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點左右,艾米醒了,雖然她想上廁所,但她不願亂動,怕把ALLAN弄醒了,但他很快就睜開了眼。
「我把你弄醒了?」艾米好奇地問,「可我一動沒動啊。」
「我知道你沒動,奇怪得很,你一醒我就知道了,好像有人在我睡夢裡告訴了我一樣。」
「你是不是一直就沒睡著?」
「睡著了啊,可能你的睡神經連在我身上了吧。要上廁所了吧?」他在她小腹上輕輕按了一把,她誇張地尖叫起來。他摀住她的嘴,嘻嘻笑著說,「快去吧,別尿床上了。」
她穿上睡衣,去了趟洗手間,順便偵察了一下情況,發現爸爸媽媽已經走了,便放肆地大叫起來:「平安無事羅!」她匆匆跑回臥室,脫了睡衣,胡亂一扔,又鑽進被子。但ALLAN卻爬起來,開始穿衣服。她失望地問:「你不睡了?」
「嗯,肚子餓了,昨晚光喝酒,沒吃什麼東西。你想吃什麼?」
「隨便。」
「隨便就是吃麵,我煮麵你吃吧,」他穿好衣服,掀開被子的一角,壓低嗓子,裝腔作勢地叫喚,「大家都來看呀,這裡有個小丫頭沒穿衣服呀!都來羞她呀——」
她從被子裡跳出來,掛在她脖子上:「我怕人看?我就這樣跟你上街去都不怕——」
他趕快把她放回被子裡:「瞎搞,感冒了怎麼辦?」
他煮好了面,端了一碗給她,她聞到一股香香的麻油味,看到麵湯裡有切得細細的蔥花,面上蓋著搾菜肉絲,叫一聲:「好香!」就趕快去洗個臉,刷個牙,裹了件衣服坐被子裡吃。「我今天一天都不起床,」她邊吃邊說,「你吃完了也回到被子裡來,好不好?」
「我回到被子裡來?那你還有好日子過?不又得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今天堅決不受罪,只躺在床上說說話——」
「當抗日英雄?」
她想了一會,才明白了他這個玩笑的意思,齜牙咧嘴地說:「噁心,怎麼用這麼個動詞?難聽死了。」
「只是一個黃色笑話,寢室裡聽來的。」
她正要問他是什麼笑話,電話鈴響了,她跑到客廳去聽電話,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很憔悴,很沙啞:「請問成鋼在不在?」
「他——呃——,不在,你找他有事嗎?」
「你要是見到他,跟他說簡惠的媽媽在找他,有急事。」
「行,我碰到他就告訴他。」
艾米掛了電話,詫異地說:「是JANE的媽媽,找你,說有急事。奇怪,她怎麼知道你在這裡?電話打這裡來了,我們暴露了?」
「我也不知道,」ALLAN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從這裡打電話給簡阿姨,「她說沒說是什麼事?」
「沒有,她只說有急事,不過聽她聲音——好像哭過一樣,很嘶啞的感覺——」
「那我還是從這裡打個電話給她吧。」ALLAN說著,到客廳去給JANE的媽媽打電話。
她看見ALLAN的表情變得很焦慮:「她現在沒事吧?哪家醫院?」然後ALLAN掛了電話,茫然地說,「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病這麼重?」
艾米問:「誰病了?」
「簡阿姨說JANE住院了,問她哪家醫院她又不說,只叫我先回家。」他匆匆走進臥室,提著他的外衣往門口走,「我現在要回去一下,你在家等我,那邊弄好了,我馬上過來。」
「我跟你一起去。」艾米急切地說。
「你不要去了吧,醫院又沒有什麼好玩的——」他看她撅起嘴,知道她又拽上了,只好交代她,「快穿衣服吧。」
兩個人騎車到了校門口,ALLAN說:「算了,打的吧,你騎車太怕人,別慌慌張張出了事。」他們把車放在車棚裡,叫了出租車,來到JANE的家。
JANE家門前圍著好些人,看見ALLAN,就有人脫口說:「他來了!他來了!」艾米不知道他們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感覺這些觀眾都在翹首以待他這個大演員出場一樣,很像哪個電影裡的婚禮,客人都到齊了,新娘也穿戴停當了,就在等這位新婚前夜還在外面尋花問柳的新郎。
圍觀的從JANE家的門前一直站到離老遠的地方,不知圍觀的人是都認識ALLAN,還是聽見了「他來了」這句話,或者就是憑一種直覺,總之,大家都自動讓出一條道來,艾米跟著ALLAN,也享受了一下特殊待遇。他們倆從自動形成的夾道歡迎般的人群中一直跑到JANE家的門外,還沒到單元門,艾米就聞到一股她從來沒聞過的味道,無法形容,只覺得馬上就反胃,要吐出來了。ALLAN攔住了她,很武斷地說:「你不要進去了,回去吧,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艾米覺得他的眼神很專橫,很嚴厲,她不敢再往前走,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個人進去了。人群很快擠攏,艾米費勁地擠了一通,才擠了出來。她跑到樓房側面的一個垃圾桶跟前,把胃裡反上來的東西痛痛快快地吐了出來,心想,我是不是懷孕了?怎麼會嘔吐?可能是讓那股難聞的味道熏的,她不明白這些圍觀的人怎麼會忍受得住,究竟是什麼力量使他們不顧難聞的味道,緊緊地圍在那裡?
