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石燕想下樓走掉,但發現樓下那對夫妻正提著一個煤氣壇上樓來,兩個人再加一壇煤氣,正好把樓道堵死了。如果她叫那兩人停下讓她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不知為什麼,她沒往樓下走,而是接著往樓上走去,腦子裡全都是初遇卓越的那一次,恍惚之中,好像走在她身後的就是卓越那夥人,抬著席夢思,把她和姚小萍一步一步「逼」上樓去。

    她像夢遊一般地一層層往上爬,聽見身後煤氣壇磕磕碰碰的聲音,還有那兩口子互相埋怨的聲音,女的說「從來沒見過換個煤氣還要把女的也拖上」,男的說「誰叫你捨不得出幾個錢請人換的」。她把這兩人的對話聽得非常非常清楚,但對自己正在幹著的事卻一點沒感覺。

    等她從「關心他人比關心自己為重」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家門前,搬煤氣的兩口子早在前一層樓就到家了,但她完全沒注意他們是什麼時候到家的,如果注意了,她還來得及下樓去,但她似乎想都沒想下樓的問題,像被鬼推著一樣,一直上到了自家門前。

    她在門前站了一會,想像把門打開後會看到什麼景色,在她印象中,「捉姦」總是跟「赤條條」「肉蟲」「被子」之類的詞分不開的,地上是一定有些狼藉的,床上是一定有些污物的,她覺得有點噁心,不知道如果待會捉住兩個「赤條條的肉蟲」該怎麼發落。

    她把鑰匙伸進了鎖孔,擰動鑰匙前的那一秒鐘,她還在想,今天肯定沒事,因為現在還早,卓越肯定還沒睡醒。但當她轉動門把手,把門推開一道縫的時候,她楞住了:她的眼光象電影攝影師的鏡頭一樣,從客廳穿過,再從開著的臥室門進去,正對在卓越身上,他坐在床邊,兩手撐在身體兩邊,她的鏡頭下搖,姜阿姨進入畫面,正跪在床前,頭深深地埋在卓越兩腿間。

    如果石燕從來沒幹過那活,她或許不會知道姜阿姨是在幹什麼,也許是在幫卓越釘褲子扣呢?也許是在幫他縫拉鏈呢?也許——

    但是她太幹過那活了,太知道姜阿姨是在做什麼了,雖然她從來沒以這個姿勢為卓越幹過那活,但她每次想到別人為卓越幹那活的時候,就是這麼個畫面:卓越或坐或站,而那個幹活的人或蹲或跪,頭埋得深深的,正在起勁地吸吮,而卓越半閉著眼睛,十分享受的樣子,一隻手還摸著人家頭頂,彷彿是一位首長在獎勵勤務員活幹得好。

    有那麼一刻,她以為自己會倒下,或者會肚子痛,流產,但其實什麼也沒發生,她站在那裡,安如泰山,心跳沒有加速,血液沒有衝上臉面,連手裡的鑰匙都沒掉地上,完全像是在拍攝一部電影,注意力全都在角度和光線上。

    她看見卓越上身向後仰,嘴裡「噢噢」地叫著,好像很享受似的。她覺得一陣噁心,差點吐出來,但在那樣的時刻,她還能想到「可別吐在地上了」,而且把吐忍住了,令她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

    電影裡的那兩個人全神貫注於自己的演出,絲毫不受她這個攝影師的影響。現在劇情漸進高潮,男主角坐直了,一隻蒿著女主角的頭髮,使勁地提上按下,她突然想起自己頭髮被蒿的情景,一下進入了角色,從觀眾變成了演員,尖叫一聲,就衝進臥室,用手裡的鑰匙亂打他們兩個。

    那兩個人顯然是被嚇糊塗了,只知道用手去護自己的臉,但那正好提醒了她,臉是重點保護單位,也是最佳攻擊點,她拿著鑰匙,很公平地打男主角一下,又打女主角一下,心裡很驚異自己在這種時刻還能保持男女平等。

    好一會,卓越才醒過神來,跳到一邊去整理褲子,而姜阿姨已經撲到石燕腳邊,匍匐在地上,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同一句話:「石老師,你聽我說,石老師,你聽我說——」

    失去了一個目標,石燕只好攻擊那個夠得著的目標,她的手還在揚起落下,用鑰匙打姜阿姨,但她的眼睛卻直楞楞地盯著卓越,看他狼狽地把他那玩意塞進褲子裡去,看他狼狽地拉上拉鏈。她頭腦一片空白,但眼睛卻看見了每一個細節,連他那玩意在被塞進褲子裡去時的軟縮狀態都沒錯過。

    她的手越打越沒勁,等卓越上來奪她手裡的鑰匙的時候,她就乖乖地住了手,泥塑木雕地站在那裡。卓越對姜阿姨說:「姜阿姨,你先回去吧——」

    她大叫一聲:「不許走!」

    姜阿姨說:「好,我不走,我不走。石老師,別生氣,我扶你上床去吧,當心把孩子——氣壞了——」

    這句話好像提醒了她一樣,她開始捶自己的肚子:「氣壞了好,氣壞了好,我不要這個孩子了,我不要這個孩子,這麼不要臉的爹,還能生出什麼要臉的孩子來嗎——都是遺傳——都是遺傳——」

