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狂風大作。
某處山陰深處森林茂盛,灌木橫行,蒿草匍匐。
建於石崖腹地的一座神秘莊院,背靠青山翠石,前臨飛流瀑布,四周佈滿了高深莫測的陣式,成群的野狼四處亂竄,餓極了的野狼在莊門外一聲響似一聲的嗷嗷怪叫,而大院的鐵門白天黑夜始終緊閉著。裡面戒備森嚴,高手眾多,上上下下皆有人把守,外人根本無法進入,硬闖者更會慘死於此。
「魑鬼,長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一著藏色衣裳的高瘦男子緊蹙著眉,「都一個月了,教主還沒與我們聯繫,你說,他會不會出事了?」
「當今世上,還有誰能有那本事,別在那兒杞人憂天。」被喚作「魑鬼」的黑壯漢子譏諷地哼了一聲,把碗裡的酒一口氣喝掉,隨後頭一昂,眼一瞪,「我看啊,你擔心的根本不是教主,白道小毛賊而已,就讓你怕成這樣?四大護法裡面就屬你魍魎最怕事,真不知道教主瞎了眼信任你什麼?」論武功,他哪點比不上這斯文敗類,竟讓他主事!
「話也不能這麼說。」魍魎睹了一眼冷坐在一旁的艷衣女子,轉回目光,淡淡說道:「老鬼,正派並不如你我想的那麼簡單,我是擔心因此會有其他異變發生,所以才出言提醒。為了這教主之位,我們三個斗了也快七年了吧。咱們是誰也不服誰,結果搞得我教四分五裂,實力一落千丈,在與正派較量的時候往往落於下風。自從教主接任以來,我教勢氣大振,所有教眾更是對教主忠心耿耿,誓死跟隨。可他總不在教中,很容易群龍無首,人心浮動,所以我才會暫代其職。」他神情自若地輕搖著紙扇,訴說著裡面的利害關係。
打從入教開始,他和魑鬼就不對盤,可謂是見面冷嘲熱諷,背地腹誹中傷。此刻魑鬼在想什麼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如不是為了顧全大局,他還懶得和他做任何爭辯理論,他「大人」不計他「小人」過。
「切!話都讓你說完了,還讓我說什麼?」魑鬼狠咬著牙移開冒火的目光,這魍魎越來越精了,用以退為進的方式堵他的嘴。「白魅,你來說句公道話!」
「誰主事我倒是沒什麼意見。魍魎,教主沒和我們聯繫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們何必擔心?如果真想知道的話,何不試著聯絡教主身邊的暗影——夜魄?還有……」白魅故意一頓,眸光一盼望向魑鬼,指尖緩緩地劃過下唇,瞇起天生惑人的綠瞳,散發出妖媚的光澤,骨子裡卻透著一股邪氣,「魑鬼啊,教主可不是個仁慈的軟腳蝦,我建議你還是管好自己鼻子下面那玩意兒,有時候啊,禍,就從那地方冒出來的。」
「你——」魑鬼霍地站起身,寒著臉,額冒青筋,氣得頭頂冒煙。
「你,什麼?」白魅挑撥地微抬起眼皮,如醇酒般醉人的眸光,迷迷濛濛的,似乎在邀請著他!