她也很擔心ALLAN,在屋外就能聞到這股氣味了,進到裡面豈不是更糟糕?到底是什麼味道?煤氣漏了?還是——?她突然意識到那就是書裡常常寫到的血腥味,但她沒想到血腥味會這麼腥,這麼難聞,她一直以為就是象魚腥味一樣。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ALLAN說JANE進了醫院,但JANE的媽媽為什麼又叫他上她家裡來,而不直接去醫院呢?這股血腥味又是從哪裡來的?
她現在已很難擠進去了,她也很怕那股味道,乾脆站在最外圍。即使最外圍的人仍然在踮著腳張望,她也踮著腳往JANE的家那邊望,但只看見人頭,別的什麼也看不見。
她問身邊的一個女孩:「出了什麼事了?」
「不知道,好像是煤氣中毒吧。」
另一個人說:「哪裡是煤氣中毒?是這家的閨女難產——,一地的血,嘖嘖嘖,這下隔壁四鄰的都沒法住了——」
「那她——人呢?我是說——這家的閨女?」她恐懼地問。
「早就弄到醫院去了,昨天晚上的事了——,你來晚了,現在看不到什麼了……」
「那人——還活著嗎?」
旁邊一個看熱鬧的插嘴說:「還活個鬼,血流了一屋一地,還活得成?」
艾米聽到這裡,覺得胃裡又開始翻騰,躲閃不及,就蹲到地上嘔吐起來。胃裡的東西都吐光了,還在一陣陣地乾嘔,連苦膽水都吐出來了。一個中年婦女驚歎說:「嘖嘖嘖,你比我還胃淺,我也不行,所以我只站遠遠地看一下……」
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說:「哎,作孽啊,一個女孩兒家,跟人亂搞……我說這小子也太狠了,弄到醫院刮掉不就行了,非得滅口?現如今哪,男人沒有一個男人的樣,女人沒有一個女人的樣。我早就說了,小惠的媽讓那個男的住他們家沒好事,看見了吧?我沒說錯吧?」
艾米開始感到驚恐,為什麼說「滅口」?難道JANE死了?她知道那個婦女說的「那個男的」是指ALLAN,難道是在說ALLAN「滅口」?
一個年青男人呵斥那個婦女說:「媽,你別在這裡瞎叨叨,你又不懂,瞎說個什麼呢?那閨女是自己割脈的,是自殺,不是他殺,你亂說一通,當心人家找你麻煩。」
「我瞎說?」那個婦女說,「那人家閨女無緣無故地就割脈了?前天我還見她好好的,跟我打招呼還一臉的笑,哪知才過了一天就成這樣——」
另一個婦女插嘴說:「簡家的閨女懷毛毛了?真看不出來呢。還是黨校的老師,怎麼幹這事——」
那位五十多歲的婦女說:「看不出來?我跟你說,我眼睛尖得很,不要說肚子搞大了,就是沒搞大,我也看得出她跟人搞過沒有。黃花閨女屁股是尖的,跟男人搞過的女人,屁股是圓的——」
艾米聽得頭皮發炸,心想,完了,這個婦女肯定看出我不是黃花閨女了,我的屁股是圓的嗎?不知道媽媽看不看得出。她聽見另一邊有人在說:「——上個月電視上就說破案了,怎麼這裡又來一起?手段都是一樣的,先姦後殺,頸子上一刀致命……」
「剃頭匠的刀,那還不一刀致命?不瞞你說,我每次去『天下第一剪』剃頭都提心吊膽的,孟老頭陰著呢——,這回他得判個死刑了吧?」
「你不要高興,凡是在孟老頭那裡理過發的都是嫌疑犯,你沒在那裡理過發?」
「我理過發怎麼啦?警察為什麼不抓我,只抓昨天那倆小子?」
艾米越聽越糊塗,她抓住一個人就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問過的人,沒有一個說不知道的,每個人都是胸有成竹,每個人都說得銅銅鐵鐵,不容置疑,每個人都很耐心地給她講解,但每個人給她的答案都不同。
還沒問出個名堂,她就聽見人群在嚷嚷:「又抓了一個,又抓了一個,雷子抓紅了眼了。」
她順著人群的視線向簡家的方向望去,看見ALLAN從單元門裡出來了。他被圍觀的人擋著,她只能勉強看見他的臉,覺得他臉色蒼白,焦急地向人群中張望著。她知道他在找她,就爬到一個花壇上,舉起手,尖聲大叫:「ALLAN,I-MHERE!I-MHERE!」
這一下,所有圍觀的人都向她望過來了。
她看見他也向她的方向望過來,看見了她,他不顧一切地向她的方向擠過來,但很快就被誰扯了回去,推著他往一輛車那裡走,他扭頭對她大聲喊:「快回去吧,DON-TTELL——PARENTS——」
她身邊有人嘻笑著喊:「嗨,還會放洋屁呢。他們在對暗號——,這裡有個同謀!」
她看見一個警察模樣的人揚起一根黑色的棍子樣的東西在ALLAN頭上敲了一下,推推搡搡地讓他往車那邊走,圍觀的人當中也有人在打他,她憤然叫道:「你們不要打他,你們憑什麼打人?我要告你們——」
但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圍觀人群的議論和喊叫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