    卓越搶上前來,一手一個抓住她的兩手手腕,攥得緊緊的,眼睛通紅,像要吃人一樣:「你今天敢再打我的孩子一下,我就要你的命!」

    她也豁出去了:「你要我的命吧!你把我的命拿去吧!我反正也不想活了,嫁了你這種流氓,我還活什麼活?」

    卓越對姜阿姨說:「去把門關上!」

    姜阿姨應聲去關門,石燕知道自己末日來臨了,這兩個狗男女,肯定要整死她了,免得他們的醜事暴露出去。她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誰臨死不知道反抗一下?蜜蜂臨死還知道蜇人呢。她大聲尖叫,用腳踢卓越,想踢他的要害,但被他用一條胳膊緊緊箍住,抱得離了地,另一隻手摀住了她的嘴。

    她動不了,也沒力氣動了,便閉上眼睛,心裡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們整死了我,你們也沒有好下場。」

    卓越把她連拖帶抱地弄到床上放下,其間一直捂著她的嘴,等他把她放在床上了,他還捂著她的嘴,警告說:「我現在放開你的嘴,但不許你尖叫,也不許你亂喊,如果你不聽,我就捂死你。聽見沒有?」

    她老老實實地點點頭,他放開了她的嘴,說:「你要怎麼懲罰我都行,但是請你不要危害我的孩子,我相信我的孩子不會像我這樣,我是被——社會害的——」

    她不知道他在說哪個社會,難道他的「社會」跟她的不一樣嗎?大家都是同時代人,她看不出他那個「社會」怎麼就會把他害成這樣。

    姜阿姨也湊上來作檢討:「石老師,你別怪越兒,要怪就怪我吧,是我養成了他這個習慣。他知事早——我看他憋得難受——就幫他——」

    她冷冷地問:「那你們這事——是有歷史的羅?」

    「只在他小時候有過——後來他上大學去了——就沒有了——這次——你現在懷身大肚的——也不能解他的急——我就——我就——幫他一下——」

    她惡狠狠地說:「你這個賤女人,你這是幫他?你這是害他!」

    卓越說:「姜阿姨,你回去吧,這裡有我。路上小心。」

    她又想叫「不許走!」,但覺得沒什麼意義了,興許姜阿姨走了更好,卓越就少一個幫手了。而且卓越的手一直放在她嘴邊,她覺得如果她再叫一聲,他真的會要她的命。

    姜阿姨走了之後,卓越在床邊坐下,小聲說:「你別怪她,是我不好,我很小就——知了事——那時對女人——的一切都很好奇——我在家裡——偷看她洗澡——偷看她——上廁所——被她發現——但她沒告訴我父母——也沒告到我學校去——我膽子——更大了——叫她——把她的東西給我看——她很疼我——被我纏不過了——就——給我看——也讓我——摸——但是我從來沒跟她——做過——那種事。請你相信我——我們把界線分得很清的——我是把她當媽媽看待的——她也是——把我當——兒子看待的——我們從來沒做過——亂倫的事——」

    她冷笑:「還要怎麼亂倫?這還不算亂倫嗎?」

    「這不是亂倫,她只用嘴幫我,我從來沒——進入過她——那個地方——」

    她又冷笑:「我看你還不如去寫本亂倫的書算了,可能賺的錢更多,這麼新奇的理論——保證很多人喜歡——」

    他抱著她,懇求說:「燕兒,燕兒,你要相信我,我一直都是愛你的,我不會背叛你的,我教的學生裡就有女生愛我,如果我要背叛你,我有很多機會,但我看都不看她們一眼的。你就當這是姜阿姨在幫你——做家務不行嗎?」

    「天下有這樣做家務的保姆嗎?」

    「那你叫我怎麼辦?你不肯跟我做,你不許我看黃色雜誌,把我的雜誌燒了,你要我怎麼辦?憋死?還是把我逼到那些女學生那裡去?」

    「你就非得幹這事不可嗎?不干就要憋死嗎?別人那些老婆懷孕的男人怎麼辦?人家都跟保姆幹這事了嗎?」

    「可是別人沒我這個問題呀——要怪只能怪——我那時太小——不知道這事會釀成這樣的——苦果——她洗我的衣褲我的床單的時候——總是看見——一團團——的——遺精——她說那對身體——不好——所以她就幫我——用嘴出火——久而久之我——習慣了那個方法——別的——方法就——不夠刺激了——」

    她問:「那次在火車上你是不是跟列車長——這樣做了?」

    他似乎想抵賴,她說:「你已經做下這些了,少那一次算什麼?你不承認,只能證明你是個愛撒謊的人,罪加一等——」

    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了那事,還是怕她說他撒謊,他沒再抵賴。

    她喝令道:「還有誰?你給我一個一個交待出來。」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我也不想這樣,我怎麼會——到處幹這個事呢?請你相信我——」

    她不再回他的話,因為她腦子太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也哭不出聲來,只覺得心裡悶得慌,好像要把胸膛剖開才能呼吸一樣。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