喜歡的話,怎麼前段時間又--沒什麼表示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他想先讓你落難,然後他再出手相救,這樣你就會對他心存感激。如果他先就追你了,那現在他幫你就成了天經地義的了,你就不知道感恩了,幫得不好還要怪他一頭包--這也算一種追求技巧吧--」
石燕一聽這話,就在心裡給卓越扣了一大把分,這叫什麼?完全是耍花招嘛,這也能算「喜歡」?只能算狡猾。對她來說,男生頭腦還清醒著都不能算愛上了,更何況還清醒得可以使用伎倆?
那天夜晚她又沒睡好,這次主要是在考慮到底要不要留在科研辦公室,她覺得這會是個尷尬事,如果留在那裡,又不做卓越的女朋友,那她永遠會覺得自己欠了卓越一個人情。如果乾脆就跟卓越做男女朋友,她又還沒邁出那一步的決心,因為她覺得無論怎麼推理,卓越對她的愛情都值得懷疑。如果他事先一直沒想到幫她,是姚小萍出面請求,他才來幫她的,那說明他一直以來對她都不關心,那怎麼可能是愛情呢?當然,如果卓越真是從一開始就在留心她,想追她,卻要等到現在才出手相救,那說明他真的很會算計,很知道追女生的技巧,那又怎麼算得上愛情呢?
想來想去,她決定還是不要接受卓越的幫助,這樣她就不用欠他一個人情,而且可以考驗他一下,看他是不是真喜歡她,反正她也不是很喜歡在這個科研辦公室工作,那個張副院長,看上去就不那麼地道,人又長得醜,以後每天對著這麼個醜人,還要點頭哈腰,唯命是從的,那還叫人過的日子?
她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跟姚小萍商量:「我想好了,我還是回家鄉去吧,了不起熬兩年,就可以考研究生--你知道不知道怎麼跟卓越聯繫?」
「我有他那棟樓的電話號碼,你可以給他打電話--你真的不留校了?」
「我不想欠他一個人情,我也不喜歡跟領導打交道,再說那工作根本不是我的專業,讀了四年書,最後還是去做個--助理,那不把我的專業全都丟了?」
姚小萍聽得直搖頭:「你完全是個書獃子,讀書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找工作嗎?什麼專業不專業的,有幾個是真正喜歡自己專業的?還不都是為了今後好找工作?既然你找到了,還管什麼專業對不對口呢?」
石燕還是堅持要給卓越打電話,姚小萍說:「如果你真不願意去科研辦公室,那你乾脆給卓越說我願意去得了,總比浪費了一個名額好--」
石燕拿著姚小萍給的電話號碼下樓去打電話,心情意外地好,這是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看來她這個人比較注重心理享受,而不注重實際收益。有了留校的機會,我不去,我就不失落,因為不是學校不留我,是我不去的;有人追來了,我不同意,就跟沒人追的時候不同,那時沒男朋友,是的確沒有一個人來追;現在沒男朋友,是我看不上那些追的人。
她撥了兩次電話,把卓越住的那棟樓的電話撥通了,過了一會,門房就把卓越叫來接電話了。卓越一上來就問:「錢準備好了?」
現在她已經不上他的當了,他就是喜歡逗她發脾氣,她就偏不發。她冷靜地說:「錢準備好了。謝謝你為我幫忙,但是我昨天好好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不留校了,回家鄉去……」
她覺得他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有點過激的反應,不管是因為喜歡她,還是因為她不領他的情,他都應該有點過激的反應,但他沒有,只說:「那我再想別的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