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本來說好路上兩人一人開一段的,但丁乙堅持一人開到了目的地,因為魯平沒開過高速公路,她不放心。

    到了預先定好的旅館,兩人就急忙換衣打扮,然後匆匆趕到會場,在進門的地方登了記,領到一個印好的大卡片,上面有自己的名字,能掛在胸前,還領到一個會議用的大包,上面寫著會議名稱,裡面裝了一些會議文件。

    有了這兩樣東西,她才比較安心了些,之前一直在想,萬一我註冊的事沒搞好,等我興沖沖跑到會場時,發現會議根本沒收到我的申請,壓根沒打我的米,那多丟人啊!現在名片掛上了,會議大包背上了,腰桿子硬了許多,咱也是會議的一份子了。

    她們倆慌裡慌張趕來開會,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結果發現這天下午的會完全是可參加可不參加的,就是幾個會議重要人物發言,jobfair(招聘會)要到明天早上才開始,像他們這種純粹是來找工作的人,今天下午出席不出席都無所謂。

    她倆一發現這個奧妙,就從會場上溜了,跑到外面去找飯吃。

    兩人都沒來過這個城市,一點也不熟悉,兩眼一抹黑,碰巧看到一家中東餐館,魯平就提議吃中東餐,說從來沒吃過,於是兩人進了那家中東餐館。

    點了餐,坐下等候的時候,她看了看表,快兩點半了,立即往丈夫的手機打電話,提醒他去接孩子。

    他接了電話,居然都沒問個「你到了?路上怎麼樣?」,只說了聲「知道」,就沒下文了。

    她也沒多說,交待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魯平見她在打電話,也掏出自己的手機,給家裡打電話。

    她聽見魯平申辯說:「我這不是在給你打電話嗎?我們中午才趕到旅館,馬上就要去開會,哪裡有時間給你打電話?」

    她知道魯平的丈夫在責怪魯平沒早點打電話報平安,雖然人家兩口子好像在為這事吵嘴,但人家吵得甜蜜呀,哪裡像她家那位,自己出去開會從來不知道打電話回家報平安,老婆出來開會他也不在乎老婆一路平安不平安,真沒意思。

    中東餐巨難等,等到了又巨難吃。

    魯平說:「現在少吃點也好,晚上有會議聚餐吃。」

    她一看表,兩點半已經過了,女兒應該已經放學了,她又往丈夫的手機打電話,但接電話的卻是小溫,她大吃一驚:「怎麼是你?」

    小溫解釋說:「Dr.Man在開車。」

    她的腦子轉不過彎來:「那你——在幹什麼?」

    小溫呵呵笑起來:「我在接你的電話呀。」

    她慍怒地說:「我知道你在接我的電話,我的意思是——怎麼是你接電話?」

    「我不是說了嗎,Dr.Man在開車。」

    她更生氣了:「這有什麼好笑的?」

    小溫不笑了,也沒聲音了。過了一會,電話裡響起丈夫的聲音:「怎麼啦?」

    「你還問我怎麼啦?」

    「到底怎麼啦?」

    「我在問你呢,怎麼剛才是小溫接電話?」

    「我在開車麼。」

    這兩人狡辯起來都一模一樣!

    她厲聲問:「她怎麼在車上?」

    「我不知道路。」

    「她來給你帶路?」

    「嗯。」

    「你不知道自己女兒學校的路,她知道?」

    「嗯。」

    「那你怎麼不乾脆叫她去接?」

    「她說學校不會讓陌生人接孩子。」

    她啞巴了。

    他問:「你還有沒有什麼要說?沒有我就掛電話了,要拐彎了——「

    她沒好氣地說:「叫我女兒接電話!」

    女兒上來了:「媽媽,你在哪裡呀?」

    「我在G州開會。」

    「為什麼你還能打電話呀?」

    「哦,我現在沒開會,在餐館吃飯。」

    「你在哪個餐館吃飯啊?」

    「在一家中東餐館。」

    女兒對「中東餐館」很感興趣,問了好些問題,她耐著性子回答了,抓住機會問:「爸爸和溫阿姨一起去接你的?」

    「嗯。」

    「他們——」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匆匆改變話題,「爸爸現在要把你帶到哪裡去?」

    女兒大聲問爸爸:「爸爸,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呀?」

    「實驗室。」

    女兒返回電話回答她:「媽媽,爸爸說帶我到實驗室去。」

    她交待說:「那你乖乖的,別碰那些瓶瓶罐罐,當心把自己弄傷了。」

    「我知道。」

    一個電話打得她無比鬱悶,完全沒心腸開會了,只想一步趕回去,看看那兩個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名堂。來之前她只囑咐他別把小溫帶家裡來,這下可好,他不帶家裡來,卻帶到女兒學校去了。什麼不知道路,什麼小溫是生人,他也就是女兒剛轉到那學校時去過一次,學校可能連他都不認識了,不跟生人一樣嗎?完全是扯個理由,好讓兩個人在一起。

    她也真服了小溫,如果換了是她,她才不願意跟一個男人去接他與另一個女人生的孩子呢。也不知道現在的未婚女青年是怎麼想的,怎麼都這麼自甘墮落,願意當後媽呢?