魑鬼只覺渾身飄忽忽的,像踩在雲層裡,有些把持不住了。可不容忽視的是,她的聲音中透著死亡的氣息,聽在他耳裡,如澆一盆冷水讓他感到渾身冰涼。
魑鬼趕緊穩住混亂的心神,伸手想喝碗酒壓驚,卻發現酒碗已被自己倒扣,只得悻悻然作罷,末了,他還不怕死地念叨了一句:「我越看你越像黑寡婦。」妖媚、毒辣、攻於心計,對男人投懷送抱,卻像黑寡婦般吃了他們。
原本憂哉坐在一旁看戲的魍魎此時挑高右眉,搖了搖頭,這沒大腦的魑鬼,「寡婦」兩個字可是白魅心中最大的忌諱,惹火這毒婆娘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是麼?」果然,白魅臉上的表情驟變,冷漠地可以刮下一層寒霜,眼睛裡慢慢泛出凶狠惡毒的光芒,手中針鋒畢現,正準備向爛舌的魑鬼刺去……
「嗖——」四角房簷下墜著的風鈴,隨一股詭異的風,擊起一串串有節奏的鈴聲,一陣兒急,一陣兒緩。
「誰?」白魅機敏地警覺到室外的異動,立即一個急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鎖定新目標,射出手中的毒針。
「鏘、鏘、鏘」,連續數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後,幾點寒光閃電般飛來,數十根針竟被利劍折轉了方向,全部釘在了身後的牆上,根根入牆一寸。緊接著,一人飛窗而入,如影子般來去無聲,黑衣如鐵。
「夜魄?!原來是你!」房內三人總算認出了夜魄那張殭屍臉,一身緊繃的神經才慢慢鬆懈了下來。
夜魄雙目呆滯,如木偶無異,嘴皮開始機械地一張一合:「主人吩咐,三日後,南越山莊。」說完他向後一躍,轉瞬間消失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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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的夜,黯淡的天空,月下一孤身小單影舞劍甚久,似乎已經和這寂寥的黑夜融合在了一起。劍光閃閃,如激落水中的星子,樹影斑駁,搖曳在紛亂的寒星中。
他的劍風時而如流水撫雲,時而如波濤洶湧,嘶鳴亦哀,而在風中舞動飄展的黑色青絲,成了月亮清輝下的一幅簡約而唯美的水墨淡彩,幽幽地滲出點點淒傷,讓人想流淚。
「宮主,對不起,老奴不能再照顧你了……咳咳咳……」
形瘦骨消的長老仰臥在病榻之上,身子儼然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他重咳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緩過這口氣來,長歎道:「老宮主將宮主托付與老奴,可老奴求好心切,過早的傳授宮主『永靈訣』,導致宮主你……都是老奴的錯……咳……」
站在他床榻邊的身影,施捨地斜瞟了他一眼。
「……宮主,老奴走後,『靈鷲宮』的一切就交給您了,一定不要辜負老宮主對您的期望。您是百年……不……千年都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老奴沒有想到,僅僅20年您就練成了『永靈訣』的第六層心法,如果練成了最後一層,您就可以……恢……咳咳……復……」
不耐煩的身影,生平第一次吐出兩個字,一字一頓地冷聲道:「快,死。」
「噗」,長老立馬吐血而亡。
靈亦軒身形陡然一窒,黑眸因匆匆掠過腦海的片斷回憶而泛起一絲微乎其微的陰霾冷然。他腳踏幾步凌空而起,左手一展,右手劍隨人而起。霎時,滿天飛舞起無數劍影,絢麗奪目,呼嘯著捲起滿地的楓葉,劈向前方的枯樹。
枯樹頓時一分為二,原本高舉的枝條瞬間如斷肢一般不自然地垂倒在地,一片片的碎葉在清冷的空氣中打旋,無色的弧線沿軌跡而至。
他挺直著背脊,佇立在飛舞的殘葉中,緩緩闔上眼感受著它落在臉上的瞬間拍打,臉上的神情微微鬆懈了冷硬的線條,卻稀罕的透出一絲疲憊。幾縷髮絲落在他的稚眉間,隨風微微拂動,略顯凌亂,額角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落下,滴打在劍上。
究竟還要多久?還要多久?他等不了,等不了了!
這一個月來,他一直拚命的練武,日以繼夜的苦練強修,即使手腳長繭起泡,身體疲憊不堪,也毫不懈怠。可是,為什麼?自從五日前開始,「永靈劍法」就不再有半點長進,就連內力也受其影響,不但沒有提高,反而囤積於他的胸臆當中,猶如被某種無形壓力給制住,施展不出。
「永靈訣」的第七層要到何時他才能練成?
靈亦軒握住劍柄的手不由地一緊,心頭泛起悲涼的吶喊:他不想永遠都是這副模樣!
