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筱天悠悠醒來時便看到封月鳴關切的目光。他拉住她的手:「別怕了,我在你身邊。」一絲暖意從心底流過,聶筱天淡淡得笑了一下。
蘇傾遙突然從旁邊插話道:「筱天你是因為受了刺激才會暈倒,我給你開兩付定神的方子就好。」
筱天的手仍然緊緊地攥著封月鳴的衣角:「我好害怕……好多的血,好多的尖叫,還有那些火光……」封月鳴輕輕拍著她,慢慢安慰著,臉上卻滿是焦慮。
這時,冉紅葉突然闖了進來,猛然跪倒在地:「宮主,不好了……」
「啪」的一聲,碧由被驚得一下子摔掉了手中的藥。周圍的人顧不上責備,都將目光緊緊鎖著冉紅葉,等她說下去。
「武林盟趁著大火的掩護,闖過奇異花園,如今已經仗著人多和我們大家疲於救火,闖入了百花谷內部。現在慕雲霏帶著一眾人等和武林盟兩方對峙。馬上就要拚個你死我活。「
「什麼?」聶筱天一驚,難道萬花宮就要毀在她的手裡?她好歹也是現代穿越女,就算沒有佛光護身,也應該遇難呈祥啊。
「我親自去壓陣……」聶筱天掙扎著起身,示意蘭若和碧由給她更衣。
「宮主請三思!」冉紅葉上前阻止,「雲霏帶著大家抵擋便是在拖延時間,故而請宮主快些由密道離開,去就宮避難,而後再圖東山再起,為百花谷眾人報仇。」
「不行,我身為宮主理應與大家共進退,怎可一個人先逃?如此苟且之事我決計做不出來!」聶筱天穿上了一身素白色的短大衣裙,伸手接過碧由遞上的寶劍,往門外奔去。眾人不好再勸阻,紛紛跟上。百花谷和奇異花園空間廣闊的廣場上,廝殺聲漸漸傳來。聶筱天站在離那裡最近的觀景台上,剛好看到最真實的戰爭場面。她強忍著心裡的那絲難受和疼痛,大聲喊到;「萬花宮眾人聽命,武林盟歹人們毀我家園,傷我姊妹兄弟,今日便要用歹人之血,祭我萬花宮的亡靈!」
倘是正在激戰中,萬花宮眾人士氣也大增起來。眾人異口同聲喝道「尊宮主法旨!」
慕雲霏回頭望見宮主,心中百感交集。手中彷彿有了更多的力氣似的。他大吼一聲,殺入人群。
武林盟那邊卻有人因為聶筱天的出現,驚掉了下巴。
段昭瑞原本是在武林盟的觀戰台上仔細看著戰況,後來看到萬花宮有一白衣女子出現,已經覺得身形有些眼手熟。然後聽得萬花宮眾人均稱那人為宮主,他才知曉那人便是他們口中的妖女。他混入交戰人群,原想一路往萬花宮的觀景台殺去,而後趁機擒賊先擒王,將萬花宮的妖女先制服。未料在看到宮主的面孔時,他心裡早已迷茫到什麼都不知道。
旁邊有刀劍砍來,他猶不知覺。幸而猶武林盟一名小卒替他擋開,大喊:「段掌門,你怎麼了?」
段昭瑞這才回神,只時心裡彷彿冷風吹來,淒淒然有冰冷和疼痛。
原來,素素竟然時萬花宮的宮主,世人口中的妖女。
他從未想過會有這種事情,哪怕後來以為她是柳月山莊的人,心中也只時覺得悲傷,原來他們時敵人。可如今早已不時敵人的事情,她竟時那魔頭。
她原本是他心目中的聖女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欺騙他?
