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逐漸隱沒山頭,藉著天邊的幾抹艷麗的浮雲,將它最後的光亮灑向大地。絮絮的秋風,揚起優美的旋律,山中清新的空氣混著花香味迎面喝彩,令人心醉神迷。
「翻過這座山就到杭州了,今天在這露宿一宿。」駱絕塵勒住韁繩,輕輕一躍,下了馬。
冷落在紅楓的攙扶下,姿勢優雅地下了馬車。
遙想當年在紅莊時,儀容儀表課,沒辦法找代打的,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魔鬼教練紅福加紅楓對她展開了鐵蹄般「踐踏」,其成果是世上又誕生了一位大家閨秀,當然,這個大家閨秀是時隱時現的。
走路要走蓮式步(蓮步行走),微笑要是無齒式(笑不露齒),吃飯要用粒粒式(數米的吃法)……
只是一個簡單的下馬訓練,就把她累得差點趴下,每次下馬,要人攙扶;私自下馬,重來一次,膝蓋過彎,重來一次;步伐太快,重來一次……在無數重來一次的「熏陶」下,她學會了什麼叫下馬的「藝術」。
按照慣例,紅楓和紅威去樹林中打野味,摘野果,她和駱絕塵等著吃閒飯。
「……」
「……駱駱……」
「不要叫我,我沒有心情和你說話!」冷落不耐地掐斷駱絕塵的呼喚,雖然離那夜已經過了三天,可那晚他所說的話已然烙刻在了她的心上,直到現在,也無法平復自己的情緒。
「可是……駱駱……」
「什麼?」冷落的腔調提升了半度。
「我……只想告訴你,你的左肩上有只蜘蛛……」
「哇——」冷落飛似的蹦起,猶如無頭蒼蠅四處亂竄。她最怕蜘蛛了!
「……剛剛離開。」
蒼蠅驟然停止運動,從小巧無害的飛行昆蟲,瞬間變成凶狠的食肉動物,慢慢在迫近著她的獵物。
「你剛剛說了什麼!再說一次!」
「呃……你的左肩上有只蜘蛛剛剛離開。」駱絕塵瞅著她的眼睛,中速地把話又說了一遍,那雙該死的眼中漾滿無辜,嘴角卻蘊著笑意。
(他只能看見她的眼睛,只要是在外面,冷落必須無異議地戴著她的面紗,頑固的冷落之所以被說服,不,應該是被氣服,只因為一句話:你長得太不安全了)
他是故意的!
冷落心中燃起了忿忿的火焰,舉起拳頭,向他揮去……
等等!
當她的粉拳離他的臉只有0.01公分,懸停,甩收!
她沒那麼傻,揍下去,傷得不是他的臉,而是她的手!
冷落原地跺跺腳,用鼻腔哼他,轉身就走。
「你到哪兒去?」駱絕塵心急了,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我不想看見你,不准跟來,小心我咬你!」冷落筆直地向前奔,頭也不回。
他只得無奈的任由她走遠。還好這是條官道,沒什麼危險,如果真碰到個什麼事,倒霉的也會是遇上她的人。
駱絕塵牽起一抹苦笑。唉!本來是想逗她開心的,誰知弄巧成拙。他真是沒用,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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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駱絕塵,爛駱絕塵,我踩踩踩——」冷落將滿腔的怒氣,化為腳力,使勁摧殘著花草。沿途無辜受牽連的花草們,就這樣被她給踏平了。
「呼!心情爽多了!」難怪人們總是喜歡用暴力排解壓力,用力過度後產生的酥軟感,讓人心情舒暢,一直處於高度緊繃的神經,也鬆弛了下來。
冷落環顧四周,蓊鬱的樹林中流躺著一條小溪,淙淙的溪水波光粼粼,岸邊的樹葉應和著,一茬一茬地改變自己的顏色,黃的、橙的、紅的……艷輝的映照下,層林盡染,仿若一處人間仙境。
不遠處傳來雷鳴般的水流聲,她沿著山澗往上走,視野開闊之際,抬眼一望,落差近百米的大瀑布從絕壁之上騰空而下,對著她不斷咆哮,萬馬奔騰般呼嘯而來……
冷落雖站在岸邊,卻能感到淡淡的水,若霧似紗般揚落在她的臉上,絲絲細雨,浸入心脾。如細沙般的裊裊水珠隨著風,恣意地撫摸著她的身軀,濯洗了自己的情感和理智……
突然,從瀑布高處衝下了一個小黑點,「砰」一聲,掉進河裡,濺起萬千水珠。這股突如其來的雜音,打亂了河上原本雄渾瑰麗的樂章。
究竟是何物?
