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姚小萍正在那裡憤怒聲討家裡那一大一小兩個壞蛋,嚴謹買了啤酒回來了,石燕生怕嚴謹聽到姚小萍在談兒子會不高興,趕快給姚遞眼色,想叫姚別再談這個話題了,但姚小萍不在乎,還拉嚴謹作證:「嚴,我說了石還不相信,你說說看,我那兒子是不是太難纏了?」

    嚴謹像個應聲蟲一樣,毫不猶豫作證說:「那個小剛啊,我算是服了他了,恨不得叫他『古代爺爺』,那小子誰都不怕,什麼都不怕,我承認我膽子小,見了他先躲避三丈——」

    石燕搞不清究竟是這兩人不想要那個孩子便把話說得這麼誇張,還是天底下真有這麼難纏的孩子。嚴謹不喜歡小剛,她還可以理解,但姚小萍也不喜歡自己的兒子,就叫她很不理解了,很可能是被愛情蒙蔽了雙眼,為了討好嚴謹,就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想要了。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孩子,不知道生出來會不會難纏?她覺得這還是個教育問題,她就不信世界上有教不好的孩子,關鍵是一開始就要把基礎打好,不然的話,就像一棵長歪了的樹,幼嫩的時候沒長直,等到長成大樹了,再想把它弄直就難了。

    那天的談話,基本都是圍繞孩子在進行。晚上,等到姚嚴二人走了之後,石燕一個人躺在床上,想七想八,從姚小萍的兒子想到自己的孩子,又從姚小萍的丈夫想到自己的丈夫,如果說姚小萍的兒子是從小沒教育好的話,那姚小萍的丈夫呢?說不定也是從小就沒人管教吧?

    現在她又有點相信遺傳了,卓越小時候不也沒人管嗎,他也沒變成小剛那樣難纏的孩子嘛。她記得姜阿姨說過,卓越小時候爹媽都到干校勞動去了,他沒人管,只好到父母的那些熟人和朋友家去吃「百家飯」,那說明卓越小時候曾經有段時間是既沒人管生活又沒人管教育,姜阿姨來了之後,卓越才不用到別人家去混飯吃了。可能那段時間,卓越跟姜阿姨兩人相依為命,所以他對姜阿姨一直是感恩戴德,許願以後發達了要把姜阿姨接去享福。

    她想,卓越也算是個「自成人」了,因為姜阿姨一個鄉下大嫂,又沒什麼文化,頂多也就是管管卓越的生活,教育的事,還不都靠卓越自己?即便他父母從干校回來了,可能也沒功夫管自己的孩子。

    她突然覺得心裡有點不安,這段時間,姜阿姨經常過來幫忙,她並沒在意,心裡還挺感激的,因為姜阿姨幫忙做了很多家務,省了她不少事,而且姜阿姨這麼大年紀了,完全做得起卓越的媽媽,她再怎麼富於幻想,也不會把卓越跟這麼個老媽媽桃色地連在一起。

    但是姚小萍今天說的話,又令她很不放心。如果沒什麼事,卓越為什麼要等那麼長時間才來開門呢?而且神色又有點慌張,又而且還把姚小萍堵在門外,難道卓越跟姜阿姨有——什麼?

    她發現卓越的事真的像是一串爛肉,平時散落在各處,你聞不見臭味,有時還覺得是挺好的一些肉,掉在地上可惜了。但如果有一根細竹籤,把它們一塊一塊串起來,馬上就聞到刺鼻的臭味。

    她又想起那次在火車上,卓越失蹤了一段時間,回來就好像把「問題」解決了,睡得像死豬一樣。那次很可能是讓那個列車長幫忙「解決」的,列車長雖然比姜阿姨要年輕一點,但也年輕不到哪裡去。也許對卓越來說,這事根本與女色不相關,只是幫他解決問題。

    不過這樣一想,又有點不對頭,既然對卓越來說,這不是個女色問題,想必也就不用脫衣解帶吧?姜阿姨這麼老了,難道那裡還有楞楞?肯定是靠嘴巴的吸力。

    從她自身的經歷來看,如果是嘴巴的幹活,男女雙方都不用脫衣解帶,卓越只要把褲子拉鏈拉開就行,而女方什麼都不必拉開,就把兩片嘴唇拉開就行。如果是那樣的話,卓越何必把姚小萍堵在門口不讓進去呢?既然連卓越都有時間把褲子拉鏈拉好了,姜阿姨就更有時間把自己整理到能見人的地步了。以卓越的聰明才智,難道不知道姚小萍這樣的人是越堵越糟糕的嗎?你越堵,姚就越懷疑,沒事都可以給你懷疑出事來,還不如大大方方地讓姚進去,姚也發現不了什麼,那就反而安全了。