當初長老一死,他一刻也沒耽誤,以最快的速度解散了「靈鷲宮」。「靈鷲宮」的存亡,長老死前的遺言,老宮主的期望,他從沒有把它們放在心上。
一直以來,他的身邊除了兩三年現身一次的長老外,最多的就是飛禽走獸——維持生計的食物。
他的世界可以說除了練武便再也沒了其他,甚至連練武也只是長老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東西,他無所謂有還是沒有,反正他對所有東西都沒有感覺,就算一生都是這個樣子,他也沒覺得什麼不好。
可是,自從救了那個女人後,一切都變了。她整天都在他耳邊說話,不停的說,就像一隻吵人的鳥,不,準確來說,鳥也有停止鳴叫休息的時候,可她沒有,對了,她就像一隻蒼蠅,怎麼躲,她都在他的耳邊。沒轍的自己不得不用說話來應付她,才能得到片刻安寧,一來一回,他原本無聲的世界變得有聲了。
最不可思議的是,他開始慢慢有了人的感情。錯愕,無奈,惱怒,氣憤,喜悅,羞澀,憐惜,嫉妒,愛戀……一系列的情緒他都一一領教,慢慢學會。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潛移默化當中,她竟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真的無法想像,沒有了她在身邊會是怎樣的日子?
可在她的心中,他又是什麼?是弟弟!
這是何等諷刺?何等可笑?生平第一次如此渴望擁有,卻連擁有的機會都不給他。
一看到在他身邊微笑的她,他就無法保持平靜,變得異常焦躁。一聽到她房中傳來的呻吟聲,他心口的抽痛,就會一陣蓋過一陣,一陣強過一陣,那鋪天蓋地的痛甚至讓他無法抵禦,卻還要裝作不知道。只要一和她四目相接,他就會把眼光移開,可是她並未注意到他的心情,還是很雞婆的對他管東管西。
待在她身邊越久,就越清楚明白她是別人的,他受不了!他不想再看到她的臉!他不想再聽到那剝他心的聲音!他不想再想她的任何事……
……越是那樣想,越是喜歡她,越是離不開,要是她真的和自己毫無瓜葛了,他會……
靈亦軒輕撫住胸口,這裡,彷彿瞬間被狠狠的掐住,五臟六腑似乎全被攪在一塊了,疼,疼得麻痺了他的知覺。
他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靈亦軒伸出手指緩緩滑過鋒利的劍尖,銀色的光芒在他的指尖蕩氣迴腸。
一陣風起,他又開始一遍遍不知疲倦地舞動起手中的長劍,那雙冰郁的眼睛裡閃耀出熠熠的光芒,快速移動的手臂和劍身,彷彿一個個淡淡的殘影,稍縱即逝。
他一定要恢復本來的自己!
清澈晶瑩的美眸著迷地斜睞著身畔的男人。
她現在才發現那張精緻的無法挑剔的俊容再配上略顯凌亂的性感長髮竟是這般迷人,緊閉的雙眼更顯出長而捲翹的睫毛。
這男人真的很出色!