現在他只想問她這個問題。
又為什麼,她竟然是邪教中人。
段昭瑞握緊手中寶劍,往觀景台一路廝啥過去。待到了近前,施展輕功,破窗而入。
封月鳴,冉紅葉等人立刻擋在聶筱天身前,神情肅然。
「為什麼?素素,告訴我為什麼?」段昭瑞握著寶劍的雙手突然顫抖,「為什麼你當初要欺騙我?不告訴我你是萬花宮的人。」
聶筱天看到來人是段昭瑞,心中浮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究竟想要幹什麼,她不確定。聽他那些話問出,聶筱天心中唯有一絲好笑,但也隱隱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
他撥開封月鳴和冉紅葉他們徑直走到段昭瑞面前:「欺騙總是相對的。我固然騙了你,可是,你也騙了我。你並沒有告訴我你是武林盟的人。」
可是,她並沒有說。她不在乎。
是的,她不在乎。因為她不在乎她,所以他的欺騙對於她來說並不重要,可有可無,甚至並無太大的影響。但是對於段昭瑞則不同。因為他太在乎聶筱天,所以注定心傷。
段昭瑞面上浮上一絲苦笑:「原來竟是這樣……原來……」忽然他抬頭看著聶筱天的雙眸,問道:「那夜,是真是假?」
「事是真,情是假。」聶筱夭面無表情。
「哈哈哈,」段昭瑞以劍指空,狂笑三聲,「只可惜我的情是真。」
聶筱夭微微搖頭,似乎有些歎息。她又怎會不知他心中怎樣想,那些照顧與關懷並不是無情之人可以做出來的。
段昭瑞迅速伸手,那柄寶劍在空中翻了一個劍花,立刻往筱夭的心口刺去。
周圍眾人不由大喊:「宮主,小心!」
可是劍硬生生地在筱夭的身前停下,距離不到一指。
段昭瑞痛苦搖頭:「為什麼你是萬花宮的妖女,為什麼我們正邪殊途,為什麼……為什麼即使此時此刻,我心中仍舊放不下你!」
眾人都將新懸在了嗓眼,唯有筱夭仍是鎮定從容:「正邪殊途?哼哼,」她冷笑一聲,「何為正,何為邪?你真的知道嗎?你們口口聲聲妖女,口口聲聲魔教。言必稱自己乃是正派人士,可事實呢?」
聶筱夭有些激動,她單手指著窗外:「萬花宮教眾平日裡從未作奸犯科,從未欺壓良民,如何稱之為邪。這邪到底是誰封的?你們自稱正派人士,便將萬花宮置於魔教境地,各處攻佔萬花宮分舵和下屬各教,所到之處,百姓均遭受凌虐,苦不堪言。更有不少武林盟人,打家劫舍,姦淫婦孺。如此看來,正與邪只是相對而已。你們若自稱正派,天下正義之士怕都是邪教了。」
她冷笑一聲:「天地生兩極,哪怕便是那正邪兩極,其中也各有邪正。只是武林盟火攻百花谷,將無數生靈塗炭。哪怕我再無知,也知道這違背天地間的正。」
「這……」段昭瑞一時被她說的語塞,啞口無言。這些事情,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早先心中就早已被長輩們灌輸了萬花宮就是魔教的觀念,他只是覺得武林盟殺生乃為護生,卻未料在素素口中,武林盟竟是如此不堪。
正在這時,天山派的掌門雪伊人也沿著段昭瑞的來路帶著人攻了上來,慕雲霏也隨著打殺而來。
雪伊人見到眼前情形,心中大快,以為武林盟轉瞬便可掌握戰局,心中鬆了口氣,卻道:「段掌門,先別忙著殺了妖女,要讓她說出萬花宮宮主秘傳的武功秘籍藏於何處,萬花宮的所有藥劑又藏於何處。」
慕雲霏見到這樣的情形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卻因為同心蠱的作用,知道聶筱夭此刻心中並不覺得危險,稍稍放了些心。他一步步往段昭瑞身前移動,想要找尋機會出手。
雪伊人站在觀景台窗口沖外面人喊道:「武林盟眾人聽著,邪教的妖女如今已在外面手上,其他這些嘍囉全部將他們一網打盡吧。」
聶筱夭嘴角微微扯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對段昭瑞道:「看到了吧?你的同盟者要的是武功秘籍,要的是萬花宮百年的藥品。即使我已經束手就擒,他們也不會寬恕我的部下,只會將所有人趕盡殺絕……」