    連魯平都看出她在生氣了,關切地問:「怎麼了?」

    她忍不住,把丈夫和小溫同去學校接孩子的事說了,魯平說:「管他呢,只要他把孩子接回來了就行了。大天白日的,又有孩子在旁邊,難道他們倆還敢在汽車裡幹什麼?」

    「幹什麼倒不至於。」

    「那不就結了?」

    「如果你丈夫跟實驗室的女青年走這麼近,你在乎不在乎?」

    「呵呵,我丈夫才沒那個能耐呢,他想跟人家走近,人家都不會跟他走近。」

    她覺得這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吃完飯回到旅館,先躺床上睡了一覺,然後起來洗澡洗頭熨衣服熨裙子,去參加會議的聚餐。說實話她一點都不想動,只想躺在旅館的大床上休息,但魯平硬要拉她去,說交了那些錢的,這頓飯不吃太虧了,她只好勉為其難跑去吃。

    會議聚餐也是巨難吃,還不如她平時隨便做的菜好吃。

    吃完飯回來,魯平給家裡打電話,她也往丈夫實驗室打電話。

    又是小溫接的。

    她自報家門後就說:「丁丁在你們實驗室吧?請叫丁丁來接電話。」

    丁丁來了:「媽媽,你在哪裡呀?」

    「我在G州開會呀。」

    「在中東餐館吃飯嗎?」

    「不是,現在在旅館。你吃飯了嗎?」

    「吃了。」

    「吃的什麼?」

    「pizza(比薩餅)!」

    「誰帶你去吃的?」

    「沒有誰帶我去吃。」

    她吃了一驚:「你自己跑出去吃的?」

    「不是,是送到這裡來吃的。」

    她不知道pizza是丈夫點的,還是小溫點的,但既然讓人送到實驗室來,肯定是大家都有份,這下好了,連實驗室的人都被買活了,以後肯定巴不得她天天出去開會,好讓他們有免費的pizza吃。

    她問女兒:「你在那裡玩得開心嗎?」

    「開心!」

    她相信女兒是真的開心,因為語調非常高亢,而小孩子是不做假的。

    按說女兒開心她也應該開心才是,但她竟然有點失落,一直覺得自己是女兒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自己走了,女兒一定會非常想念,正如她非常想念女兒一樣。

    現在才發現並非如此,沒有她,女兒也能過得很開心,說不定更開心,因為她一向不贊成女兒吃垃圾食品,總是逼著女兒吃她做的中國飯,女兒每次要求吃個比薩麥當勞什麼的,她都會拒絕很多次才讓女兒吃一次,而現在爸爸或者溫阿姨「嘩啦」一下就讓人把pizza送到女兒嘴邊來吃了,女兒能不開心嗎?也許在女兒眼裡,她就是一個可惡的後媽,爸爸和溫阿姨才是好人。

    她眼前冒出一個可怕的場景:丈夫和小溫結了婚,天天帶著丁丁去吃垃圾食品,還上公園,上遊樂場,晚上三個人都在實驗室呆著,再一同回到她家的大房子裡,女兒去睡覺,那兩個傢伙就盡享魚水之歡,顛鸞倒鳳,其樂融融。

    她覺得這個前景太有可能了,小溫現在是丈夫的得力助手,沒有小溫,就沒有丈夫的grant(科研基金)。如果小溫對丈夫說:「你不娶我,我就到別人的實驗室去工作!」,恐怕丈夫只能乖乖娶小溫,更何況小溫又年輕又漂亮,就算小溫不威脅丈夫,丈夫都恨不得娶小溫。

    而她呢?找工作是沒什麼希望了,如果丈夫提出離婚,她肯定要不到孩子,要到了也沒辦法養活。回國也沒出路,呆在美國還是沒出路,靠丈夫又靠不住,去跳脫衣舞都沒人看,她的前途真的是「無亮」了。

