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和丈夫把造人的計劃又實施了一個月,這次按照韓國人說的,從排卵前期就開始做功課,兩天一次,一直做到排卵後期,前前後後做了差不多半個月,把丈夫做得精疲力盡,把她自己也做成了「高潮缺失症」,但她的例假仍然準時到來。
這讓她想起某個外國說法,形容人或事準時的時候就說「像死神一樣準時」,她估計那是因為人家不知道她的例假是個什麼狀況,否則可以改成「像丁乙的例假一樣準時」。
她萬般無奈之中,給韓國人打了個電話,想看看這位年薪將要半個million(百萬)的專科醫生有什麼高見。
萬素妍說:「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我建議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檢查些什麼呀?」
「你最近做過常規檢查嗎?」
「哪個最近?」
「今年?」
「沒有。」
「去年呢?」
「也沒有。」
她還是在中國時進行過體檢的,學校搞的,好像也沒查什麼東西,驗個血,量個身高體重什麼的,忘了到底查過些什麼了,反正她一切正常,啥事沒有。到美國來之後,她就沒體檢過了。總聽說美國看病很貴,還要預約,聽說一約就約到幾個月後,所以她從來沒起過上醫院的心。剛來時為了給女兒報名,曾經帶女兒去醫院開過打預防針的證明,後來就再也沒去過醫院了。
萬素妍聽她這樣一說,馬上批評起她來:「你對自己的身體怎麼可以這樣馬虎啊?每年都應該查體的——」
「貴不貴呀?」
「貴什麼?你丈夫沒給你買醫療保險嗎?」
「應該買了。」
「那就一分錢都不用花,不管買的哪種,查體都是全包的。」
「聽說還得找個家庭醫生?」
「我認識一個家庭醫生,挺好的,我把她的電話號碼給你,你打電話去預約個時間吧,先做個常規檢查,然後再看專科,因為很多醫療保險計劃都不包括不孕專科的。」
她按照韓國人給的號碼打過去,預約體檢時間。大概是韓國人關照過,她等了不到一個星期就做了體檢,填了一個巨囉嗦的表格,祖宗三代都問到了,既往病史也問到了,全都是她不認識的病名,她知道自己沒病,所以一律回答No,只在她父親病史那一欄裡,填了個「糖尿病」。
然後護士給她量身高體重血壓心跳,醫生給她做了個papsmear(宮頸抹片檢查),並給她開了單子,讓她到另一個地方做了mammogram(乳房X光檢查),連驗血都是在另一個地方做的,給她的感覺醫院就是醫生見病人的地方,其他什麼東西都得到別處去做。
她發現美國人抽起血來好凶啊,一個針頭扎進去,後面連著個可以卸下來的針筒,一筒接一筒地抽,她都不記得在中國體檢抽過這麼多血了。
後來她跟韓國人說起抽血的事,韓國人笑起來:「美國人傻唄,他們抽一管血,只能用作一個目的,你沒注意他們抽血的針筒?都是不同顏色的,裡面裝著不同的化學添加劑,用於這個目的的血,就不能用於那個目的,所以有多少個化驗目的,就抽多少管血。」
體檢結果還沒出來,她開會的時間已經到了,她找了個機會,向丈夫通告開會的事:「我過兩天要到G州去開會——」
他一愣:「開會?在那兒開會?」
「剛才不是說了嗎,在G州。」
「你怎麼跑那去開會?」
「我怎麼不能跑那裡去開會呢?」
他又一愣:「什麼會?」
她把會議的名字說了,他居然知道:「這不是我們這個行業的會議嗎?」
這回輪到她一愣了:「你也要去嗎?」
「我不去,最近很忙,也沒什麼東西可以present(顯示,演示,報告)。」
她鬆了口氣:「你不去就好,我生怕我們兩個都要去開會,那就沒人照顧丁丁了。」
「你去開會了,誰來照顧丁丁?」
「當然是你照顧囉。」
「我?我怎麼照顧她?」
「你怎麼不能照顧她?」
「我從來沒照顧過!」
她嘲諷地一笑:「呵呵,難得你還承認你從來沒照顧過她,這次就算你將功補過吧。」
他生氣地說:「你開什麼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我是真的要去參加這個會議,會議費都交了。」
「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
「難道你哪次開會跟我商量過嗎?你不都是要走的前一天才露個口風嗎?」