「段昭瑞,我問你,究竟何為正?」聶筱夭忽然大喊一聲。
單是這一聲,已經將段昭瑞震得心神俱散。
他早已收回手中劍,痛苦地搖頭:「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可是你的劍下有著無數善良人的冤魂,這筆賬又怎麼算?」聶筱夭本來手中毫無兵器,此刻卻突然由袖口中甩出一縷白紗,再一抖,白紗變成一柄單薄卻鋒利的吳越鍛劍。劍身一抖,一道白練如同光芒奔向了段昭瑞的脖頸。
段昭瑞未動,閉上眼睛等著聶筱夭動手。
可聶筱夭卻停了手。
有許多往昔的情景湧上了腦海,他傻乎乎地陪在她身邊,他細心地照料她的起居,他與她在床塌纏綿……
薄劍在段昭瑞的頸上只微微劃破一道口子,細微地滲出幾滴血珠,染紅了聶筱夭的白練劍,也染紅了聶筱夭的白紗。她下不了手,真的下不了手。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勝任萬花宮宮主這個角色,可是她還是放不下聶筱夭的身份——因為她不會殺人,她也殺不了人。
可她的動作,在段昭瑞心裡卻已經是別樣的意義。
他以為,她對他不是無情,她只是不承認而已。而此刻,她下不了手,殺不了他。
天山派雪伊人在旁邊看到聶筱夭和段昭瑞間這一系列動作,早已發覺情勢與她所想像的不一樣。她目光掃去,封月鳴、冉紅葉、慕雲霏等人均是虎視眈眈她一個人,想必她若不出手,她定然就是那劍下魂了。
雪伊人微微抬手,有一道光芒突然向著正和段昭瑞僵持的聶筱夭飛去。
速度實在太快,不待大家有所反應,慕雲霏早已用身體擋住了那道白光。
本來魁梧堅實的一個人突然「匡啷」一聲倒在地上,所有人不由一驚。原來雪伊人所射出的那道白光正是天山派的獨門暗器——天山雪影。
天山雪影由天山雪融水配以數種劇毒製成,而後以天山獨門內力將其化之為氣,再凝結成冰。使用時,一道白色的冰打入人的身體,因為遇熱化之為水,迅速隨血液流遍全身,無藥可救。
慕雲霏扭頭望著聶筱夭,面上只有微微的笑容。
「雲霏!」聶筱夭心中一痛,是同心蠱,讓她感受到了他此刻內心的那種悲愴。
她早已顧不得劍下的段昭瑞,搶上前去扶起慕雲霏。封月鳴迅速上前頂替聶筱夭制服段昭瑞,而冉紅葉早已點住雪伊人的穴道,使她動彈不得。
「雲霏……」聶筱夭覺得心一點點地揪痛,眼淚奪眶而出。
慕雲霏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頓時染紅了他的衣襟和聶筱夭的白衫。可她仍是在笑,那樣輕鬆地笑著。他抬手抹去聶筱夭臉頰的淚珠:「別哭,你哭了我會心疼的。」繼而,他又說,「真好,你為我哭了,原來你也會為了我哭。」
聶筱夭搖著慕雲霏止不住地哭:「雲霏,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慕雲霏伸手握住聶筱夭的一隻手:「宮主,能看到你的眼淚,我便已知足。原來你的心中並不是沒有我。」他黯然道,「我是鬼迷了心竅,才會對您下了同心蠱。如今,我死了,同心蠱剛好可解。不過您要相信,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只是,太愛您了……」
聶筱夭伸手替他擦拭嘴角的鮮血,眼淚滴在他的臉上,碎成一串串更為細碎的水滴濺開。她喃喃:「雲霏,雲霏……我不是宮主,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宮主。」
慕雲霏先是一愣,而後道:「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她,不是她……她不會為了我哭,她不會跟人談感情。可是,時至今日,我並不知道愛得是她還是您……」語音未盡,他已經又吐出一口鮮血。
「雲霏!」聶筱夭尖叫一聲。
