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萍把每串項鏈都拿起來看了一陣,說:「算了,遇到這種人,自認倒霉。吃一塹,長一智,今後不請他幫忙買東西就是了。」
石燕還是不服氣:「你那串可能是很久以前買的吧?那時的五塊錢可能跟現在的五塊錢不同,值錢多了,再說也可能是在不同的地方買的——」
姚小萍沒再說什麼,只把項鏈都收起來,隨手扔進抽屜裡,又拿出錢包,掏出二十五塊錢,遞給石燕,嘴裡說著「你把錢轉交給他,替我謝謝他——」,但那表情卻像是「你替我殺了他」。
石燕很尷尬,彷彿是自己做壞了什麼事一樣,提議說:「這樣吧,既然你不喜歡這些項鏈,就乾脆給我吧,我來付錢,項鏈我拿去送人——」
「你拿去送人?這麼難看的項鏈,你拿得出手?」姚小萍很感興趣地問,「他給你買的項鏈什麼樣?他不是說要給你帶串便宜項鏈回來的嗎?是不是跟我這個一樣的?」
石燕很為難,不知道該不該把卓越買的項鏈拿出來給姚小萍看,給她看,又怕她吃醋,越發覺得卓越對她不好;不給她看,又怕她覺得卓越小氣,出趟門連便宜項鏈都沒給女友買。
姚小萍見她沒反應,又問:「他給你撿海螺了嗎?」
石燕真是後悔把這些都告訴了姚,不然就一文事都沒有。她吞吞吐吐地說:「海螺沒撿到,但是他——」
「給你買項鏈了?總不能說一樣都沒有吧?而且他給他媽媽和妹妹都帶了禮物,怎麼剛剛沒你的份?他把你放什麼位置?不過看你這個樣子,我就知道他給你買禮物了,快拿出來看看——」
「不是我不給你看,我是怕你看了又有話說——」
姚小萍很委屈地說:「我說什麼了?難道我說錯了嗎?你自己也看見那些項鏈了,難道你不覺得那不值五塊錢嗎?你拿出來我看看,說不定我可以幫你鑒別他是不是也在糊弄你——」
石燕對她自己那串項鏈還是很有信心的,那絕對不是姚小萍的那些便宜貨。她猶豫了一下,就把她那串拿出來了。
這回姚小萍也沒話說了,嘖嘖讚歎道:「真的好漂亮啊,可能要幾百塊錢吧——,真是人不識貨錢識貨——」
石燕又驚又喜,喜的是項鏈終於通過了姚小萍的產品質量驗收,驚的是姚小萍這個珠寶鑒賞家說項鏈價值幾百塊。她驚赫地問:「真的要幾百塊?不太可能吧?他一下買了三串,那不就花了——一千多塊?他哪來那麼多錢?」
姚小萍又有話說了:「就是呀,他也就是一個講師,一個月能有多少錢?出手這麼大方,我看他有鬼——」
「也許他有稿費?他不是經常發表文章嗎?」
「學術文章還想賺稿費?不倒貼就不錯了。」
石燕沒再說什麼,因為她也不知道卓越哪來這麼多錢。姚小萍到底不是紀委的,對卓越經濟問題沒什麼興趣,只對珠寶感興趣,馬上叫石燕戴上試試,石燕推辭說:「還沒洗澡,又沒配套的衣服,今天就算了吧。」
姚小萍也不再勉強,說聲「你不試,那讓我來試試」,就拿過去了,邊試邊說,「我戴著正好,完全像是為我買的一樣——以後可以借給我戴戴——」
第二天,石燕理直氣壯地給卓越打了個電話,說要把姚小萍的二十五塊珍珠項鏈錢送給他,但她沒說她還準備了三百塊錢,是付自己那串的。她那項鏈盒裡沒發票,但她覺得三百塊肯定夠了。只是花三百塊錢買串項鏈實在太奢侈了,光靠她的師範生伙食補貼,存一年都存不了這麼多,因為她總得吃飯吧?幸好她父母經常給點錢她,不然只好把這項鏈退給卓越了。
他說:「這事不急,我也不等著這點錢維持生活,等我有空了再說——」
她很失望,以為他聽見她打電話,會很急切地跟她見面的,哪知道他這麼不急切。她怏怏地說:「那好吧」,就掛了電話。
接下來的那些天,姚小萍白天忙著去附中上課,晚上忙著跟嚴謹約會,沒什麼時間陪她。卓越也不來找她,她打了那次電話,像被高壓電打傷過一次一樣,再也不敢打電話給他了。
她一個人很孤寂無聊,又不想學習,就找了些小說來看,也無濟於事,可說是越看越糟糕,看到不幸福的愛情了,就覺得跟自己的情況很相像,或者很怕自己的愛情會發展成那樣;看到幸福的愛情了,又覺得很惆悵,為什麼別人的愛情那麼美好,就我的不行呢?到底是我不值得人愛,還是別人幸運?