冷落細細地梭巡著他的五官,唇畔發出淺不可聞的笑聲,食指輕劃過他高聳的額頭,然後順著高雅挺直的鼻樑,點上他柔軟的薄唇。據說啊,連睡著了都把自己愛人緊緊摟在懷中的男人會很疼老婆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過,是絕塵的話就一定沒有問題。她恨不得向全天下人炫耀她的幸福,能擁有這份至死不渝的愛情,能夠有這麼愛她的人一直守護著她,從未有過的滿足溢滿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過去傷他太深,可如今的她已經不一樣了,她開始慢慢相信愛情可以永恆,她也在慢慢適宜愛情、習慣愛情,等她有了自信,等她不再畏懼,她一定會對他說那三個字……
忽然手指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麻癢,冷落一回神,冷不防地迎上一對猶帶睡意的幽魅眼瞳,心頓時漏跳一拍。
「你幹嘛咬我手?會痛啦!」她急忙地縮回一根根正被某人細啃吸吮的手指。
駱絕塵的嘴唇咧出一個大大笑容,像一朵曇花在瞬間綻放,帶著無邪的魅惑,雙手緊緊地捉住她的一隻手臂不放,臉上儘是毫無掩飾的幸福表情。
「誰教你的手指頭那麼討厭,一直在我的臉上畫來畫去吃我豆腐。」「吃豆腐」這詞還是從她那裡學來的呢。
「摸你又怎麼樣?神氣什麼!」冷落半歪著頭,微微撅了唇,直勾勾的望著他,原來他一直都醒著。隨即她坐起身子,用薄被裹住自己未著寸縷的身體,開始以長者的口吻訓話:「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天天半夜偷跑到我房間,被小軒撞見了多不好,他還那麼小,會對他有壞的影響。下次不可以再這樣了喔,知不知道!」她像訓兒子似地敲了絕塵的頭一記。
「哎喲!你的頭是什麼做的,這麼硬!」
駱絕塵失笑出聲,心疼地握住她的左手,揉揉她敲疼的手,愛憐地吻她的發。她還當自己是幼年那個任她欺負的小呆子麼?一點也沒有情人的自覺,不過,他想,他就是喜歡她這樣霸道的性子吧?在他眼中,她無論怎樣都是全世界最可愛的人,連她使用暴力的樣子都是那麼可愛,就算讓他一輩子在她面前做一隻弱勢的小白鼠,也沒有關係,只要她開心就好。
「好嘛,我答應你就是。」
冷落嘟著唇,懷疑地瞇著眼,「真的?」那麼乖?可疑!
霎時,駱絕塵嘴角勾起一絲得意的笑弧,「那我只好白天來嘍,我會很小心的,不被別人看見。」
「你……」冷落高抬起手,指著他的鼻子,瞪視眼前咧著嘴笑的男人。他無辜的眨眨眼,「你不讓我半夜來,我只能選擇白天啊。」
你不能不來麼?
算了,有理不通,她不和他計較,冷落收回瞪得有點酸的視線,並作勢欲起。就在離床之際,她只覺腰上一緊,又被帶回了床上。掀被、翻身、上床,他的幾個動作一氣呵成。
被他壓在身下,冷落微微地皺眉,看著他孩子氣的臉,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是在偷襲我嗎?」
「對啊,剛才被你吃的豆腐,我一定要吃回來才甘心。」駱絕塵瞇縫著的眼睛裡泛著如火般的慾望,手已經不老實地在她的屁股和背上遊走,同時用嘴吻著她的粉頸。
「不要鬧啦,討厭鬼!我可要生氣了哦。」冷落拍掉他的邪佞淫手,不理會那渾凝而灼然的目光,逕自起身著衣,移到安全的地方。
絕塵牛皮糖似的纏功和無與匹敵的魅力這些天來與日俱增,被他纏上身後怎麼甩也甩不掉,結果必是嗯嗯啊啊地到天明。
一思及他狂熱且溫柔的纏綿,冷落的粉頰不禁飛上一抹酡紅,她絕對相信分開的這四年裡他沒有過別的女人,可是……
眨眼的功夫,冷落的臉色又由紅轉白,他也不用將累積了四年的量一下子全迸出來啊,他正值壯年又是個練武的,精力旺盛得嚇人,夜夜「熬燈苦戰」不說,也不讓她休假一夜半夜的,害得自己長期嚴重睡眠不足,眼圈青乎乎的像國寶。可她又不好告訴他,怕他會胡思亂想。再這樣下去,她,她……
精盡而亡?!呸呸呸!那是男人!
銷魂至死?!
老天!可不可以給她一個正常的男人,正常的,不要嚇人的啦!
