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鬧鐘響了之後,譚維和小冰兩個人還都賴在床上不動。他昨晚折騰了半夜才睡著,今天眼皮子沉重得很,只想睡覺。好在他今天上午沒課,實驗室也沒什麼活急等著他去幹,所以賴也賴得過去。但小冰還是掙扎著起了床,說約了一個客戶十點見面的,去晚了不好。
譚維見小冰也是腫眼泡泡的,很心疼,勸解說:「太累了,就休息幾天吧,反正你們又不坐班——」
「不坐班比坐班還厲害,我這個月的指標還沒完成呢,現在我還在試用期,一定得好好幹,等以後穩定了,就可以鬆懈一下了——」
他咕嚕了一句:「以後恐怕只有越來越忙的,胃口是越做越大的嘛——」
小冰沒理他,跑到浴室去漱洗。過了一會,小冰來到他床前,指著自己的眼睛說:「喂,你覺得我的眼泡是不是越來越大了?這消眼泡的東西不光不能消眼泡,好像還能讓眼泡越來越大一樣——」
「那就別抹了吧——」
「我是沒抹了,我覺得應該換一種了——」
「那就換一種吧。」
「聽怡紅說,玉蘭的比較好,你說我是不是去買玉蘭的試試?」
「那就買玉蘭的吧——」
小冰白他一眼:「你跟我說話總是這麼隨口打哇哇——一點也不從心裡過一下——完全是應付差事——」
「這是你們女人化妝方面的事,我一點都不懂,你叫我說什麼呢?」他慇勤地將功補過,「早上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早點吧,那個我還懂一點。」
小冰開心了,拍拍他的臉,笑著說:「你算了吧,精赤條條的,還誇口為我買早點?有本事就這麼跑下去買。」
他逗她:「你以為我不敢?我這就去——反正是丟你的臉——」他說著就從被子裡跳出來,把一個趾高氣揚的「縣團」露給小冰看,想把她誑上床來「吃早餐」。
但小冰只嘻笑著指了「縣團」一下,說:「看我今晚回來怎麼收拾你。」就匆匆拿起自己的小包,說,「我自己在外面吃早點,你也記得吃早飯,不吃要得膽結石的——」
「嗯,你也記得吃早飯。還有啊,你一天到晚在外面賣保險,你自己的醫療保險買了沒有?」
「還沒有——」
「還沒有?你看你這個賣保險的,自己都不以身作則,怎麼能勸動人家買——」
「老外了吧?我賣的是人壽保險,你說的是醫療保險,兩碼事嘛。人壽保險我可是給全家人都買了個遍的,醫療保險——買了沒什麼用,看門診還是要自己花錢——」
「但是看大病的時候——」
小冰開玩笑說:「呸,呸,大清早的,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你做保險的,還怕不吉利的話?恐怕你一天到晚對人說的都是不吉利的話吧?」
「所以說在中國做保險不容易啊,中國人沒有保險意識,反而認為買保險不吉利,又存著僥倖心理,覺得天災人禍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譚維笑她:「你不是一樣嗎?我說個看大病的時候,你不也覺得不吉利嗎?」
「我也是中國人嘛,當然有中國人的典型思維。」小冰狡辯說,「不過生病不像車禍什麼的,不是瞬時發生的事。生病是有一個過程的,不可能眨眼就生成了大病,所以即便是生大病,也還來得及買保險。」小冰跑過來啃他兩下,說,「你看我年紀輕輕,活蹦亂跳的,到哪裡去找大病?」
「我總覺得不買醫療保險心裡不踏實——」
「老人家,你放心,我是做保險的,還不知道保險的重要?」小冰做個鬼臉,「保險最大的重要性就是讓賣保險的人完成計劃,拿到提成。別忘了,今天我們要去你導師家賣保險的——你跟他約好了的吧?」
「早就跟他講好了的,但是我不能擔保他會買。記住,他是我的導師,不是我是他的導師——」
「知道,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再加上我的七分姿色,肯定能把他說動。」
小冰走後,譚維又睡了一會,醒來感覺還是缺覺。看來這睡覺就是夜晚的事,夜晚沒睡好,白天怎麼補都沒用。他起床來吃了一包方便麵,就準備把自行車扛到樓下去,好去學校上班。但他剛走到陽台附近,家裡的電話就響了。他以為是小冰忘了什麼東西,打電話叫他送去,趕快返回來接電話,拿起來一聽,是常勝。
常勝如釋重負地噓了一聲,說:「還好,還好,你還沒去學校。如果你已經去了,我今天就完蛋了。小冰上班去了?」
「嗯,你小子有什麼事快講,我也要上班去了——」
常勝哼哈了一下,說:「是這樣的,昨晚——陪一個客戶打牌——打晚了——沒回家——,怕怡紅罵,就——」
「就對她說你在我這裡?那有什麼用?怡紅不會問小冰?」
「怡紅對你是百分之百信任的,如果你說我在你那裡,怡紅肯定相信,根本不會去問小冰。再說,你還可以說我昨晚去你家的時候,小冰已經睡著了,而我今天一早就走了,所以小冰沒看見我——」
常勝的腦子一旦用在撒謊上,簡直比偵探還好使,邏輯得很。譚維知道這事絕對不會是打麻將那麼簡單,謝怡紅自己也打麻將,有時還約幾個人在家裡打,常勝至於為打麻將撒那麼大謊嗎?他問:「恐怕不是打麻將的事吧?」