    難道星期五來的並不是姜阿姨?那又是誰呢?她挖空心思想了好一陣,實在想不出值得懷疑的對象,而且姚小萍說了,門裡面有雙帶搭扣的白膠底黑布鞋,在她認識的人當中,似乎還只看見姜阿姨穿過。那種鞋,女人沒有四十歲,是絕對不會穿的,老土得很,又沒跟,誰穿呀?她現在因為懷孕要穿比較舒適的鞋,都不會想到去穿那種鞋。

    那會不會是姜阿姨和某個年輕女孩星期五的時候都在這裡?如果是,那女孩是誰呢?難道是姜阿姨的親戚?

    她起身到各個房間去搜查了一下,其實也不知道該搜尋什麼,她沒偷過情,不知道偷情的人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她就那麼盲目地找著,覺得一旦自己看見「蛛絲馬跡」了,就知道是在找什麼了。她連他寫字桌的抽屜都拉出來查看過了,確實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當然這說明不了什麼,因為如果是按卓越喜歡的那種方式,根本不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做完了,一口吐到廁所裡去就行了,水一沖,比什麼都乾淨。

    她想不出星期五那天到底是誰藏在屋子裡,但她覺得一定有人藏在屋子裡,而且一定是在跟卓越做那事,因為這段時間,她沒跟卓越做過愛,也沒發現他有新的黃色雜誌,而他竟然也沒表現出有包膿放不出來時的那種焦急。

    她前段時間沒想這麼遠,只暗自慶幸不用勞累自己的嘴了。她記得姚小萍說過,姚懷身大肚的時候,也是不跟丈夫做愛的,那說明女人懷孕期間不跟丈夫做愛是個很常見的事,所以她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也許丈夫看見妻子懷身大肚的,就提不起興趣來了。

    但姜阿姨這件事給她敲了警鐘,很可能卓越這段時間並不是沒有那包膿,而是找到了發洩的地方。姚小萍不也是一口一個流氓地罵自己的丈夫嗎?說不定就是因為姚的丈夫在姚懷孕期間做了什麼醜惡的事。

    她想立即就打個電話到E市鄭教授家,把卓越叫來好好拷問一下,但她知道那是很愚蠢的做法。如果他沒什麼事,這樣做就等於告訴他她不信任他,那他肯定要暴跳如雷,不定怎麼懲罰她。就算他有什麼事,他也不會在電話裡承認。

    她想乾脆把這事放一邊,畢竟只是姚小萍的一面之詞,但她放不下,覺得姚小萍不會無緣無故這樣說,而且姚說的話,很多都得到了證實。三塊錢的珍珠項鏈,雖然卓越解釋過去了,還有嚴謹作證,但她現在想來,很可能是姚小萍怕這事鬧大,給嚴謹做了工作,所以嚴謹改了口,說項鏈是五塊錢一串。

    但是她記得嚴謹曾說過這樣一句話:「送人的那些?那怎麼能跟這比?十串才頂這一串。」

    象嚴謹這樣的人,說他買了五塊一串的項鏈叫人開三塊的發票,還說得過去,但他這個電視迷,只要一看電視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居然能在看電視的情況下脫口說出「十串才頂這一串」,如果不是珍珠項鏈就是三塊一串,他是絕對不會說得這麼天真無邪的。嚴謹即便不算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至少數學是不怎麼地的,如果他花了五十塊錢買了十串項鏈,他哪裡能不打嗝地說出「十串才頂一串」?五十不明明比三十多二十嗎?恐怕連她都不可能把算數做這麼快,只有撒謊撒到姚小萍那個等級的人才做得到。

    現在她連胡麗英的事也得重新審查了,可以說胡麗英講的那些事完全有可能,卓越為了他媽媽的前程,就讓胡麗英去陷害姓溫的,陷害完了,又嫌胡麗英髒,拋棄了胡,還利用新聞界搞臭胡。至於那篇文章,可能只是擁溫派的文章,而不是胡麗英所說的醜化胡的那篇。

    記得那天卓越聽說胡麗英寫了信來,原本是很緊張的,但他看完了信,就不那麼緊張了。如果他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那他就不會害怕胡麗英寫信來,他不是有很充足的理由駁倒胡麗英信裡寫的那些嗎?那他剛開始在怕什麼呢?很可能就是怕胡麗英把他跟姜阿姨的事說出來了,等他看了信,發現胡麗英並沒把這張王牌打出來的時候,他就鎮定自若了。