「駱駱?你在想什麼呢?臉乍紅乍白的。」不知何時,穿戴整齊的駱絕塵已站在了冷落的身前,他俯下頭,湊到了她臉龐的上方充滿笑意地戲謔道。
「你管我!」冷落臉刷地一下子緋紅,甩了甩頭,趕忙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從腦子裡趕走,然後尷尬地整了整衣服,並假裝咳嗽了幾聲,正色道:「還不快去端水給我洗臉!」
「是是是,我的大小姐!」駱絕塵寵溺地捏捏冷落的俏鼻。
冷落靜坐妝台邊,透過鏡子望著凝神為她畫妝的絕塵,嘴角間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傻笑。看著他在她的身邊忙忙碌碌,為她擦擦臉,為她梳梳頭,為她畫畫眉,為她掖好被子……她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動動嘴皮子,就會有人打理好她的一切。這世間恐怕再也找不出比絕塵更愛她的人了,要她如何不愛他?
「絕塵。」
「嗯?」
「……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兒?」
駱絕塵手上的動作稍頓了頓,隨即又繼續梳妝的活兒。「怎麼?不想待在紅葉小築了?」
「也不是啦……」冷落輕垂著眼瞼,有些不自然地絞扭著手指,「我們說過要找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遠離這個是非之地,過平凡的生活,不是麼?」
駱絕塵身子忽然一僵,擱下手裡的梳子,移到冷落的正面,緩緩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啄了一下,雙目一瞬不瞬地緊鎖住近在咫尺的容顏。
「駱駱,你真的願意和我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會後悔?」他想要她的承諾,只要一句承諾他亦滿足矣。
冷落笑了笑,點了點他的額頭道:「你這麼想我後悔嗎?」
「不是的!」駱絕塵將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輕柔地說道:「我是害怕你會改變主意,害怕你會後悔,害怕有一天你……會不要我。」當他說完時,他的面容是全然無防的脆弱。他害怕,他莫名其妙地害怕……很多事情……她不知道……
「怎麼會?你放一百個心啦。」冷落捧住他的臉,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眸中充滿款款柔情,「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後悔……」
駱絕塵唇畔笑意淺現,試著揮去心底那股不明的黯然。
「駱駱,吃飯了!」房內傳來駱絕塵的呼喚聲。
一進房,空氣中立刻撲來一股僵硬的冷味兒,不是她敏感,而是這氣氛太熟了,每日來三次,如同黑白兩軍對壘一般,早餐,午餐和晚餐,想不發現都很難。吃飯時間既是她的受難時間。
「駱駱,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筍豆腐羹,快來嘗嘗。」
「落,魚。」
一大一小各自捧著自己的傑作,用企盼的眼神灼射著她,冷落瞇起了眼睛,下意識地用手擋了擋,不能被他們的攻勢給迷惑住!
「昨天是從絕塵那兒開始的,今天就小軒吧。」她用拇指揉了揉太陽穴,自言自語。
話畢,冷落向神情沮喪的絕塵擺了擺手,即請自動退下的意思後,朝楚河漢界東面的小軒式菜餚張望。
楚河漢界何解?說來話長,在那張大大的飯桌上有一個楚河漢界,也就是俗稱的三八線,每日三餐都會有兩份菜式擱在上頭,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互不理睬,誰過界即死。疲於奔命的她只得一下東面,一下西面,一口大的,一口小的,小心維繫著他們彼此之間的摩擦與碰撞,比打一場仗還累人。
真的很奇怪,小軒人內斂冷漠,很少說話,到目前為止也沒見他對絕塵說過一個字,就這一點,她並不覺得稀奇,反正他就那副死人臉,可絕塵本身應該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啊,總是笑臉迎人,性格也很溫和,嗯,該說圓滑準確一點,由此可證,他們兩人不該是這個樣子才對,可為什麼關係會如此僵裂?
而最讓她奇怪的還是,他們之間沒有吵過架,沒有說過話,甚至沒有共處一室超過半個時辰,那又是如何將關係搞糟的?她實在很好奇,難道他們還能心靈感應不成?
唉,頭疼啊,這樣下去,兩人以後如何和平共處?
冷落吃完西攤又重複走回東攤的時候,靈機一動,眼楮發亮,柳眉飛舞,櫻唇輕輕一抿,美靨上閃過古靈精怪的笑意。不如先從小軒入手,改變他冰冷的形象!
