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維的生活終於有了轉機:謝怡紅的老闆DR.YANG決定僱傭他了,是做訪問學者,年薪兩萬。謝怡紅說這就算老楊很給面子的了,是看在他既是博士,又是她朋友的份上才給這麼多的,當初老楊僱傭她的時候,給的比這還少。老楊就是這麼精明,知道中國人都想出國,所以就專門雇中國人來給他打工,給的薪水不高,雇的卻都是科研骨幹,成果是一串串地出,而且都得讓老楊當第一作者,所以這些年老楊的PAPER出得比誰都多,職稱也提得很快,都已經提到教授了,上了頂了,再提就提天上去了。
謝怡紅說她們G大那邊生活費用比較低,所以他這個兩萬就敵得過那些消費水平高的城市的四萬。譚維感覺謝怡紅還在暗中砸藍老師,可能是怕他手裡又有藍老師幫他找的工作。其實藍老師去加拿大之後跟他聯繫很少,不知道是在那邊找了丈夫了,還是初來乍到,忙著謀生,顧不上他了。
他心裡一直有點被藍老師母女拋棄的感覺,雖然理智地想一想,他跟她們母女什麼也不是,人家真的沒責任義務跟他保持緊密聯繫,但是像她們這樣一去就沒多少音信,還是讓他有「人一走,茶就涼」的感歎。他自己也沒主動去跟她們聯繫,覺得她們現在是外國人了,他不想去打攪她們,免得有巴結之嫌。
好在謝怡紅一直都跟他有聯繫,特別是為辦他出國的事,可以說不聯繫是不可能的,幾乎每天都有電話來往,雖然只是說些辦出國的事,或者瞎聊聊,但他已經對謝怡紅的電話產生了依賴情緒,一天不接到她的電話就有點空虛落寞的感覺,但他又不好主動給她打電話,除非是的確有什麼事要商量,他一般都克制自己,不去打攪她,而等她打電話來。
他拿到了JOBOFFER之後,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父母。他父母聽他出國的事辦成了,高興得要命,特別是他媽媽,簡直像他是出國結婚去的一樣,總在打聽他跟謝怡紅的事:「小維啊,那小謝還沒結婚吧?還沒男朋友吧?」
他知道謝怡紅還沒結婚,但他也搞不清謝怡紅有沒有男朋友,他從來沒問過這事,感覺一問就說明他對她有興趣,就是在追她一樣。他指望謝怡紅自己會透露一點什麼,但她也沒提過這方面的事,所以他就更不敢問了,因為他覺得謝怡紅如果真的對他有意思,現在他離了婚,她肯定會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既然她沒表達,那就說明她沒那意思。
他含糊地對他媽媽說:「她還沒結婚,不過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
他媽媽替他急得無法:「你怎麼這麼溫吞水呢?你不知道問她一下?」
「這怎麼好問?」
「這怎麼不好問?正面不好問,你不會旁敲側擊地問一下?」
「怎麼旁敲側擊地問?」
他媽媽手把手地教他:「你就說——你就說『小謝啊,什麼時候吃你的喜糖啊?』」
「那還叫旁敲側擊?問得這麼直統統的——人家一聽就知道——」
「就知道什麼?知道你喜歡她?你怕她知道?一個男人家,還怕——追女孩子——」
「媽,人家沒那個意思,我何必去討個無趣?」
「你怎麼知道她沒那個意思?」
「她如果有那個意思,早就——說出來了——」
「你怎麼能等到人家女孩子先說出來呢?說不定她也在這樣想呢,如果你有這個意思,早就說出來了——」
他不知道他媽媽猜得對不對,但他還是不敢冒這個險。可能他這個人就是這種性格,從來就不怎麼敢追女孩子,所以在大學的時候,他就沒談上什麼女朋友,只有一個女同學主動來找他,他才跟她交往了一段,但後來不知怎麼的,那個女同學也不理他了,他至今沒搞明白是為什麼。由於他對那個女同學也不是很滿意,所以人家不來找他了,他也就借坡下驢,讓這事不了了之了。