冷落瞠大雙眼,穿透茫茫水霧,望向小黑點的落水處,隱約看見它冒出了水面,可不到半刻又沉了回去,忽上忽下的。
「救……咕嚕……命……咕嚕……」
是人!?從如此高的瀑布滾下來,都摔不死他,命真夠硬的!
救不救呢?
冷落瞪著碧綠清澈的河水半秒,心忖:這水看起來挺冷,還是算了!
她隨即遞給遠處正在做著浮力運動的物體一鼓勵眼神——兄弟,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加油,我給你精神上的支持!
當她旋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不料竟誤踩到河岸邊的青苔,腳下一滑,整個人跌進河裡,引起一陣波瀾。
冷落浮出水面,甩了甩長髮,身子微抖,臉上紗巾早已不知去向。
TNND!不想救那個溺水的人,就是料到河水冰冷,肯定刺骨。說她冷血也好,說她無情也罷,她全當是恭維,吃力又不討好的事她從沒做過。
「救……啊……命……嗚……」細微虛弱的聲音時斷時續。
怎麼還沒沉下去?他究竟要在河上「浮」多久?
唉!反正也栽下了水,就當今天中了邪,善心大發,順便撈他上來得了,他晃得她頭疼。
深諳水性的她潛入水中,朝若隱若現的小黑點游去。
冷落靠近他的身後,扣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托出水面,使出吃奶的勁兒,又拽又拉地帶著一重物上了岸。
手都麻了!
冷落望著被她隨手扔在岸邊的男子,一動也不動,心生疑惑,不會是死了吧?她將手湊於他的鼻下……
沒有鼻息,必須馬上給他過氣,可是——
眼前這個面部青紫、腫脹、口腔、鼻孔和氣管充滿血性泡沫的男人,實在……實在吻、吻不下去!
忽地冷落腦中靈光一現,迅速繞到男子的身側,右腳隨之揚起,一腳狠狠下去,掃中他的小腹與胸口之間。他就像殭屍似的,一下立起半身(只差沒立起雙手了),「噗」,往前噴水,一直噴、一直噴……
還好她機敏,站在他的身側,不然,要被他如泉的口水洗臉了。
好像他的口水夾著一些紅色的液體,不會是……不不不,一定是她眼花看錯了,冷落自我寬慰。
男子噴畢,又倏地倒了回去,呈半死不活狀。
冷落上前再次探視,鼻息,有了!
算他運氣好,遇上了她,才能避免和閻王會面!
「喂!醒醒啊!」冷落屈膝湊到他臉龐前,粗魯地拍了拍他的臉頰。
河水淹過東方鈺的身子,他拚命地掙扎,腳以及身體的各個部位都使勁地用力,試圖抓住些什麼,可一切都是徒勞,他載浮載沉,每次的呼救都被河水逮著縫隙,搶灘登陸,湧進他的耳鼻口中,難過得沒法子呼吸,意識也逐漸地模糊,他就要死了嗎?