「我說小軒啊,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你笑,不如,你笑一個給我看看。」她一屁股坐在了靈亦軒的旁邊,單手支著下巴,將臉湊到他跟前,睜著圓眸望著他,大眼裡亮燦燦的,充滿了期待。
對面的駱絕塵劍眉微微一蹙,旋即擱下筷子,感興趣地瞇起銳眸。
靈亦軒頓時被她無邪卻又惑人的眼神勾得心跳加快,瞳底出現了惶亂,縱然知道不應該,但齷齪的思想卻無法停下來,害怕心事被看穿他趕緊別過臉去,眼睛裡浮過一絲光彩,悲傷的光彩,隨風即逝。
「我不會……笑。」
「很簡單的,你看我!」冷落不由分說地扳正他的臉直視自己,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你來試試!」
隨後,冷落仔細看著他,他臉上開始有了細微的表情:一會皺皺眉,一會嘴角稍微動一動,一會眼皮跳一跳,一會肌肉抽一抽……
「你在幹嘛,臉抽筋啊?」
那張臉瞬間僵了一下,靈亦軒悶悶地抿緊了唇,不語。駱絕塵再也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揚。
不行!要改變戰術!
少頃,男孩的口部開始呈現一種異樣的橫向擴張,有人正在向兩邊用力扯他的嘴角,越拉越大,越拉越大,最後竟扯出了個滑稽可笑的怪相,而始作俑者的眼裡則閃爍著興奮的亮光。
靈亦軒猛地拉下那雙胡來的手,揉揉發疼的嘴巴,急躁而又困惑地大喊:「你!幹什麼!?」
「我在幫你啊,幫你笑。」她超級無辜地看著他,攤開雙手歎道:「可是誰叫你的臉嫩嘟嘟,軟軟滑滑的,拉上了就捨不得放……」
靈亦軒臉黑得跟包公似的。
冷落還嫌刺激的不夠,接著又戳了戳他,靠過頭去,將聲音壓低,一臉神秘的問道:「告訴我吧,你到底用了什麼保養品?不要偷偷的用嘛,也給我一點。」
覷見他生硬的苦惱神情,冷落笑瞇了眼,欺負他是能上癮的,隨即她朝他眨眨眼,甜甜的說:「要不,咱們投資做生意,女人的錢最好賺了,我出錢,你出力,你看怎麼樣?」
「你,有錢?」靈亦軒問道。
冷落邪邪一笑,「我沒有,你有啊,你不是答應過嗎,你的就是我的,你的錢不就是我的錢嘍。」
靈亦軒的嘴角倏然向上自然地彎起,一抹柔情爬上了他彎彎的唇角,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形,微翹的小嘴旁邊漸漸顯現出兩個小小的……
「你以後還是不要笑的好!」冷落莫名其妙地丟出一句話,令他一時抓不到頭緒,疑惑地揚起稚眉。
「因為啊,你笑起來有酒渦!小小的酒渦耶!哈哈哈哈!實在太可愛了!」冷落眼裡滿閃著戲謔的光,笑得花枝亂顫,毫不留情的打擊他,並伸出手欲捏他的臉。真是可愛得令人想抱住他猛親,和他平日裡的死人形象天壤之別,太好笑了!
靈亦軒機敏地一閃,躲開了狼爪,臉馬上嗖地恢復到鋼板似的表情。
「哈哈哈!」一直靜默在一旁的駱絕塵大笑出聲,瞥了一眼靈亦軒沉冷的模樣,玩味地將身子往後靠向椅背,露出詭譎的笑,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異芒,彷彿潛藏著一股波濤洶湧的暗流。
「我同情你!矮冬瓜!」他狀似玩笑地隨口說著,順手夾起一塊筍片扔進嘴裡。這話中無疑帶著暗刺。
霎時,空氣凝結了,靈亦軒的俊臉仍舊是毫無表情,只有一抹教人心驚的敵意籠罩在他探不進的眼底,看似平靜的表面,內心的火山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從空氣之中,冷落可以感到一股很強的火藥味,而且,還有一種劍拔駑張的氣勢,彷彿是隨時都要戰鬥的樣子!這兩個人不會要打起來了吧!