慕雲霏捏緊了聶筱夭的手:「宮主,雲霏還有一事不明。」他斷斷續續道,「除了同心蠱,你可對我有一絲真的感情?」
聶筱夭脫口而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永遠都是我回頭時可以依靠的那個人啊,所有你不能有事啊,雲霏,答應我,你不能有事……」
慕雲霏咧開嘴笑了出來:「宮主,有您這句話,慕雲霏死而無憾。恕雲霏不能在今後的日子裡守護著你了……請,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白衫因為有太多的鮮血早已變成血紅,熱淚因為時間太漫長已經冰涼。當懷抱中的那些溫暖也漸漸涼透,聶筱夭覺得自己心中的某一部分也冰冷下去,甚至消亡。可是那些悲痛,衝擊著她的所有心智,那些悲痛讓她想要發狂。
聶筱夭用袖子一點點擦乾淨慕雲霏的面龐,將那些血跡和淚痕都抹去,心已涼透。
她俯下身去,將自己有溫度的雙唇印上慕雲霏已然冰冷的唇上。同心同殤,情歸無常。碧血淒愴,死又何妨。何人共醉,生死相傍。誓死不渝,此情無雙。此愛無邊,此恨綿長。愛恨之間,兩眼茫茫……
原來這天下之大,儘是蒼涼。
同心蠱,同心生兩人。一為朝光,一為夕陽。朝生夕生,朝死夕死。
只可惜聶筱夭心中無愛,所有無情無淚無傷。慕雲霏的結果,只是這百年後,夢也荒涼。
「雲霏,謝謝你……」聶筱夭喃喃。
沒錯,她要謝謝他。
謝他救了她的性命,謝他給了她一份最熱烈的愛情,謝他終於教會了她在這個未知的世界與年代應該怎樣生存。她只知道,從今往後,她的身邊再沒有一個右護法替她征戰沙場,沒有一個肩膀讓她在難過的時候依靠,沒有一個笑容和一份溫熱的目光永遠跟隨著她。
聶筱夭慢慢站起來,身軀因為太久沒有動有些微的不穩。
她將白練劍直指雪伊人:「是你,是你殺了他!」
雪伊人因為穴道被封並不能動,只能用眼神說著自己此刻的恐懼。
聶筱夭一閉眼,長劍已經出手,一劍封喉。鮮血噴濺而出,她身上到處都染滿了鮮血。
而此刻,她彷彿被人抽去力氣般,一下子癱倒在地。封月鳴搶上扶住她:「筱夭,你還好嗎?」
聶筱夭搖頭,不好,一點也不好,她殺了人,她終於親手結束了一個生命。她虛弱地靠著封月鳴,低聲道:「我殺了人……」
封月鳴攬住她,輕聲安慰:「別怕,別怕。你若不殺她,她也會殺你。你是在為慕護法報仇。」
冉紅葉在窗口看著底下的交戰形勢,心中暗叫不好。「宮主,咱們的人節節敗退,請宮主離開百花谷吧。」
聶筱夭早已沒有了分辨能力,封月鳴代她點點頭:「紅葉,命令大家撤退吧。」
「那他呢?」冉紅葉用劍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段昭瑞。
封月鳴皺眉,剛想說話,卻被聶筱夭拉住袖子。聶筱夭道:「算了吧,今日死的人太多了。我已經失去了一個真心愛我的人,我不想再有一個……」
封月鳴點頭:「都聽你的。」
冉紅葉也點點頭,衝著窗外的天空發了一枚朱紅色的煙花,號令萬花宮眾人撤退。
隨即戰場上各處和屋內均燃起白色的煙霧。等煙霧散去,萬花宮眾人彷彿憑空消失般,早已不見身影。
段昭瑞坐在觀景台裡看著空無一人的屋子,心中滿是淒然。
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幾乎無暇反應。
她對慕雲霏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說「我已經失去了一個真心愛我的人,我不想再有一個……」她並不忍心殺他,難道也是因為有情?
這個發現竟然讓他覺得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
屋內的滿地屍體,彷彿都已不重要。萬花宮內血流成河,彷彿也不重要。他的脖頸上尖銳的刺痛,似乎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