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丁乙一直忍著沒把這事告訴姐姐,不想破壞姐姐那邊聖誕節的祥和氣氛。但第二天,姐姐打電話來了,她聽到那邊背景裡有聖誕音樂,很柔和很聖潔的感覺,想到自己這個倒霉的聖誕節,喉頭就起了哽咽。

    姐姐不知情,歡快地問:「妹,聖誕節過得好吧?今天沒出去搶購?」

    她本來不想攪擾姐姐的愉快心情,但心裡真是堵得慌,怎麼也忍不住,一下就把昨天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

    姐姐有點驚訝:「真沒想到昨天還鬧了這麼一出,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還好好的——」

    「是從他回來吃飯時開始的。」

    「其實把話說開了也好,至少你現在知道他到底是在生哪門子氣了。」

    「不知道是哪個黑心狼肝的傢伙,居然給他寫email(電郵)告我的黑狀。」

    「有可能是你的哪個同學寫的,紅眼病,自己沒找到工作,就想讓人人都跟著他們倒霉,J州那邊他們肯定也去挑過了,但沒成功,所以又來挑你們的夫妻關係。」

    「難道那封電郵是王麗寫的?或者是丁寧寫的?」

    「你想辦法讓小滿把email打開你看看,我教你一個方法,可以查到發信人的IP。」

    「查IP幹什麼?」

    「查到了IP就有可能查出是誰發的那封email,可以告他,一來可以洗刷你自己,二來可以懲罰一下惡人。這種人,你不懲罰他,他會變本加厲,再去禍害別人。」

    「但我不知道小滿會不會讓我看他的電郵。」

    「你跟他好好說說,他應該會給你看的,你看一下對他又沒什麼損害,他幹嘛不給你看?」

    她性急地說:「那我現在就去找他!」

    「現在?去他實驗室?那丁丁怎麼辦?」

    「我可以把門鎖上。」

    「別,那太危險了。你就給他打電話,讓他把那封電郵forward(轉發)給你就行了。」

    「forward也可以看到IP?」

    「也可以。」

    她當即給丈夫打電話,讓他把那封誣告信forward給她。

    但他說:「我已經刪了。」

    「你刪了幹什麼?」

    「我不刪幹什麼?留那裡髒我的眼睛?」

    她好說歹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但他一口咬定已經刪了,她只好掛了電話,轉而向姐姐匯報:「他說他刪掉了。」

    姐姐有點失望,但寬解說:「刪掉了就算了。如果是個陰險老練的傢伙,也不會傻乎乎地用自己的電腦發那個電郵,隨便跑到哪個公用電腦上發,就很難查出來。不是說完全查不出來,只是花費那麼多財力物力不一定值得。」

    「有沒有可能是小溫發的?」

    「有可能。如果小滿想找茬鬧事,他自己發一個都可以。不過我還是趨向於相信他沒那麼詭計多端,但小溫和你那幾個同學絕對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動機。」

    「我要知道是誰幹的,絕不輕饒!」

    「不管電郵是誰發的,對小滿來說都只是一個借口,他不是說了嗎,他早就想離婚了,只是礙於這個天打五雷轟的誓言,不好意思先提出來,所以查出發電郵的人,只是為了不讓那樣的惡人逍遙法外,但可能改變不了小滿的心思。」

    她難過地說:「想想真沒意思,十幾年了,從來沒像別人夫妻那樣甜蜜過,最終還落得這樣的下場,我這一生真的很不值。」

    「快別說值不值的話了,天下夫妻都是大同小異的,沒有這樣的矛盾,就有那樣的矛盾。人嘛,在一起過久了,感情就淡薄了,矛盾就多起來了,很多夫妻之間都沒什麼甜蜜可言,只不過你不知道而已。」

    「但人家也沒糟糕到我這個地步。」

    「你這不算太糟糕的了,該有多少夫妻從來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從結婚就吵起,一直吵到離婚,有的離了婚還要吵,人家也得過啊。你也就是最近運氣不好,遇到這麼一場風波,如果沒這事,你們還不是過得相安無事?」

    「現在就是到了說不清的地步,我不相信他的清白,他不相信我的清白。如果我們都是清白的,但卻因為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搞到離婚的地步,等以後澄清了,肯定很後悔。」

    「你也別把離婚看得那麼不可逆反,離婚只是從法律的角度分開,但不等於兩個人就從此走上陌路。如果有朝一日能證明兩個人都是清白的,再復婚也不是沒可能。」

    「復什麼婚哪,他那時可能都跟小溫結婚了。」

    「如果他離了婚就跟小溫結婚,那就說明你們離婚不是因為誤會。」

    她歎了口氣:「唉,其實我也不在乎復婚不復婚,跟他在一起,也沒什麼意思,就是名義上有這麼一個丈夫而已,其他方面,跟沒有一樣。他成天不在家,人不在,心也不在,什麼家務都不幹,也不關心我和丁丁,更不解風情,只能算個掙錢養家的機器。只怪我那時瞎了眼睛,找了這麼個木頭。」