冷落慌忙地上前擋在小軒的身前,女人都是具有很強母性的,保護弱小是本能。
「絕塵!你怎麼能叫小軒矮冬瓜?是男人的話,就不要站著比,躺著比!」沒料慌中出錯,這句話簡直是雪上加霜。
只見曖昧的笑容如花朵般綻放在駱絕塵的的美頰上,他調皮地眨著一雙無辜的眼,「可是,駱駱,躺著比,好像也是我贏耶!」
「嘎?」冷落眉鋒一翹,一時呆楞無語。這個死絕塵,腦子裡竟想些有色東西!
靈亦軒身體微顫,目光中露出一抹驚訝的神情,這個男人是在警告他?!瞬息間,他目光中的詫異又被一股濃濃的哀傷所取代。
當冷落擋在他身前的時候,有一道隱約的殺氣閃過,雖然轉瞬即逝,他還是本能的感應到他身上那股不一般的氣息。這個男人知道了,知道他也喜歡著她,喜歡到心痛的地步,可是這樣的心情他卻一輩子都不希望她察覺……
「小……」冷落旋過身,安慰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咻!」後面哪兒還有人在?
這是第幾次了,他這壞習慣總是改不過來,看來自己是習以為常了。
冷落在心裡唉聲歎氣,不過這次比較嚴重,無形中自己好像成了幫兇,小軒氣得不輕,沒在她面前消失,不知道這次他準備失蹤多久才回來?
冷落突然打住思緒,她的眸心閃過一絲精光,狡黠地彎起笑弧,眉、眼都充滿了濃濃的笑意。聰穎的她,終於瞭解到某些以往未曾發現的真相。
她走到駱絕塵身前推推他的手臂,「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駱絕塵避而不答,夾了一塊筍片到冷落的碗中,微微一笑,「快吃吧,飯菜都涼了。」
「你在吃醋?」她眉一挑,不死心地追問。
「不是。」被說中的心虛,駱絕塵困窘地轉開臉避瞧她滿是笑意的臉蛋。
「你搞什麼啊?連小孩的醋也吃。」多麼讓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啊,不過,她的心裡甜甜的、暖暖的,都是幸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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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奇異的沒有一絲風,與往常一樣漆黑的蒼穹幾點星光點綴在上面,閃耀著邪異的光芒。
「……輸的下場就是死!」
「不,我不能輸!我不能死!」
「殺!那就給我殺!哈哈哈!最後活著的才有資格!」
「我殺!我殺!我殺!我不能輸!我不能死!」
「哈哈哈哈——殺!殺!殺……」
房內,平穩的呼吸聲顯示床上的人兒睡得很沉,坐在床畔的駱絕塵眼色微沉,黯凝的目光鎖住月光下柔恬寧馨的側臉,眸底泛著一抹悲涼的、深沉的情緒。
必須成長!必須變強!必須擁有自己的力量!才能保住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我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到你!
「主人。」一抹黑影咻地出現在他面前,半跪在地。
駱絕塵彷彿沒聽到他說的話一般,看也不看他一眼,溫柔地為床上的人兒覆上錦被,傾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吻,然後是涼涼的眼皮,俏鼻,下巴。
「我很快就會回來。」
當他跨出門檻,他臉上的柔情不再,此時的駱絕塵唇角又恢復了似笑非笑的弧度,邪氣在眼中蔓延,深邃的眼眸裡詭譎的光芒越來越盛,終於凝聚成如電的冷芒在眼中串動,似男似女的妖魅邪魔。
一陣喧囂的大風刮過,楓葉亂飛亂舞,枝條凋零敗落,剩下的,只有那被吹折了的樹枝和幾片殘葉,僅一夜,就變了,徒留下一地晃動的迷離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