他所有的知覺恍若消失,全身輕飄飄的,身子越來越輕,一片黑暗,只見一道亮光在不遠處閃爍,欲伸手觸摸……
倏地,撕裂般的疼痛襲上全身,彷彿被人硬生生地攔腰橫切,生不如死……
疼痛驅回了他的意識,東方鈺困難地睜開迷濛的雙眼,看到一個模糊嬌美的臉,邇來的清冽女性體香,是如此的特別。他對她微微一笑,便虛弱的昏了過去。
昏了!?他還是不是男人?這麼弱!
冷落瞅著這條死魚,挽起濕漉漉的衣袖,揚掌,左「啪啪」,右「叭叭」,他原本蒼白的臉呈現出異常的紅暈,人卻沒任何反應。
冷落只覺呼吸有絲不穩,明顯用勁過度,她心有不甘地嘟著紅唇,看看自己的玉掌,「你的皮還真厚,打的我手都紅了!算了,善事做到這一步,也算功德無量,你想在這睡,就睡吧,我也不打擾了,拜拜!」
冷落起身便離去,打便宜也打過癮了,該閃人了。
冷落從樹林中鑽出,回到露營地,身影一入駱絕塵的眼,就被他給攫住。
「駱駱,你怎麼渾身都濕了?」駱絕塵憂心的瞅著她,一身濕透了的衣衫,緊貼著她那凹凸有致的胴體,黑緞般的頭髮末梢還在滴著水珠。
「紅楓、紅威還沒回來嗎?」她四處張望。
「沒有回來,不要扯開話題,究竟是怎麼回事?是溺水了?是遭襲了?有沒有受傷?讓我看看——」駱絕塵一邊檢查她的身上有無傷痕,一邊還在不停地埋怨自己,「該死!我不該氣你,更不該放任你一個人。如果你出點什麼事,那我……」
一玉指貼上他的唇,止住了他喋喋不休的話語。
「你會怎樣?認真的回答我。」冷落抬眸凝視他,那半掩星眸裡,晃過一絲異光。
駱絕塵微微放開,四目相接,深情地凝注著她,「沒有了你,我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冷落望著近在咫尺盈滿愛意的眼眸,邪惡地萌生一股衝動,想要打擊他。
「那……假設,我說的是如果……我的世界沒有你呢?」
「你的世界沒我沒有關係,我的世界永遠都有你!」他的眼神雖帶著幾分黯淡,語氣卻透著堅定。
乍聞此言,冷落焦躁繚亂的心似漸被平撫,只剩下淡淡的漣漪一圈圈的向外漾開,輕輕柔柔、舒人心魄。可隨之蘊生出的驚恐不安,席捲而來,激起滔天駭浪,她不要被困住!不能被困住!
「我很感動。」她淡然的口氣有著些許冷漠和疏離,「我要去換衣服,一會兒感冒就不好了。」
駱絕塵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充滿了苦澀。
駱駱,我和你相處了十幾年,你對我說過得每一句話,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會分不出嗎?可我太愛你了,愛到只聽你想讓我聽的話,只看你想讓我看的事,我知道………知道你的世界沒有我,可我的世界卻不能沒有你!我會不斷地試圖進入你的世界,哪怕最後會被撞得粉身碎骨,我也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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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杭州
「姑娘,請留步!」
冷落偕同紅楓、駱絕塵游大街,逛市集,正好路過掛著「許半仙」的橫幅算命攤子,原本坐在攤位前一個三十歲左右、長著標準國際通用臉的邋遢男子,攔在她的身前。
「我嗎?」她停下腳步,指著自己。
「是,就是你!」
「有什麼事?」
「你早就死了才對。」
冷落微一顫,內心萬分震驚,他怎麼知道?
「你說什麼?」駱絕塵吒聲一喝,一把揪起那人的衣襟,將他懸在半空。
「哥哥,把他放下來。」
「可是他……」
「我說把他放下!」她抬高聲量,夾著不耐。
駱絕塵無奈地一扔,他就跌在了地上。
冷落坐在算命攤前,說道:「先生的話很有意思,不妨給我算算。」
「小姐,這種江湖騙子的話怎能信!」紅楓在駱絕塵的示意下,上前勸說。奇怪,小姐不是從不信這一套的嗎?