    「呵呵,這根木頭當時也是一根秀木啊,難道你那時找了那個小什麼來著,會比找小滿強?」

    她想了想,差點連小靳的姓都想不起來了,但樣子還記得,即便她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是沒興趣跟小靳那樣的人結婚:「小靳更糟糕,當時就沒辦法喜歡上,更別說現在了。小滿嘛,好歹我當時還是喜歡的。」

    「就是啊,只怪高質量的男人太少了,沒什麼可以選擇的。你選擇了當時最好的一個,這些年也還過得安穩,又有這麼個聰明漂亮的女兒,他還把你帶出了國,就算很不錯的了。」

    「從物質上講,他還真沒虧待我,家裡的錢一直都是我在掌握。但感情上,就太虧欠我了,想著就覺得划不來!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從來沒嘗過浪漫愛情的味道——」

    「哪裡就一輩子過去了?四十都還不到呢,最少還有三十年可以尋找浪漫的愛情。」

    「三十年?未必六七十了還尋找浪漫的愛情?」

    「為什麼不?我老闆六十多了,最近剛開始一場新的戀愛,每天都興奮得不得了,動不動就拿出女朋友的照片對我們說:看,我的女朋友。我們也經常故意提到他的女朋友,每次提到,他都興奮得兩眼發光,像個小男孩一樣。」

    「反正我是沒那個心情的了。」

    「現在當然沒那個心情,等到這事了結了,會有心情的。」

    「但我總怕離了婚對丁丁不好。」

    「丁丁是你一手養大的,小滿大多數時間都不在丁丁的生活裡,你們離婚不離婚,對她來說都沒什麼區別。」

    「但是有個爸爸總比沒爸爸好,哪怕只是名義上的爸爸。」

    「離婚又不是斷絕父女關係,小滿還是丁丁的爸爸嘛,反正離婚不離婚,他都沒盡什麼父親的責任義務,都只是名義上的爸爸,那又有什麼區別?再說,你一開始不用告訴丁丁離婚的事嘛。你們馬上就要到J州去了,反正小滿也不會跟過去,只要你不說,女兒怎麼知道你們離婚了?」

    她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如果不告訴女兒,女兒根本不會覺察出有什麼不同。

    跟姐姐談了一陣,她對離婚的事坦然多了,不然老有被人拋棄的感覺,雖然「離婚」二字是她先說出來的,但那個混賬說早就想離婚了,那不就搶在她前面,成了他拋棄她了嗎?

    如果只考慮面子,她會一鼓作氣把離婚協議寫好了叫他簽字,但她不想為了一個虛面子,就把離婚的事搞成鐵板釘釘,因為她並沒真想著離婚,只是氣頭上說的話,哪對夫妻吵架不說個幾十幾百回的「離婚」?

    但那個混賬還沒忘記這事,催問她:「你的離婚協議還沒寫好?」

    「你慌什麼?」

    「你不趁著現在把這事辦好,難道過去了還跑回來辦離婚?」

    「你是不是找好下家了?急著把婚離了好再娶?」

    「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

    他的冷漠比他的暴怒還刺傷她,她也冷冷地說:「我在網上查過了,我們這個州,允許『無過失離婚』,如果夫妻雙方對離婚條件沒爭議,只需要從市法院的網上下載一個表,填好後交上去,由法院判決就行了。」

    「怎麼還要法院判決?」

    「像我們這種有未成年孩子的,一定要通過法院。」

    「那得花多少錢?」

    「不請律師的話,花不了多少錢。」

    「那就不請律師吧。」

    「這個表光我一個人填不行,我們得協商好各方面的安排,經濟方面的,孩子的監護權撫養費等等。」

    「你看著辦吧,你說怎麼好就怎麼好,我不懂這些。」

    她見他這麼堅決地要離婚,也不存什麼挽回的念頭了,開始認真準備那些表格。

    她家的房子買的時候只交了很少的首付,現在要賣掉也賣不出什麼價錢,就放那裡不動吧。但她想到今後這個房子的女主人就是小溫或什麼別的女人了,就覺得氣不平。她為這個房子花了多少心血啊,找房,看房,買房,買到手之後裝修,打整門前屋後的花圃草地,哪樣不是她親手操持的?房子能有今天這樣子,全都是她的功勞,現在卻要成為他跟別的女人的愛巢,她心裡能舒服得了嗎?

