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譚維向謝怡紅保證不去問小冰這些事的,但他決定這次做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去跟小冰攤牌。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在任何方面都絕對不接受施捨,也不強征惡要,對愛情就更是如此。他決定主動退出這個三角,成全小冰和小陸。不是他自願進入這個三角的,但他可以自願退出,也算給自己留點面子,總比被人一腳踢出局要好。
他想好了,就抽一個沒課的晚上去了小冰那邊。小冰仍然在學校「備課」,到晚上十一點左右才回來。看見他在那裡,似乎也不驚訝,寒暄了幾句,就準備去洗澡,被他叫住了:「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談一件事的,談完就走,你可以不可以等談完了再去洗澡?」
小冰詫異地說:「來都來了,又不在這裡——過夜?」說完,還朝他那個地方望了一眼。
他的臉一下紅了,身體也起了反應,生怕小冰過來挑逗他,那他可能就前功盡棄,又回到她的桃色陷阱裡去了。他清清喉嚨,說:「不了,明天早上有課——」
「噢?那就——先談吧。什麼事,這麼嚴肅?」
「你跟小陸的事——」
「我跟小陸有什麼事——」
「小謝都告訴我了——」
小冰的臉色變了,好一陣才問:「她——都——告訴你了?告訴了你什麼?」
他把謝怡紅的話說了一遍,痛心地發現他內心深處還在希望小冰出來否認謝怡紅的這些說法,希望小冰對他分析說:「這都是因為怡紅喜歡你,所以這樣挑撥我們的關係——」如果小冰這樣說,那他就不管她們兩個誰在撒謊,堅決相信小冰的話。
但小冰沒這樣說,而是哭了起來:「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但是我——但是我——」
他想他的臉色一定是很難看,因為他看到小冰不敢往下說了,愣愣地站在那裡,怯怯地看著他。他的心很痛,想把她拉到懷裡來,叫她不要害怕,想說什麼就都說出來,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把她怎麼樣的。但他覺得那樣做只會把事情搞複雜,所以他也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等著小冰自己往下說。
小冰申辯說:「我——也是愛你的——是真的——你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會不愛你呢?但是——但是——他對我也很好——你們兩個都對我很好——我——都愛——」
他覺得小冰說「兩個都愛」的神情,就彷彿是個貪得無厭的孩子,拿著兩個玩具,懇求父母把兩個都買下一樣。他勉強笑了一下:「這不是小時候買玩具,兩個都想要,就兩個都買了。這是生活,我是個人,我有我的——自尊,我是不會滿足你——這種——孩子氣的願望的,難道小陸他——答應你這樣做?」
「他——他——他能答應的——他答應了的——他一直以來不是——都答應——了嗎?他知道我——嫁給了你——但他還是愛我——願意跟你——分享——他說他可以永遠都不要——丈夫的名分——只要我——愛他就行——」小冰試探地問,「他是不是——比你——更愛我?」
「如果你就是用這來衡量愛情的,那我沒話說——」他想說:小陸當然願意分享,因為分享的是別人碗裡的羹嘛,不分享就連一勺子都吃不到。等你成了他的老婆,你再讓人去分享他碗裡的羹試試看,看他還有沒有這麼大方。他沒把這話說出來,因為這樣說就好像他把小冰當他的私有財產,當他碗裡的羹一樣,小冰聽了肯定不高興。但他又找不出一個更好的比喻,只好作罷。
小冰見他不說話了,膽怯地問:「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在想——我可能——是不如他愛你——因為我——做不到——他那樣——我不想夾在你們中間——」他看見小冰的臉上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覺得心被刺了一刀,慘笑了一下,說,「這些年拖累你了——害得你們有情人不能團聚——這也怪你——為什麼你不早——告訴我呢?」