她忍不住一日無數遍地揣摩卓越為什麼不來找她,難道是他不愛她嗎?但他又那麼老夫老妻地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他帶東西給他,買了那麼貴重的項鏈給她,回到D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她去接站,他還那麼急切地吻了她。說他愛她吧,他又老是不理她,不陪她,好像根本不在乎見不見她一樣。
她現在甚至希望他也像班上那些女生的男朋友一樣,老是想著幹那事,那他就會跑來找她,當然她不會那麼傻唧唧地讓他得逞,但他有求於她的時候,她就可以牽住他的鼻子,讓他做她想他做的事。而她想他做的,無非就是愛她,跟她在一起,陪著她。難道這很難嗎?為什麼他想不到做不到呢?
她其實沒什麼把握,不知道如果他真的為那種事跑來找她,她有沒有能力牽著他的鼻子走,因為他好像不怎麼容易被人牽鼻子,大多數時間是他在牽她的鼻子。說「鼻子」有點貶低她,好像她是動物似的,那就這樣說吧,大多數時間是他在占主動。他想吻就吻了,強吻了也有辦法讓你不生他的氣。如果他想做那事,恐怕也是想做就做了,強做了也有辦法讓你不生他的氣。
想到這些,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像跟他做那事的情景,具體過程和細節不是很清楚,但覺得應該是很激動人心的,因為他吻她的時候,她有一種很激動的感覺,頭暈腦脹,身體很有反應。但他好像反而不如她那麼激動,因為他可以隨時停下來,一會說「初吻?」,一會又說「你真可愛」,說明他知道她很投入,而他自己不是很投入。
她實在忍受不了這種被打入冷宮一樣的生活,好幾次都躲到樹林裡去哭,哭了也沒用,心裡還是很難受,便給黃海打電話,但沒說她跟卓越的事,只聊了聊考研的事。她發現她現在對考研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總拿「至少工作兩年才能報名」為理由,掩飾自己的不感興趣。
黃海似乎看出了這一點,總是說:「千萬不要放棄考研,你是個有才華的人,一定要讓自己的才華得到施展。現在呆在科研辦公室,只是不得已而求其次,最終的目標還是考研究生——」
有次黃海見她考研的士氣越來越低,甚至把卓越抬出來激將她:「不管怎麼說,至少卓越也讀過研究生吧?你怎麼能——比他還不如呢?」
她抵賴說:「他讀沒讀過研究生,關我什麼事?」
黃海詫異地問:「你不是——跟他在——那個嗎?」
「哪個?你聽誰說的?」
「聽誰說的不重要,你跟他是什麼關係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放棄考研究生——」
「誰說我放棄了?我現在就開始準備,你幫我搞幾本書寄來吧。」
黃海一口答應,問她想考什麼專業的研究生,她也沒想好,她對自己的專業也不是很有興趣,換個專業又怕考不上,猶豫了半天,才決定還是先考自己的專業再說,別太好高騖遠。
她希望姚小萍的「以黃制卓」戰略能起點作用,希望她一旦跟黃海熱絡起來了,對卓越就會不那麼太上心,而一旦她對卓越不上心了,她就會不為他的冷漠而生氣難受了。但她發現每次跟黃海講電話的時候,她眼前浮現的都是卓越的形像,而每次門房來叫她接電話的時候,她的心裡都在希望這次是卓越打來的。
好不容易熬到放暑假了,她看看離正式上班時間還有十天左右,就想回「洞洞拐」去看看父母,因為她平時到這個時候都是回家去過暑假的,但這次不行了,她留在了學校科研辦公室,不是教師編製,沒暑假,不能回家去呆幾個月,只能抽這個時間回去一趟。
她臨時決定回家,所以沒來得及通知父母幫她找便車,只能去坐火車或者坐長途汽車。她很怕坐長途汽車,因為車上沒廁所,而她一坐車就特別想上廁所,長途汽車又不是你叫它停它就停的,坐得很難受。坐火車時間雖然長一點,但有廁所可上,髒是有點髒,但總比憋在肚子裡好。
她沒事先買票,因為心裡還有點猶豫,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回去,她怕這幾天卓越會跑來找她,如果她回去了,那就錯過了。但如果呆在學校,而卓越又沒來找她,那就真不是人過的日子了。前段時間還可以說他在忙,現在學期結束了,他還有什麼可忙的?他不來找她就說明他不愛她。