    姐姐安慰說:「你放心好了,不管他跟哪個女人在一起,都會是根木頭,因為他就是這麼個人。像小溫這樣的人,肯定受不了他。現在是還沒結婚,不覺得,也沒資格抱怨,等到真結了婚了,有他們吵的。」

    「我知道我應該希望他跟別人在一起過得更幸福,但我就是替自己不平,我哪點不如別人?憑什麼他就這麼對待我?」

    「他對你就算是最好的了,雖然你不滿意,但人家還是使出了看家本領的,問題是他的看家本領也就那些,有什麼辦法呢?說不定人家心裡還委屈得很呢:我對丁乙那麼好,她還在外面找人,我這一生真的不值——」

    她想起他那個表情,真是委屈萬分的樣子。

    她無話可說,唯有苦笑。人哪,都覺得自己吃了虧。而對於人這種生物而言,最不能忍受的,剛好是吃虧,尤其是自己一個人吃虧。如果雙方都吃虧,如果人人都吃虧,人就不會覺得這麼難受了。

    她的車還沒供完,她準備一次性付清,不留尾巴,因為她得把車開到J州去,在那邊沒車不行。

    她家的存款不多,付掉車款,就剩不下多少了。她想到那是他掙來的錢,就不準備要了。

    姐姐聽說她沒要存款,便勸她說:「存款還是應該平均分的,你甚至應該多分一點,因為孩子是跟著你的。那些錢雖然是他掙的,但也有你一份,你這些年沒少幹活,如果他請個女傭給她燒飯收拾屋子帶孩子,他付的錢更多。分存款不是佔他便宜,而是合理合法的分享財產。」

    但她仍然不好意思分他的存款:「算了吧,付清了我這個車的錢,他也沒剩下多少了,就當那車是他付給我這些年做女傭的勞務費吧。」

    一直到她把表格給他簽字的時候,她還在希望他像若干年前一樣,驚惶地對她說:「寶伢子,別跟我吹。」

    只要他肯說這句話,她會原諒他,收回離婚的協議,既往不咎,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下去。

    但他沒說任何不捨的話,找了支筆,刷刷地簽了字。

    她問:「你看都沒看清楚,就簽字了?」

    「有什麼好看的?」

    「你不怕我把你的錢全刮走了?」

    「我有什麼錢?窮光蛋一個,你就是全刮走,也只那麼幾個錢。」

    「還有丁丁的撫養費,我按照本州的規定,定的是你工資的20%,一直到她高中畢業,她的大學費用,我們平攤——」

    「只要我有錢,你要我給多少,我就給多少。但如果哪天我沒錢了,那我也沒辦法了。」

    「探視時間我沒給你定死,你想什麼時候來看她,就可以什麼時候來看她。」

    「我有時間會來看她,沒時間我就沒辦法了。」

    「房子現在行情不好,就不賣了,要賣的話,肯定虧本。」

    就這事把他說煩了:「我當時就說別買房子,你不聽,租房子住多簡單,你偏要買房子——」

    她揭他的老底:「你當時說了不買房子嗎?你根本沒說這個話,你忘了買房子後,是誰那麼興高采烈地請客了嗎?」

    他不吭聲了。

    她有點酸酸地說:「房子賣了幹嘛?留給你和新老婆住不好?」

    「我沒有新老婆。」

    「現在沒有,等我們離掉婚之後就有了。」

    如果他說一句「我永遠都不會有新老婆」,那她就會撲他懷裡去,懇求他別離婚。但他卻說:「要真的娶新老婆,人家也不會願意住這個房子。」

    她徹底死心。

    他催促說:「趁你在這裡,把這個房子賣了吧,我搞不懂這些事,也沒時間搞這些事,你把房子賣了,我好省點心。」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現在賣房子會虧本的。」

    「虧就虧吧,賣了省心。」

    「你說的容易,虧就虧,但你拿什麼錢來虧?」

    他顯然是不懂其中的奧秘,茫然地問:「我把房子賣便宜點還不行嗎?怎麼還要拿錢來虧?」

    她耐心解釋說:「我們買房子的時候,是問銀行借的錢,一次性付給賣主的,等於是銀行幫我們付錢買的房子,我們一點一點還給銀行。現在你想賣房子,一是要把借的錢全都還給銀行,另外還得付好幾千的closingfee(賣房手續費)——」

    他叫起來:「我幹嘛要付幾千塊錢的closingfee?付給誰?」

    「付給政府,付給地產經紀。」

    「我幹嘛要付錢給地產經紀?」

    「你叫人家給你賣房,不付錢給人家?」

    「我沒叫他給我賣房,我是叫你賣。」

    「我賣也得找地產經紀呀,我不能自己到處去找人來買房。」

    「我不管,這房子是你一手買進來的,你得負責給我賣出去。」

    她跟他講不清楚了,也懶得再講,找了個地產經紀代理賣房的事。地產經紀建議她先把房子裝修一下,可以賣個好點的價錢,但她沒那個心情:「算了吧,我馬上就到外州工作去了,沒時間裝修房子,再說我們也沒錢裝修房子。你幫我找個最好的價錢賣了吧,只要不倒貼就行。」

《一路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