他啞巴了,好半天才說:「你去宣讀論文啊?」
「不是。」
「那你去幹什麼?」
「我去找工作。」
於是兩個人又圍繞她究竟是該找工作還是該留在家裡糾纏了一番,但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沒糾纏出個結果來。
最後他沮喪地問:「要去多久啊?」
「連來回的時間在內要四天。」
他叫起來:「四天啊?那不就是一個星期了嗎?」
「自己開車過去,單程六七個小時,一起才四天,你還嫌多?」
他茫然地問:「那丁丁怎麼去上學?」
「你開車送去囉。」
「我?我都沒開過她的學校。」
「你也不怕別人笑話,就在家邊上,開過沒開過有什麼區別?我剛開始不也沒開過嗎?」
他沉默了一會,又問:「下午誰接她回來?」
「當然是你接囉。」
「幾點去接?」
「兩點半。」
他差點跳起來:「兩點半就要接啊?那我還上不上班?」
「那你說怎麼辦?」
他想不出個辦法來。
她幫他分析說:「上afterschool(課後班)不行,人家那都是開學就填了表定下來了的,你中途突然插進去,又呆不了幾天,人家不樂意,再說afterschool也只能呆到六點鐘。你把她一個人放家裡也不行,因為她沒到十二歲,不能一個人呆在家裡。」
「那怎麼辦?」
「要麼你在家裡陪她,要麼就把她帶到你實驗室去玩。」
他沮喪地說:「那好吧,我把她帶我實驗室去。」
「但你不能讓她在實驗室呆太晚,因為她第二天還要早起上學。」
他臉上的表情苦不堪言:「好吧,我十點以前帶她回家睡覺。」
「最好是九點就回家,因為她洗洗漱漱還要一點時間。你要保證她十點以前睡覺才行。」
「但是誰做飯她吃啊?」
「當然是你做囉。」
「我哪裡會做她吃的飯?我自己隨便怎麼對付一下都行,但孩子不能瞎湊合。」
她見他對孩子這麼優惠,心裡還是有點感動的,許諾說:「我走之前多做些菜,放冰箱裡,你們到時候在微波爐裡熱一下就行了。」
「那你記得做夠四天的菜啊。」
她開玩笑說:「要是我死了怎麼辦?難道我臨死之前把你們一輩子的菜都做出來?」
他咕嚕說:「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幹什麼?」
「這不是什麼不吉利的話,人生在世,什麼可能都是存在的,比如說我這次出去開會,出了車禍呢?還不一下就去了?那你怎麼辦,從此不吃飯了?」
她以為他會懇求她別出車禍,哪怕是為了給他做飯而懇求也行,但他老人家直統統地說:「要是真到了那一步,那也只好想別的辦法了。」
她厲聲問道:「什麼別的辦法?」
他嚇了一跳,嘟囔說:「僱人做飯囉。」
她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就趕快去找個新老婆呢。」
「到哪兒去找新老婆?」
「你實驗室那麼多女的喜歡你,你要找個新老婆還不容易?」
「實驗室誰喜歡我了?」
「小溫不喜歡你?」
「她喜歡我幹什麼?」
「她喜歡你做她的丈夫。」
他皺起眉頭:「別瞎說了,人家一個姑娘家,你這樣說,不怕她知道了罵你?」
「她怎麼會知道?除非你跑去對她說。」她警告說,「我可給你說清楚了哈,我對你說的話,你別拿去對小溫說,也別拿到實驗室對任何人說,說出麻煩來該你負責。還有這次我去開會,不許你把小溫搞到家裡來——」
他像受了侮辱一樣:「我把她搞到家裡來幹什麼?」
「那誰知道?洗衣服啊,陪丁丁啊,你要想把她搞來,理由不是隨處可抓?」
「洗什麼衣服啊?你不是早就不許她來洗衣服了嗎?」
「怎麼?看來你還為這事懷恨在心呢。」
「我沒懷恨在心,你許她來洗她就來洗,你不許她來洗她就去別處洗,這裡又不是只我們一家有洗衣機。」
「就是啊,家家都有洗衣機,她幹嘛偏偏跑我們家來洗衣服?」
「她是我一個lab(實驗室)的嘛。」
「那她現在上哪兒去洗的?」
「我怎麼知道?」
「她沒對你說過這事?」
「她說這事幹什麼?」
「她沒對你說我的——壞話?」
他想了想:「她說你誤會了她,但這不是壞話。」
「她沒說我怎麼誤會了她?」
「可能說了的吧,但我忘記了。」
她叫起來:「這樣的事也會忘記?」
「是忘記了麼。」
她知道追問也沒用,他很可能是真的忘記了,因為他不是那種沒忘記還能裝出忘記的人。既然他連小溫說過的話都不記得,應該還沒愛上小溫。