「呃——比打麻將稍微嚴重一點。說吧,你哥們今天到底幫不幫這個忙?」
「你要我幫忙撒謊,總是希望小謝相信的吧?我當然要問清楚,爭取不撒就不撒,一撒就成功。」
「真的服了你這書獃子了。你聽沒聽說過?一個做丈夫的沒回家,他的老婆打電話到她丈夫的朋友家去問,結果每家都說她丈夫在他們那裡。我就知道你是個書獃子,不能先知先覺地幫我撒謊,才打個電話囑咐你,如果換了別人——,你就照我說的撒就行了,至於騙不騙得過,就不要你負責,這樣行了吧?」
譚維說:「常勝,不是我說你,你這是何必?放著一個好好的老婆,不在家過日子,偏要在外面——扯那些閒篇,你這不是惹麻煩嗎?讓小謝知道了,在她爹面前參你一本,夠你受的——」
常勝像是受了活天的冤枉:「你不提她爹還好,一提我就心裡窩火,把老子象管小乖乖一樣地管著。你以為我願意開那個破公司?我也想跟你一樣,做個窮教員,不動腦筋,安安穩穩過日子。還不都是怡紅慫著我下海下海嗎?把我推下海去了,又想讓我不濕鞋,那怎麼可能呢?」
譚維無可奈何,常勝的名字不是白改的,他的確是個常勝將軍,總有辦法把自己說成是個受害者,打家劫舍可以說成是殺富濟貧,謀財害命可以辯成正當防衛。他答應幫常勝撒這個謊,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常勝感激不盡,又交代了一些撒謊的細節,就嘻皮笑臉地坦白說:「書記,不瞞你說,昨天這事真的是虧。叫了個雞,還是他媽的天價,說是身上哪個洞都能玩,保證玩爽,結果你猜怎麼著?」
「被人放了鴿子?」
「要是被人放了鴿子就好了,那就沒後面的麻煩了。他媽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能是這一向玩多了,淘虛了,昨晚跟那個婊子干的時候,怎麼都——硬不起來——」
譚維隨口說:「硬不起來就走人,這還不簡單?」
「哥們,這你就不懂行了,現在這風氣,你能走人嗎?你走了這一回,就別在生意場上混了,要玩大家都玩,不玩大家都走,你一個人走人,想幹什麼?想擺脫干係了去檢舉揭發?對不起,人人都得下屎坑去泡泡,你不嫌我臭,我不嫌你髒。」常勝唉聲歎氣地說,「你說我虧不虧,出了錢,沒打成炮,還叫公安給抓了——」
「你被公安抓了?」譚維吃驚地說,「那你——怎麼騙得過小謝?她爸爸——」
「你放心,我會打點這事的——」常勝許願說,「這段時間掃黃打非抓得比較緊,等風聲過了,我請客,帶你見識幾個A市頂尖的小姐,讓你開開眼界——」
「你算了吧,這一樁麻煩還沒整清楚,又在想下一樁了,你也不嫌累?」
「嘿嘿,生命在於折騰,不把什麼都折騰一遍,那不白活了這一趟?我從常家灣折騰到A市,我要是嫌累,那還不早就呆鄉下種田去了?像你這樣——」
譚維打斷常勝:「好了,我上班去了——」
打完電話,譚維騎車去上班,一路上都在盤算等會被謝怡紅問起該怎麼說。別的他都不怕,就怕謝怡紅打電話問小冰,那樣的話,戳穿了常勝的謊言不說,還會搞得小冰從此不相信他。想到這裡,他在街邊找了個電話服務點,給小冰打電話。
小冰很快就接了電話,問他什麼事。他按剛才想好的說:「噢,是這樣,常勝剛才打電話到家裡來,說他昨晚把個小記事本拉我們家了,我想問問你看見沒有——」
「常勝昨晚到我們家來了?」
「嗯,他昨晚在我們這片的一個餐館陪幾個客戶吃飯打麻將,搞晚了一點,就沒回去,在我們家小房裡住的——」
「真的?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小冰雖然這樣問,聽上去一點也不關心,只說,「我沒看見他的什麼記事本,我根本沒進小房裡去——」
這就是他要的效果,他囑咐了一下小冰注意安全什麼的,就掛了電話,一路騎到學校,底氣十足地進了實驗室。
但謝怡紅老半天都沒來向他核實常勝昨晚的歸宿問題,他有點奇怪,難道常勝自己向謝怡紅坦白了?他在心裡咕嚕說,這個常勝,如果坦白了,就早點告訴我一聲,免得我還在這裡想著怎麼撒謊。
一直到下午下班快回家的時候,謝怡紅才叫住他:「譚維,問你點事。」
他見謝怡紅把他的尊姓大名都用上了,知道事情是比較嚴重了,馬上畢恭畢敬地問:「什麼事?」
「常勝他昨晚是在你那裡嗎?」
「是啊,他沒告訴你?他昨晚——」
謝怡紅打斷他:「你不用幫他寫供詞了,我知道他的供詞。我問你,你敢看著我的眼睛,問心無愧地說,常勝昨晚是在你那裡過夜的嗎?」
他看了一下謝怡紅的眼睛,心裡一震,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他有點不敢看了,開玩笑說:「我以我的黨籍作保證——」
謝怡紅撲哧一笑:「你黨個鬼的籍!我相信你這一次,不過我警告你,如果我發現你幫著常勝騙我的話——」謝怡紅定定地看著他,看得他心裡發毛,她看了他好一會,才一字一頓地說,「我就幫著小冰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