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麵,卓越好像還沒有告辭的意思,坐那裡跟姚小萍聊大天。石燕也不理他,起身去收拾床鋪。收了一會,她對姚小萍說:「我看幾個水瓶都是滿的,我可不可以用兩瓶洗——腳?明天早上我再打來還你——今天好累——我洗洗睡覺了——」
姚小萍嗔怪地說:「怎麼說這麼見外的話?那兩個水瓶本來就是你的,你儘管用,也不用打了還我,以後打水的事就包在嚴謹身上了,他每天下午都會過來幫我們打水的——」
她心裡一酸,看來以後就只能沾姚小萍的光了,人家的男朋友就這麼貼心貼肝,而她的呢?真不知道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會遭這樣的報應。
卓越不好意思再逗留,起身向她們倆告辭,她沒理他,姚小萍把他送到樓梯口,她聽見姚小萍在叫他有空過來玩,而他滿口答應:「會來的,會來的。」
姚小萍送走卓越,返回寢室,也不問她為什麼突然搬回來,只幫她收拾桌子擺東西,其間講些雜七拉八的事,好像她一直就是在這裡住的一樣。
她忍不住了,問:「他跟你說什麼了?」
姚小萍的思路顯然還是在這件事上的,所以她一說「他」,姚就知道在說誰:「他沒說什麼,就說鬧了點矛盾,你想回來住幾天,叫我幫忙照顧你——」
「他說沒說是什麼矛盾?」
「沒有。我也沒問他,問了他也不會說真話。不過你們鬧矛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你從來沒搬出來過,所以我猜這次——是——有點不同尋常了——肯定是因為他媽媽家那個——保姆的事吧?」
她大吃一驚:「什麼保姆的事?你——聽誰說——了什麼?」
「我還要聽誰說?我自己沒眼睛?那天我就覺得不對頭,結果還真不出我之所料——是不是卓越跟那個什麼阿姨來著?汪阿姨?姜阿姨?是不是他跟那個阿姨——有一腿?」
她簡直懷疑姚小萍那天看到什麼了,不然怎麼這麼肯定?她知道瞞不過姚小萍,便支支吾吾地說:「也不是有一腿——」
「我覺得也不可能有一腿,徐娘全老了,哪裡還有風韻?那就是有一嘴了。」
她嚇了一跳:「你——這是什麼意思?」
姚小萍沒作解釋,只勸解說:「如果只是有一嘴,你也犯不上生這麼大氣——」
她瞪大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
「以前我們那裡——這種事普通得很——那些家裡窮的——兒子娶不起媳婦的——他們的媽呀姐妹呀——就這樣幫他們的——有的死了老婆的——他們的女兒也這樣幫他們——不算什麼——總比亂倫好——」
這真是比天方夜譚還天方夜譚了,她聽得目瞪口呆:「這——這——還不是亂倫?你們J縣是這樣的?」
「我不是說J縣,我以前不是J縣的人——」
「那你們L鎮是這樣的?」
「也不是L鎮,我以前的老家還不在L鎮,在深山老林裡,很窮,很閉塞。我跟你說,凡是又窮又閉塞的地方,肯定是又落後又愚昧的,愚昧的方式可能不同,但愚昧就是一定的。我出生的那個地方,那就真叫窮——你完全想像不出來,女人都不算人的,跟牲口差不多,因為她們反正是要嫁到別處去的——家裡人能用用就——先用用——也算不虧本。我是後來我爹死了,我媽改嫁的時候才搬到L鎮去的,我媽嫁了個——駝背——醜得不行——但把我們全家弄到L鎮去了——算是我媽用自己的身體為我們——謀了一點福利——」
「那後來你怎麼去了J縣?」
「這不明擺著的嗎?還用問?當然是我的公公看上了我,把我弄到他學校教書去了嘛——」
「你公公?就是你——丈夫的——爸爸?」
姚小萍安撫性地說:「你別想太複雜了,我的意思是我公公為他兒子看上了我——」
「那你以前怎麼說——你不肯嫁你丈夫,你公公就利用職權整你,你們這不是一開頭——就——講好了的嗎?」
「是一開頭就講好了的,但是我從來就沒喜歡過我的丈夫,我只想利用他到縣中去教書——」
可能是腦子已經麻木了,石燕現在聽到這些也不覺得有什麼義憤填膺的感覺了,處在姚小萍那個境地,不利用自己的身體也就沒什麼可利用的。她問:「那你們——以前那個深山老林的人——就興——那種事的?」