    至於胡麗英為什麼沒把姜阿姨這張王牌打出來,她不知道,也許是想先試探一下,也許是怕卓越瘋狂報復,也許胡麗英其實不知道卓越跟姜阿姨的事,但卓越以為胡知道。不管怎麼說,這個胡麗英都是個關鍵人物。

    第二天,石燕跑到學校圖書館去查閱以前的D市晚報,但圖書館說他們以前不收藏晚報,只收藏日報,是最近才開始收藏晚報的,所以以前的查不到。她想把胡麗英那封信找出來,看看有沒有胡麗英的地址或電話,如果有,她想親自跟胡麗英談談,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惜那封信被卓越拿去,再也沒還給她。

    她決定不靠群眾力量了,搞回個人英雄主義,親自調查一下,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姜阿姨不是每個星期都會來的嗎?那就將計就計,誘敵深入,看看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鬼。但她不知道卓越跟姜阿姨是不是每個星期都會來這一手,如果不是每個星期都做,那她就有可能抓不住他們。如果卓越因為那次姚小萍闖上門來而提高了警惕,那她也可能抓不住他們。

    那個星期,她從星期一起就在挖陷阱,說這個星期很忙,人也很累,想去吃食堂。

    卓越安慰說:「你覺得累就別做了吧,反正姜阿姨星期五會過來幫忙做飯的——」

    她聽了又興奮又緊張,心情很矛盾,有時想把陷阱挖深點,偽裝搞巧妙點,一下子把卓越這只騷狐狸抓住;有時又想把自己的計劃透露出去,讓卓越聞到點風聲,不來踩她的陷阱,因為抓住卓越的「現行」,對她也沒好處,肯定會落得胡麗英那樣的下場,兩個人的婚姻就更不用說,肯定是泡了湯了。

    但她覺得好像有個什麼無形的大手在推著她挖陷阱一樣,她停不下來,朝思暮想地就是如何查出事情真相,不然就好像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

    星期五那天,她出門前就設計好了一個借口,把一份文件留在了家裡,呆會中途回家就顯得比較有理由。她還把鑰匙上無關緊要的東西全下下來了,這樣開門的時候就不會弄得嘩啦嘩啦響。

    到了辦公室,她完全沒心思上班,坐立不安,一直在看鍾看表,盤算著什麼時候闖回去比較好。快十點的時候,她首次開葷,往婆婆家打了個電話。跟她估計的那樣,沒人接,看來姜阿姨已經出發了。但是她不知道姜阿姨現在是在路上還是已經到了。看來「捉姦」這種事還真不容易,時機太難掌握了,去早了,人家還沒脫衣解帶;去晚了,人家已經完了事,戰場都打掃完了。

    後來她實在坐不住了,心想,就當這回是演習的吧,反正姜阿姨不會只來這一次,今天沒抓住,就等下次吧。她開始施行她的偵破方案,她對辦公室的人說,她把一份文件掉家裡了,要回去拿份文件,然後她就出了辦公樓,騎車回家。

    她上一樓上了一半的時候,往樓道下面望了一下,看見了卓越的摩托車,她知道他肯定在家,心情一下緊張起來。她又上了幾步,突然不想再往上走了,想起了那次去E大看許國璋真人的時候聽來的幾句話,她那次離得遠,又不熟悉許國璋口音,聽得不那麼清楚,但有幾個典故卻給她印象很深,因為好像是專對她說的。

    那次許國璋說,人們總是熱衷於發現真理,但有時候真理並不是那麼受歡迎的,比如你們有很多人到這裡來,都是慕名而來,想看看我的真相,但是當你們真的看見我的時候,可能更多的是失望。然後他講了幾個西方的典故,一個是上的,好像是說上帝警告了誰,叫她別回頭望,但她回了頭,於是被變成了一根鹽柱子。還有一個好像是希臘羅馬神話裡的,也是有那麼一個人,叫她別回頭望,她回了頭,於是被羈留在冥府裡了。

    她想起自己,這麼發了瘋似地調查事實真相,為了什麼?如果今天沒抓住卓越跟姜阿姨做那事,事情也不算結束,因為他們今天不做,不等於以前沒做,也不等於今後不會做,那她得一次又一次地來「捉姦」,一直到捉住為止。

    即便捉住了,又能解決什麼問題?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