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武林盟其他兩個掌門趕到觀景台的時候,只看到眼前的情景:天山派掌門雪伊人被一劍封喉死去多時,而太行派掌門段昭瑞脖頸上流著血、失神地坐在地上,地上更零零散散地倒著許多具天山派門人的屍體。兩個掌門對視一眼,心內暗暗思量,想必萬花宮的妖女武功極高,可以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對兩位武林盟的絕頂高手一劍封喉。而顯然,段昭瑞的武功更好些,險險避開了。
嵩山、武當的兩個掌門扶起段昭瑞:「段掌門,還請您出任武林盟的盟主,帶領我們各大門派共同誅討妖女!」
「妖女?」段昭瑞有些迷茫。
「對,萬花宮的妖女竟然殺了雪掌門,甚至連段掌門您也受傷了,此仇不報,吾等有何面目為人?」
轉瞬,段昭瑞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原來他們誤會了,也是,這裡的所有知情人只有他一個活著了,所有她們以為他是成功從「妖女」手中逃脫的那一個。
可是,他知道,這「妖女」乃是他心底日日思念的那個人;他也知道『她的武功並不高強,只是僅能自保而已;他還知道,今天才是她第一次殺人,她哪裡是那個人們口中慘無人道的妖女?
恰在此時,太行派的幾位長老也來到了觀景台。聽到另外兩個掌門那樣說,他們均是一臉欣喜,甚至拉著他的手腕說他沒有辜負他父親的期望。
父親,段昭瑞突然迷茫了。父親去世前,他的武功文科均是父親親自指點。
父親告訴他,邪不勝正。
父親告訴他,太行派要靠他發揚光大。
父親告訴他,萬花宮乃是魔教,沒有原因。
而素素質問他的話言猶在耳,那一聲聲彷彿敲動心脈,他時時刻刻都能聽到。
何為正,何為邪,他真的可以代表正嗎?
心中縱有千言萬語,竟然語塞,說不出來了。
也許,世上本來就沒有真正的正義,同樣,也沒用邪惡。
難怪,古人說,成王敗寇!
萬花宮的眾人,此刻早已躲在了百花谷的密道內。他們利用了萬花宮內的特製煙霧先將自己隱身起來,然後紛紛就近前往密道。這些密道只有百花谷內人才知道,故而即使是那些叛變的教眾,也是完全茫然。
聶筱夭看著封月鳴和冉紅葉帶著一群教眾將慕雲霏的屍體埋起來,滿心淒涼。
原本她不知道,慕雲霏原來在她心底並不是沒有位置的。恰恰相反,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佔據了太多地方。
他守護在她身邊,彷彿已經習慣使然,所有她發現不了他。可是,一旦離開,她才發覺心中的空落。前事飄渺,可是未來已不可追逐。
今後,恐怕再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她覺得如兄長般照顧著她,不求回報。
不,還有一個人。聶筱夭突然想起一個人,然後這才發現蘇傾遙並沒有跟大家在一起。
「有誰看到蘇醫生和鬼醫了嗎?」聶筱夭文所有人。
可是大家俱是搖搖頭,誰都沒有覺察到蘇傾遙是什麼時候開始沒有跟大家在一起的。
聶筱夭心中擔憂,連忙吩咐幾個人等夜間的時候回百花谷尋找。
冉紅葉看聶筱夭擔心的樣子,安慰道:「宮主放心,蘇醫生武功高強,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聶筱夭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只能從心裡默默祈禱。作為同是穿越而來的兩個人,蘇傾遙在聶筱夭的心裡就好像是這個未知的世界唯一的親人一樣,她真的冒不起這個險,害怕失去了蘇傾遙。一旦失去他,那麼她就跟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連自己從何處來也許都會漸漸忘記。
入夜後,萬花宮眾人趁著夜色由密道內出來,所在位置早已是距離百花谷數里之遠的無妄山。
而正是這月黑風高的夜晚,處處都透著一絲詭異。
冉紅葉建議聶筱夭前往身在西域沙漠深處的九宮之一——離魅宮,因為一來西域沙漠距離中原甚遠,有利於百花谷內的教眾休養生息,二來西域沙漠已經遠離中原,想必武林盟的人不會緊追不捨。
聶筱夭仔細思索過後,點頭答應了。
正在這時,萬花宮駐紮的人群中忽然慌亂起來。
聶筱夭遠遠看去,原來正有一個穿著武林盟衣服的人以絕好的輕功往她們所在的地方狂奔而來。
待那人到了聶筱夭近前,早已被一干護衛將劍架在脖頸上。
聶筱夭定睛一看,來人竟是段昭瑞。她不由詫異:「你來幹什麼?」
「素素,我追隨你而來。自你離去,我怕我們相見遙遙無期。」段昭瑞道。
「你?」聶筱夭一時覺得頭大,她從未想過跟段昭瑞會有什麼。可是偏偏他要追來,可是偏偏她並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他。
「素素,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一絲一毫地愛過我?不,或者只是喜歡過我,憐憫過我?再或者,你可能將你的愛分出一少部分給我……」段昭瑞平靜著語氣問道,一時竟讓人無法不相信他對聶筱夭的真情。
月色正濃,他的感情這樣直白地道出,為的就是她的一句話。愛,或者不愛。
聶筱夭痛苦地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問她這個問題,她說:「我真的沒有愛過你,我們只是路人……」
段昭瑞滿面痛苦:「真的只是路人?」
聶筱夭不確定地點點頭:「只是路人,哪怕有過那麼一段露水姻緣或者春風一度,可也是路人。我……我是因為體內餘毒,才不得不與你……那並非出於我本意。」
誰料段昭瑞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所有人均是摸不著頭腦,難道他因愛生恨,由愛瘋癲?