「我怕傷害你——你對我這麼好——我怎麼——忍心——」小冰急切地說,「你對我的好,我都會記在心裡,我都會——報答的——真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因為這事——一蹶不振——」
他很豪氣地說:「這個你放心,我不會一蹶不振的。你這些年——對我也很好——我也會記住的——」
小冰從抽屜裡拿出兩張紙條,遞給他,小心翼翼地說:「你為我治病借的那些錢——小陸他——已經幫忙還了一些——他說剩下的他會全都還上——」
他直愣愣地盯著那兩張紙條,發現一張是他寫給謝怡紅的借條,小朱說帶回去給謝媽媽的。另一張是他寫給藍老師的借條,那次他專門為這事到藍老師家去了一躺,逼著藍老師收下了他的借條。他看到那兩張借條居然到了小冰手裡,不由得炸了起來:「什麼?他還上了?我要他還上幹什麼?他欺負我還不起還是怎麼的?」
「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只是他覺得——他覺得這——本來就是——就是他份內的事——所以——」
他炸得更響了:「什麼混帳邏輯!這怎麼是他份內的事?他的手也伸得太長了吧?他的臉皮也太厚了吧?在背後偷人老婆就已經夠——卑劣的了——他還這麼——厚顏無恥地說這是他——份內的事?他有結婚證麼?他有——什麼證據證明這是他份內的事?」
大概他的高聲大嗓驚動了岳父母,岳母在外面敲門,擔心地問:「你們兩個——什麼事?」
他嚇得不敢出聲了。
「沒什麼事,你們——去睡覺吧——」小冰聽聽外面沒動靜了,小聲說,「小陸那時——要留在那邊掙錢——好讓我治病——不能回來照顧我——讓你代勞了——他過意不去——想表點——心意——」小冰低著頭說,「你姐的那兩萬他也還上了——昨天我給你姐送過去了——他說過段時間會把你爸媽的錢——還上——」
他聽小冰「你姐」「你爸媽」地叫,心裡萬般失落,鼻子發酸,但終於還是被怒火壓住了頭,狠狠地說:「請你轉告他:他要娶你,只要你願意,我會給他讓位子。但請他別來污辱我,我借的錢,我自己還,這個不用他操心——」
小冰乞求地說:「你何必要這樣?你——這麼四處上課——也才掙這麼一點錢——你——要還到哪天去?」
「這個你別管,你叫他也別管,這是我的事——」
「但是——他已經把錢還上了,你又何必——」
他想了想,說:「他現在已經把錢還上了,我謝謝他,但是我會把所有的錢全部還給——你們的——」
他找了紙和筆,重新寫了一個借條,是寫給小陸的,然後他拿了他寫給藍老師和謝怡紅的那兩張借條,準備離開。
小冰眼淚汪汪地問:「你現在就走?要到——哪裡去?」
他心酸地一笑:「回家去,還能到哪裡去?」
「那——今晚就在這裡——住吧——」
「那又是何必?」
「就算——最後一次——」
他心動了,人也動了,想最後一次抱抱小冰,最後一次跟小冰做愛,但他想到她剛跟小陸幽會回來,說不定那裡還帶著小陸的東西,心裡有點厭惡,絕決地說:「有那個必要嗎?」
小冰放聲大哭起來,岳母又跑來敲他們的門,他們倆都不去開,敲了一會,小冰不耐煩地說:「敲什麼呀?煩死人了!」外面馬上沒了聲音。
他見小冰哭得可憐,忍不住勸解說:「你也不小了,做事不能像小孩子一樣了,男人又不是你的玩具,你怎麼能——霸住幾個——不放呢?」
小冰只嗚嗚地哭,反反覆覆地說:「我是愛你的——真的——真的——」
他小心地問:「那你——能不能保證再不跟——他來往呢?」
小冰哭得更厲害了:「我——我——」
小冰終於沒有「我」出一個答案來,但他也知道答案是什麼了,他相信小冰還是愛他的,但小冰更愛小陸,如果能同時擁有兩個,那最好,但如果非得放棄一個不可,她還是不願意放棄小陸的,因為小陸是既有愛情又有金錢,而他只有愛情,那她有什麼理由要放棄小陸呢?他不再問什麼,只茫然地看著她哭,等她哭夠了,才說:「那我走了,你的東西我收好了給你送過來——」
回到家後,他又覺得好像剛才沒跟小冰把話說完一樣,他們之間就這樣了結了?好像兩個人都沒明白地說出」離婚「這個詞,難道離婚也能「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他想打個電話把事情說明白一點,但等他拿起電話,又覺得已經說得夠明白的了,再打電話過去,就顯得他在乞求小冰一樣。他決定就這樣糊塗官打糊塗百姓算了,反正那兩個人急著結婚,肯定會來催著他辦離婚,用不著他瞎操心,他只要在該簽字的地方簽字就行了。