「也不光我們那裡,」姚小萍不以為然地說,「太窮了嘛,娶不起媳婦,又有那個生理要求,那怎麼辦?什麼花樣都有,跟畜牲幹的都有,只要是母的,那些人都可以上——」
「那也比——跟自己家的姐妹女兒——要好吧?」
「還不都是沒辦法了,誰願意那樣?大大方方娶個媳婦不好?但是很多人窮得叮噹響,一輩子都娶不起媳婦,換親都換不來——所以我們那裡以前癡呆兒特別多,肯定都是跟自己的血親搞出來的孩子——」
她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想起「洞洞拐」那邊以前也看到過很多癡呆兒,但那都是那裡農民的小孩,「洞洞拐」的工人裡面有癡呆兒的還是不多的。她那時以為是鄉下農民人傻,所以生的癡呆兒就多。現在想來,應該也是近親通婚的結果了。想到這些,她覺得可以理解鄉下那些人了,但她不能理解卓越,不能原諒卓越,她憤然說:「鄉下人是因為窮,但卓越呢?他也窮得娶不起媳婦嗎?」
「可能是那個姜阿姨——把農村那一套帶到城市裡來了,不過姜阿姨也可能是一片好心,看你現在懷著孩子不方便,就從中幫個忙,反正在她看來,這事跟幫你們做飯沒什麼區別——」
她搖搖頭:「奇怪得很,卓越跟你的說法一樣,叫我就把這事當作姜阿姨在幫我們做家務——但這不是做家務,而且也不是因為我懷孕,他們這樣做已經很久了,從卓越很小的時候起就是這樣了——」
「哎,那就怪姜阿姨了,既然卓越那時還小,當然不知好歹。只能說姜阿姨太愚昧了,好心的愚人,害了你們家卓越。不過現在你這麼鬧了一下,他們肯定不敢了——」姚小萍好奇地問,「是不是你因為懷孕不肯跟他——那個?」
她不好意思地說:「就這段時間沒有——」
「那難怪呢,你怎麼不跟他做呢?你不跟他做,他當然要去找別的出路了——」
她很生氣:「怎麼你也是這麼個論調呢?好像這事是我的錯一樣,我懷著孩子,怎麼跟他做?你那時懷孕不也沒跟你丈夫——那個嗎?」
「誰說的?」
「你自己說的,說你懷身大肚的時候——」
「那是懷孕晚期嘛,我前面不照樣跟他做嗎?到了晚期,我怕他在外面尋花問柳,我都想方設法幫他出火的——」
她知道「想方設法」是想的什麼方,設的什麼法,現在她可能比大多數過來人都更「過來」,她什麼不知道?她反駁說:「我真的不明白,自己的妻子懷了孕,做丈夫的不好好照顧妻子,還要逼著自己的妻子伺候他們,不伺候就要去外面尋花問柳,男人還叫不叫人?」
「肯定不是個個男人都這樣,只怪我們兩個運氣不好,遇到這種畜牲——我沒說你卓越是畜牲啊,我說的是我家那個畜牲——我就是那樣遷就他,伺候他,他還是在外面尋花問柳——」
石燕說:「所以說這事根本不能怪懷孕的女人——」
「也是的,骨子裡不老實的男人,你怎麼樣對他,他都是不老實。那你準備怎麼辦?老躲在這裡?」
「我想跟他離婚。」她把她跟卓越就離婚問題進行的談話說了一下。
姚小萍說:「我看你這個婚很難離掉,除非你準備像姓胡的那樣搞得身敗名裂——」
她也知道這一點,但她想橫了,哪怕是身敗名裂,也要跟卓越離婚,不能受他要挾,被他鉗制。她氣哼哼地說:「對他這種人,怕是沒有用的,你越怕,他越猖狂。反正他恨上了的人,他都是往死裡整的,你怕也好,不怕也好,沒什麼區別。胡麗英那時存著僥倖心理,幫他去陷害姓溫的,結果如何呢?他並沒有為這事就不整胡麗英。所以我想明白了,跟他這種人,就只能來硬的——」
其實她在說這話之前還沒完全堅定「來硬的」的決心,或者說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硬」到什麼地步,但說著說著,就彷彿思路理清了,意志堅定了。是的,這就是她的想法和決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淑女一言,八頭犍牛都拉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