一直到了臨走的那天,卓越都沒來找她,她只好收拾了一點東西,裝進一個旅行袋裡,坐出租到火車站去買票,準備聽天由命,買到票了就走,買不到就算了。
等她排隊排到窗口的時候,中午的票已經沒有了,只剩下晚上的票,她就買了一張。離開車開有四五個小時,她不想打的跑回師院去,就把旅行袋存在火車站的臨時寄存處,空著手到市裡去玩。
她在市裡的百貨大樓逛了逛,提不起興趣來,老想到卓越說過的,D市人消費觀念陳舊,小農意識濃厚,D市沒什麼好東西賣。她越看就越覺得他說得對,的確是沒什麼好東西賣,以前覺得還可以的東西,現在看上去都很老土,質量差得不得了。她意識到她將要在這個小農意識濃厚的城市裡至少呆兩年,而卓越又這麼難以接近,就覺得心情很沉重。
她懶得逛百貨公司了,乾脆跑到公園裡,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哭了一場,一直哭到一個來公園打拳的人起了疑心,跑過來問她怎麼回事,她才慌忙擦乾眼淚逃離了公園。
然後她買了一些點心,準備在車上吃,因為車上沒餐車,只有提藍叫賣的,他們賣的東西太髒了,沒法吃,列車上不讓他們賣,他們都是從各個小站偷跑上來的。
她打的回到火車站時,已經快到上車時間了,她取行李的時候,又出了點問題,耽誤了時間,等她檢了票跑到車跟前時,車都在動了,她慌忙搶上車去,總算沒誤點。但車是慢車,短途的多,沒誰按座位號坐的,都是亂坐,誰搶得到位置誰是大爺。她來得晚,座位都被大爺們搶光了,她只好揀個比較乾淨的車箱,站在過道裡,想等近處的人下車了再找位置坐。
她的旅行袋沒地方放,行李架上都放滿了,她也很怕放行李架上會被別人拿走,就一直放在腳邊。她站了一會,覺得很累,穿高跟鞋的腳好像跳芭蕾舞一樣豎立在那裡,一下就腫了。也不知道車箱裡哪來那麼游擊隊員,不停地在車箱過道裡穿來穿去,穿來穿去。她不讓開的話,那些人就從她身上擦過去,像故意揩她油一樣;她讓開的話,就得擦那些坐著的人,有的很不耐煩地推開她,好像怕她揩了他們的油一樣。
她又氣又餓又累,恨不得哭,還沒等她有機會哭,一個賣煮雞蛋的又踩了她的旅行袋。她忍不住嚷起來:「你走路看著點,怎麼往我旅行袋上踩?」
那個賣雞蛋的也不示弱:「你站地看著點,怎麼往我腳下站——」
她反駁說:「這是你的地?」
「好狗不擋道,惡狗擋大道,你擋道上我就要踩——」賣雞蛋的說著就在她旅行袋上踩了兩腳。
她氣得嗓子冒煙,只「你,你」的說不成句子。
旁邊的人都看戲不怕台高,有的慫恿說:「打,打他個狗日賣雞蛋的!五毛錢一個雞蛋,你以為賣的是你的卵蛋哪?」
還有的說:「姑娘,站過道裡是不好,擋人家道。來,坐我這裡來,我把腿讓你坐,不收你錢——」
她真的要哭了,抓起旅行袋就想逃跑,但那些坐著的人還沒看夠熱鬧,有的叫她「莫跑,莫跑,誰跑誰就輸了」,還有的伸出腳來檔她,差點把她絆倒。正在她狼狽不堪之際,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賣雞蛋的,列車長查車來了——」
那個賣雞蛋的一聲不吭地溜了,其它人哈哈大笑起來。
她不敢看那說話的人,生怕他看見她此刻的尷尬樣,恨不得跳車下躲起來。她使勁往相反方向擠,也不敢回頭望,只希望他沒跟來。但她才擠了半個車箱,就被他追上了。他一手抓住了她的旅行袋,另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說:「還往那裡跑?」
她頭也不回地問:「你也——坐這趟車?到哪裡去?」
「不到哪裡去,來抓你的——」
「抓我幹什麼?我犯法了?」
「嗯,你犯大法了——」
「我犯什麼法?」
「你犯了不告而別的法——」』
她恨恨地說:「誰叫你老不理我的?」
他解釋說:「我在忙啊,我又不是在玩——」
「那你今天怎麼不去忙你的?」
「剛忙完,打電話給你的時候,姚小萍說你今天回老家去——我還以為她在騙我呢——抱著撞大運的想法來車上看看——你是真的要回去?」
她氣還沒消:「你沒見我在車上嗎?」
「在車上不要緊,可以下去的嘛,我們可以在下站下車——」
她固執地說:「我要回家——看我父母——」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