第二天,他給姐姐打了一個電話,旁敲側擊地打聽還錢的事:「姐夫沒再跟你鬧了吧?」
「沒有了,沒有了。他這個人,就是愛錢如命,鬧來鬧去,無非就是為了幾個錢——」
聽他姐姐的講述,小冰還算聰明,做人也還低調,沒跟小陸一起現身他姐姐家,是小冰一個人去的,也沒說是小陸的錢,只說「我們現在有錢了,所以把姐姐的錢還上」。他姐正被姐夫鬧得無法,又以為是自己弟弟的錢,就很欣喜地收下了。
他沒拆穿這個西洋鏡,怕姐姐知道他要離婚會著急,更怕他姐姐會把他離婚的事告訴父母。
他又給謝怡紅打了個電話,問起還錢的事。謝怡紅支支吾吾,被他全部點穿了才承認小陸是把錢還了。謝怡紅解釋說:「我不是存心要瞞你,主要是知道你的脾氣,怕你生氣——」
他已經生夠了氣,所以只平靜地說:「既然他已經還了,那就讓他先還上吧,但我會想辦法還給他的——」
謝怡紅生氣地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書獃子?他把你老婆弄走了,難道他不該還這個錢?你借的那些錢都是給你老婆治病的,既然他挖得起你老婆,那他就要還得起債——」
「他還不還得起,那是他的事。我借的錢,我自己還,我不會接受他這個恩惠,讓他把我看低了。他跟小冰有愛情,他們又是在我認識小冰前就相識相愛的,所以我不阻攔他們,但我絕對不會答應他用錢來換我的老婆,我也不相信小冰是因為他還得起這個錢才跟他的——」
謝怡紅申辯說:「我並不是要你允許他用錢買你的老婆,我只是說——這是他該做的事——」
他忍不住發起火來:「怎麼你也覺得這是他該做的事?莫說他現在還沒娶小冰,就算他娶了,我借的錢仍然是我的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算了,你不用說了,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會改變我做人的原則——」
謝怡紅沒再糾纏這件事,轉而問:「那你——想不想——到美國來?」
他心裡一動,這倒是個辦法,如果去了美國,就不用應付國內那些親戚朋友的追問了,也有可能快點賺錢還賬。他忙說:「你老闆那裡——有沒有機會?他會不會——嫌我英語口語不好?」
「上次他說你英語口語不好,肯定是個借口,主要是怕你有個生病的老婆,不能安心工作,而且他把你們辦來,他也有一定責任的,到時候你付不起小冰的醫藥費手術費,他也有麻煩。現在你——成了一個人,他肯定歡迎得很——」
「那你就幫我打聽一下——」
他給藍老師打電話的時候,說到錢的事,藍老師很吃驚:「怎麼?那錢不是你的?我還以為真是你們中獎的錢呢——剛好我最近要到加拿大那邊登陸去了——所以就——收下了——原來不是中獎的錢啊?那小冰——她哪來那麼多錢還我的?」
他支吾了好一陣,才把小冰和小陸的故事講了出來。藍老師聽了,沉默了一陣,安慰說:「愛情這東西,是最不可理喻的,被人愛了,不一定就是因為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不被人愛了,也不說明你不如人家,關鍵是看在什麼時機、在什麼地方、遇到什麼人了——」
藍老師大大安慰了他一通,說的都是一些大而化之的東西,像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等等等等,又叫他心裡煩悶的時候就打電話給她,說這些事窩在心裡不好,能有個人談談可以減輕心理上的壓力。
他跟藍老師談了一會,的確覺得心理上輕鬆了一些,倒不是因為藍老師開解他的手段如何高明,而是知道藍老師現在手裡有了那筆錢,他心裡好過了很多,不然的話,藍老師孤兒寡母地到一個陌生的國家去闖蕩,如果手裡沒一點錢,你叫她們怎麼安頓下來?
想到這一點,他對小陸的恨意少了許多,不管怎麼說,人家彼此是初戀,只是中途兩人因誤會分了手,所以這事要怪也只能怪小冰和謝怡紅搞什麼激將法,把他扯了進來。但他想到她們倆的初衷也不是要把他跟小冰湊一起的,而是希望他去追謝怡紅,讓小陸跟小冰破鏡重圓的。說來說去,還是怪他不懂點子,沒去追謝怡紅,反而愛上了小冰,搞得謝怡紅上了常勝的賊船,而他卻夾在了小冰和小陸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