後來大家都成家立業了,他才在一些同學聚會上聽幾個女同學說當年其實是很喜歡他的,但是覺得他很高傲,不理睬人,所以都不敢來親近他。他知道了也沒覺得什麼遺憾,反而覺得幸運,因為他那時沒貿然行事,才有機會得到了小冰。可能在那幾個女同學看來,他現在落到這步田地,也算是自作自受,也許他娶了她們任何一個,都比現在的境況強。但他並沒改正這個缺點,在追女人方面仍然是膽小如鼠,總覺得如果女人喜歡他,總會有點表現,如果一點表現都沒有,那他追了也是白追,還落得別人笑話。
這可把他媽急得夠嗆,有次差點發他脾氣:「人家說美國那邊是男的多,女的少,你不抓緊一點,人家小謝不會老在那裡等你的,到時候她找個有錢的美國人嫁了,該你在一邊著急!」
「她要能找個有錢的美國人嫁了,我替她高興,那不比嫁給我這個窮光蛋強?」
他媽恨鐵不成鋼地說:「我看你這麼不上心,活該打光棍——」
現在他簡直有點不敢回家去了,因為一回去他媽媽就催著他去追謝怡紅,催得他毛焦火辣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自己有種感覺,那就是謝怡紅對他並沒那個意思,他也拿不出什麼證據來,就是那麼一種感覺,所以他也無法說服他媽媽,只好虛與委蛇,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幸好他媽媽沒謝怡紅的電話,不然的話,他真怕他媽媽會自己給謝怡紅打電話,來個毛遂薦兒。
他辦護照的時候,謝怡紅叫他去找她哥,說她跟她哥打了招呼的,會辦得順利一些。他覺得沒有必要,因為他是正大光明地辦護照,又不是投機倒把,為什麼要去開後門?後來還是他媽提醒他:「你真是不開竅,人家小謝這不是在給你一個機會跟她家裡人套點近乎嗎?」
他覺得也有可能,於是跑去找謝怡武,很快就把護照辦到了,不知道是辦護照本來就是這麼快,還是謝怡武在中間起了作用。
簽證辦好了之後,謝怡紅又叫他去她父母那裡一趟,說有些東西要請他帶到美國來。他去了謝怡紅父母家,受到謝父謝母的熱情歡迎。謝書記對他似乎很瞭解,口口聲聲說他是個「上進的青年」。他也不知道這個「上進」是指的哪方面,如果是指的政治上,那照說他是不算上進的,因為他連入黨申請都沒交過。如果是指學術上,又好像沒有「上進」這種說法。
謝媽媽眉開眼笑地打量他,又對他講謝怡紅小時候的事,搞得他很不好意思,但心裡有點得意,莫非謝怡紅在她父母面前流露過什麼?不然怎麼她父母對他這麼有好感呢?
這麼幾來幾往的,搞得他有點飄飄然,好像跟謝怡紅確定了什麼關係一樣,但他提醒自己說,謝怡紅本人並沒說過什麼明示暗示性的話,仍然是把他放在老同事的地位上的,所以他跟謝怡紅之間沒確定什麼關係,千萬不要自鳴得意。
但他媽媽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就把謝怡紅當未來兒媳看了,親自跑去買了些禮物,讓他帶給謝怡紅。他媽媽本來是很捨不得兒子出國的,但一想到美國那邊有個謝怡紅,他媽媽就盼著兒子趕快出國,生怕去晚了,人家謝怡紅跑掉了。
他定了機票之後,就按學校規定把房子退還給學校了,學校只扣去了原付金額的百分之十,退給他好幾千塊錢。他把傢俱家電什麼的都處理了,有的給了譚師傅,有的搬到他父母那邊,還有的就送了人了,或者賣掉了,他自己搬回到父母那邊暫住。
他花了些時間,把行李什麼的準備好了,還剩下幾天,就有點無所事事,心情也很矛盾,好像很急於出國,又好像很捨不得出國,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什麼感受,但他一直有個心思,想跟小冰打個電話,把出國的事告訴小冰一下。但他知道其實也用不著他告訴,因為謝怡紅肯定早就告訴小冰了。從離婚以來,他一直避免跟謝怡紅談到小冰。謝怡紅也像心有靈犀一樣,閉口不提小冰,但他覺得謝怡紅肯定跟小冰有聯繫。
一直到快走的那天了,他才鼓足勇氣給小冰打了個電話。他特意抽晚上的時間打到小冰家去,大概潛意識裡知道小冰晚上一般不在家,所以他打過去會找不到她的人,那樣他對自己的內心也有了一個交待,因為已經打過了,但又不會面臨跟小冰交談的尷尬。