「沒事,我當他在說笑話,娛樂我。我明明在,他卻說我死了,挺好笑的不是?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聽聽。」冷落側身,朝著狼狽從地上爬起,坐回自己攤位的邋遢男子揚了揚手,說道:「開始吧。」
「測字還是看相?」挺專業的一個開頭。
「就選測字。」雖是兩者選一,可對她來說卻只能選一項——測字。她的容顏能給外人看嗎?在身後兩人的目視下,只怕比登天還難。
「請寫下一個字。」
冷落提筆在紙上揮下——「命」。
「問什麼?」
「既然寫了『命』字,就問命吧。」她悠然說道,烏黑亮麗的瞳眸好像毫不在意卻又深不可測。
「『命』可解為『人』、『一』、『叩』,意指命中將會被一人所『扣』(音通叩),直至靈魂離開肉體為止。」
將被一人所扣?和她的處境簡直不謀而合。
「如果真是那樣,如何能破?」
「再寫一字。」
冷落又寫下一「破」字,她還真懶,問什麼,寫什麼。
「『破』解為『石』、『皮』,如有鐵石的心、虛華的皮方可破。」
這些話令冷落的眉宇蹙起,那抹漫不經心悄然逸去。她垂下眸光,唇角卻抿著一絲難解的淡笑。
鐵石的心、虛華的皮嗎……
「小姐,他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暗語似的話,聽得紅楓一頭霧水。
冷落猛地回過頭,輕斥道:「天師說的是神語,我們說的是人語,怎麼可能會明白?沒意思,走人!」
話方落,便起身示意紅楓賞他些碎銀,然後走人。
冷落一行人離開市集不久。
「姑娘,請留步。」駭然,剛才的算命邋遢男又在街上攔下一女子。
「神經病!」女子拂袖而去。
「姑娘你早就死了才對。」一女去,一女又來。
「你才早死了!」雞蛋掛在了他的臉上。
突然,一群人,走路帶著風來到「許半仙」算命攤。
「給我砸了!」領頭的人發出狠話。
「乒乓」小攤被徹底分了屍。領頭人命他的手下架起邋遢男,「還記得我嗎?許半仙。」
「很熟,可是不認識。」
「好啊,死到臨頭,還敢擺我一道。」一拳重重的打中邋遢男的腹部。
領頭人抓起他的頭髮,「三日前,你攔下我,給我算命,我寫下一個『婚』字,問姻緣。可你告訴我什麼?嗯!『婚拆開就是女、氏、日,日又分為兩個口,如果能娶一個呂氏女子,兩口必合在一起,相敬如賓,家室和睦。』可結果呢?」
領頭人情緒有些失控,使勁拽高他的頭,「結果我卻娶了一個母夜叉,鬧得家裡天天不得安寧!你毀了我的生活,你說,你要如何補償我!」
領頭人作勢要再賞他一掌,驟然,一團黑影衝了進來。
「不要——」
領頭人垂下眼,一個年近五十的老頭抱住他的褲腳,半跪在地。
「老頭,你幹嘛?想找死嗎?」
「求求你放過我的兒子,他不是『許半仙』,我才是。」
「嘎?」
「我兒子本是一個教書先生,可半年前,他的娘子死了,就開始神智不清,時好時壞,遇見人,就說別人早就死了,他不是有意的。求求公子饒過他吧!」老頭老淚縱橫,往事不堪回首。
「那怎麼坐在攤位前的,是他,不是你?」
「這……這幾天吃壞肚子,一天要跑十幾次茅房,我也不想啊!」
事情本可在此處告一段落,可是,領頭人只要一想到家中的母夜叉,心頭的火又再次熊熊燃起。
「你的兒子是瘋子這沒罪,可你放他出來招搖就是你的不是了,一起給我打!」
「哎呀……」
聲音漸漸消失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