臨走的前一天,她在家收拾行李,女兒從來沒離過媽媽,很捨不得,一直粘著她不肯去睡覺。她也從來沒離過女兒,更是放不下心,不停地囑咐女兒:「丁丁,我給你把鬧鐘上好了,早上別指望爸爸叫你,他從來沒那麼早醒過,你自己聽著點,免得遲到了。你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爸爸叫醒,然後再去洗臉漱口。」
女兒記下了。
她又說:「我把爸爸的電話號碼抄在你的學生證上,你下午一放學就打電話給爸爸,提醒他去接你。他沒來之前,你不要走到學校外面去,就在學校裡面等他。」
女兒也記下了。
她又雜七雜八囑咐了一些,都是平時想都不用想就能自動處理好的事,但換成丁丁爸來辦這些事,她就一樣都不放心。
那天晚上,他仍然是很晚才回來,一點沒有夫妻即將小別的依依不捨。她起先還以為那晚會有點特別節目,興奮得很晚都沒睡著,最後她聽見他開車回來,開車庫門,關車庫門,但接著就聽見他走進自己臥室裡去,過了一會就沒聲音了。
她趁上洗手間的機會看了一眼他的臥室,燈都關了,把她氣了個半死。
第二天,她比女兒還起得早,因為會議是那天中午開始,她和魯平商量好了,早點出發,當天趕到,可以節約一晚的旅館住宿費。她不忍心叫醒女兒告別,也不想叫醒丈夫告別,就悄悄提上小旅行箱下了樓,開車去接魯平。
魯平家倒是燈火輝煌,全家人都起來了,兩個孩子纏纏綿綿不捨得媽媽走,波了又波,吻了又吻,魯平的丈夫雖然沒搞美式告別禮,但也幫忙妻子提行李下來,等她們坐進車裡了,還交待了一番「開車小心,到了就打電話回來」,把她羨慕得!
車開動後,她忍不住說:「其實你老公滿不錯的,又帶兩個孩子,又那麼關照你。」
魯平說:「這就算不錯?他是孩子的爸爸,我去開會,他不帶孩子還有誰帶?」
「至少他還知道囑咐一下開車小心什麼的。」
「那當然囉,如果我開車出了事,不是該他倒霉嗎?又要照顧兩個孩子,又要照顧癱瘓的老婆。」
她有點暗自神傷,因為她的丈夫連這種既利己又利人的事都不會做。她不想再談這個話題,扯別處去了:「你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電話interview(面試)了幾次,還到H州搞了個onsiteinterview(現場面試,到用人單位去面試),他們已經同意給我offer(工作機會)了,但H州你知道的,小城市,像農村一樣,年薪也開得不高,才四萬多。」
她一聽,羨慕死了,都已經拿到一個offer了,還有四萬多的年薪,又是小城市,那不就跟大城市的七萬八萬一樣了嗎?如果是她的話,肯定接受了。
她問:「那你願意去嗎?」
「還沒想好,我還聯繫了I州的一個大學,算是個名校,那裡的年薪高多了,但他們的onsiteinterview約到下個月,而H州的這個又催著我答覆,很麻煩。」
她越聽越羨慕,一個offer在手,還有另一個地方給了onsite面談的機會,這也叫麻煩?她恨不得有這種麻煩呢。
她關心地問:「那你準備怎麼辦呢?」
「我想等開完這次會議再決定,昨天J州一個研究中心的人給我打了電話,說她也要來參加這次會議,跟我約了會議上面談的時間。」
天,這不就是三個機會了嗎?而且J州的那個研究中心她聽說過,是非常有名的單位,能去那個中心工作,哪怕只呆一年,也算是鍍了一層金,今後找工作也就方便多了。
她羨慕地說:「怎麼你一下就拿到這麼多機會啊?我一個都沒有。」
「你可能沒找吧?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找工作啊。」
「怎麼找?」
「到用人單位的網站上去找啊,像這幾個單位,我都是上他們網站的employment(招聘)網頁上去查,查到有適合我的工作了,就在網上填表報名,他們就根據我留下的電話號碼或者email(電子郵件)跟我聯繫。」
她覺得自己太落伍了,什麼都不懂,這次開會肯定是做陪襯了,因為她沒跟任何單位聯繫過,也沒任何單位跟她約定會議面談的時間。她自暴自棄地想:算了,這次反正是沒戲了,就當是給魯平當司機吧,魯平在學習上幫過她那麼多忙,她報答一下也是應該的,花掉了一些錢嘛,也可以當成是旅遊費,唯一的遺憾,就是如果不參加這次會議的話,就不用跟女兒分別這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