    她有氣無力地說:「丁丁,叫爸爸來聽下電話。」

    丈夫拿起電話後,她交待說:「今天晚上別呆到太晚,丁丁明天還要起早床。」

    「知道。」

    她沒話找話地說:「今天晚上吃的pizza?」

    他馬上起了戒備心理,辯駁說:「我不想跑回去吃了晚飯再跑來實驗室,就order(點餐)了兩個pizza大家一起吃。Pizza不是垃圾食品吧?」

    「還是不能天天吃pizza。」

    「知道。」

    打完電話,她心情更糟糕了,很後悔出來開會,這不是給了那兩人一個偷歡的機會嗎?至少可以進一步發展感情,你看他,一點都不關心她的旅程和會議,也不關心她找工作的事,問他一下pizza的事,他還那麼反感,好像恨不得她再不回家了一樣。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穩,做了很多夢,夢裡全都是不愉快的場景。

    第二天,她倆起了個大早,收拾打扮一番,就去參加招聘會。

    招聘會在一個大廳裡召開,招工單位各自為陣,每家都有一個攤位,擺著幾張桌子,上面放了琳琅滿目的宣傳品和小禮物,有的還支起一些大紙板,上面貼滿了公司簡介之類的東西,每個攤位邊都有一個或幾個練攤的,站的站,坐的坐,像些遊走江湖賣狗皮膏藥的傢伙,能把自己的公司吹上天去。

    而那些找工的人呢,就像逛集貿市場一樣,這個攤子前站站,那個攤子前看看,跟練攤的人講講,順手摸幾個小禮品放包裡。

    她把那些找工的人一看,就底氣大洩了,因為她發現那些人都好年輕啊,看上去都才二十多歲,個個都很纖瘦,像她和魯平這樣奔四的健壯大媽,就沒看到幾個。而且像她姐姐估計的那樣,大多數是中國人和印度人,正宗美國白人幾乎沒有。她聽說美國人數學差,原以為自己總比美國人高一篾片,但現在發現找工的幾乎沒有美國人,心裡就慌了,那她不是那幫人裡數學最差的一個了?

    她簡直沒心思開那個會了,但魯平硬拉著她到處遊走,到每個招工單位的攤子前去散發resume(簡歷),這裡拿本小冊子,那裡抓幾支免費的圓珠筆,還跟每個攤子的招工人員神侃。她也只好入鄉隨俗,神侃,發簡歷,然後順手抓一些免費的小禮品,還被人塞了一把名片。

    招聘大廳旁邊還有個小廳,那裡擺著一排桌子,桌上放著幾個大木盒子,裡面是一格一格的小紙袋,像圖書館的索引櫃一樣,桌子後面坐著幾個工作人員,一些找工的人圍在那裡,不知在幹什麼。

    她問了魯平,才知道這是信息交換中心,那些小紙袋裡,裝的是面談申請和面談通知。找工的人如果想跟某單位面談,就填個小表格,放在那個單位的紙袋子裡;招工的人如果決定跟誰面談,也填個小表格,裝在那個人的紙袋子裡,雙方就通過那些小紙袋子交換信息。

    魯平找到自己的小紙袋,從裡面掏出幾張小表格,興奮地說:「我已經有三個面談了!」

    她也找到寫有自己名字的紙袋,但裡面空空如也。

    她越發覺得自己是個陪襯了,真想馬上就開車回家,但魯平的面談一直排到後兩天,不可能這麼早就跑回家去,她只好捨命陪君子。

    魯平慫恿她去填些申請表格,要求跟招工單位面談,她沒什麼興趣:「就這麼幾個招工單位,找工的那麼多,人家哪裡有時間跟我面談?」

    「你不申請,人家怎麼知道你對他們單位感興趣呢?填吧,填吧,填幾張表格又不費事,幹嘛不填呢?你交了那麼多報名費,用掉他們幾張表格也是應該的。」

    她忍不住笑起來:「就為了把報名費賺回來,我就花那麼大精力去填表?」

    「也不光是為了賺回報名費,找工作嘛,就是要找,你連面談申請都不提,怎麼找得到工作呢?放心吧,他們會跟你面談的,如果要求面談的人多,他們會把每個人的面談時間縮短,但總會給你一個機會。」

    她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情填了幾張表格,放進招工單位的紙袋子裡,但馬上就聽到廣播裡在說某單位和某單位還有某單位,因申請面談的人太多,已經截止申請了,已經申請的人,會盡量安排面談,但不能保證。

    這下魯平也不好意思慫恿她了。

《一路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