哪知道那天小冰剛好在家,剛一打通,就聽見了小冰的聲音:「哪位?」
他一下就慌了,只覺得心跳得好疼,眼淚也快湧上來了。他這一向沒怎麼想起從前那些事,他以為自己已經走出跟小冰的那一段,過度到了跟謝怡紅的一段之中了,哪裡知道一聽見小冰熟悉的聲音,他還是那麼不能自持,真想伸出手去,把小冰攬進懷裡。他強忍著內心的激動,清了清喉嚨,竭力平靜地說:「是我,譚維。」
「噢?是你?有什麼事嗎?」
「呃——沒什麼事——就是想告訴你——我——出國的事——辦好了?」
「噢?那恭喜你呀!什麼時候走?」
「後天——」
「噢,那——恭喜你呀——東西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噢,那恭喜你呀——」
小冰恭喜了幾次,沒再提出新的話題,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想了半天才說:「房子——我退回學校了——」他說了這句,就覺得很無聊,現在誰跟誰啊?還提什麼房子的事?
小冰不置可否地「噢」了一聲,他連忙說:「我今天給你打電話,主要是想告訴你——我——要出國了——免得到時候——你發現我不在A市了——還以為我——躲債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他生怕小冰說「我怎麼會發現你不在A市?你以為我每天在關注你的行蹤?」,但小冰沒說,只問:「躲什麼債?」
「就是——我借小陸的那些錢——我的意思是——借你們的那些錢——」
小冰有一陣沒吭聲,然後有點懶洋洋地說:「你還記得那些錢?真是個迂夫子,既然小陸還都還了,你還操那些心幹什麼?」
他很堅定地說:「那些錢是我借的,他幫忙先還上,我一直都是感謝他的,但是我不會言而無信,欠債不還的。現在我要出國了,掙的錢會——比較多一些,我會還上那筆錢的,這個請你轉告小陸,讓他放心——」
「就你出國那麼兩萬塊錢一年——」
他生起氣來:「兩萬塊錢怎麼啦?小謝說了,那邊生活費便宜,J1又不打稅,如果我跟人合住,每個月至少可以省下一千來塊錢——」
「那你也得省多少年才夠?」
他賭氣說:「我還可以打工——」
「你車都沒有,去哪裡打工?」
「我買車——」
小冰「撲哧」一笑:「你買車不要錢?我勸你還是算了吧,別念叨著還那些錢了,你把自己的生活過好了,就勝造七級浮屠了——」
他受了這通輕蔑,窩了一肚子火,很不客氣地說:「你別仗著自己有錢,就這樣看輕我,山不轉水轉,石頭不轉磨子轉,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發達的那一天?」
「我沒說你沒發達的那一天,我只是叫你別那麼迂腐,無事生非,本來就已經還掉了的賬,你偏要自己背在身上,搞得你自己不快活,人家也不快活,這是何必呢?」
他譏諷說:「你還不快活?你腳踏兩隻船,把兩個男人玩弄於掌股之間,又有人為你出錢治病動手術,又有人為你端茶倒水伺候你,你還要怎麼快活?」
「誰叫你願意被人玩弄於掌股之間的呢?」
他氣得翻白眼,但他知道跟小冰這樣的人論理是沒什麼用的,一個不在乎道德的人,你休想用道德倫理來說服她。他按捺住火氣,冷冷地說:「誰也不會願意被你玩弄於掌股之間,只不過是暫時被你蒙騙了而已,你放心,我早已清醒過來了,我相信小陸遲早也會清醒過來的,到那時候,還有你——哭瞎眼睛的時候——」
「你今天打電話就是為了說這些?那你已經說了,我可以掛電話了吧?」
他今天打電話絕對不是為了說這些,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說著說著就搞成了這樣,他後悔之極,正在想怎麼挽救一下,就聽見小冰把電話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