就在這時,段昭瑞突然伸手在耳後一扯,一張人面已經剝落,原來竟是十分高超的易容術。仔細看去,那人根本就不是段昭瑞,而上蘇傾遙。
眾人不由鬆了一口氣,繼而開始埋怨蘇傾遙竟然在這種關頭還開這樣的玩笑。
蘇傾遙卻渾不在乎:「這些話也許對你、對我都不重要,但是對另外一個人可是非常重要啊。」他衝著封月鳴笑,「月鳴兄,這下你放心了吧?宮主的心裡似乎只有你一個人。」
封月鳴頗有些不好意思:「傾遙兄,你……」
大家這才意會,紛紛微笑點頭,並不言語。
「蘇大哥,你這一半天的到底去了哪裡,」聶筱夭掩飾住心底的尷尬,岔開話題,「我們所有人都擔心死你了。」
蘇傾遙呵呵一樂:「我先把我師傅送出百花谷去了。然後,我做了一件大事。」
「大事?什麼大事?」
「武林盟攻佔百花谷為的不就是武功秘籍和百年藥劑嗎?」蘇傾遙說,「我把蘇葉庭的所有藥物全部乾坤大挪移了一番。」
「乾坤大挪移?」所有人都是一愣。
唯有聶筱夭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於是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蘇傾遙道:「我將所有毒藥都給銷毀了,讓他們不能利用萬花宮的毒藥出去害人。然後那些良藥裡面嘛,我不同程度地加了不少料。包管他們要是服用了,達不到效果不說,反而還有反作用。」
聶筱夭啼笑皆非:「原來你竟然是去幹這個了。」
蘇傾遙點點頭:「這才叫從本質上著手。他們求的是什麼,那就用什麼來報復他們。」
眾人也覺得此方法大快人心,想著武林盟的人因為服用了加了料的補藥痛苦的樣子便覺得心情舒暢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聶筱夭才問:「蘇大哥,我們打算往西域的離魅宮去讓百花谷眾位教眾休養生息,你呢?是跟我們一起嗎?」
「西域?」蘇傾遙微微瞇了眼睛,搖了搖頭,「我要去江南。」
「去江南?」聶筱夭覺得詫異,「為什麼去江南?」
「江南可採蓮,風景舊曾諳。」蘇傾遙笑笑,「我聽聞江南有一味蓮,如果配合天山雪蓮,大約可以徹底根除你身上的白仙草餘毒。」
「真的?」聶筱夭覺得這個消息可以算得上是她這血腥一日唯一的慰藉了。
蘇傾遙點點頭:「剛好你們要去西域,那麼去天山采雪蓮也方便許多了。我從江南帶了那味蓮便去離魅宮與你們會和。」
聶筱夭點點頭:「蘇大哥一路保重。」
蘇傾遙卻說:「誰要立刻就走啊?今天晚上我還要跟你們這兒蹭睡呢。今兒你的月鳴兄可否借給在下?我可想跟他好好聊聊。」
聶筱夭望了望封月鳴,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她其實很想知道他們之間會聊些什麼,但是,似乎男人們之間的事情她不便過問。
那夜的月光照著萬花宮教眾們的臉,都顯得有些蒼白。經歷了這樣的苦戰和生死變遷,所有人都彷彿累了。百千的營帳安靜異常,似乎所有人都在緬懷,都在追憶。
這一天,會留在每個人的心上,永遠不會忘記,一一種傷痛的方式。
三個月後。
天山的腳下有一處極為僻靜的山谷。山谷由天山融水沖刷而成,四周密佈著沙漠上難得一見的綠洲。就在無數的綠洲中央,有一處極為幽靜的所在,正是萬花宮的九宮之一——離魅宮。
這天,封月鳴找到聶筱夭的時候,發現她正在融水積成的湖泊邊上靜坐著。
大漠黃沙是那遠景,天空中的藍十分明亮,幾乎讓人眩目。而湖泊也印著天空的藍色,在金色的沙漠裡彷彿一枚藍寶石,燦燦發光。
聶筱夭就是那畫面中的一朵奇葩,她穿了一身寶藍色胡人女子的衣裙,整個身段顯得異常窈窕。微風輕拂,她的裙角也飄揚在大漠的風中。
封月鳴遠遠地望著那倩影,只覺得她彷彿就是那偶爾飄落凡塵的仙女,不能驚動。他怕他一伸手,一出聲,她便會消失不見。
聶筱夭還是發覺了。
她扭頭看到是封月鳴,微微一笑,什麼話都沒有說。那笑容其實根本就是冰冷的,沒有溫度,只是見到他的一種招呼,強作笑顏。
封月鳴上前問道:「夭夭,你,怎麼了?」
聶筱夭的目光中滿是空洞:「昨日幾位長老奏請,說大家休養已經足夠,是時候反攻武林盟,奪回百花谷和十八山了。」
封月鳴微微點頭,他早猜到有今日。更何況,柳月山莊也早已淪陷武林盟,他也是一心記掛中原,想要回去。只是聶筱夭面上這種迷茫的表情讓他不得不奇怪:「夭夭,難道你不想光復萬花宮?」
聶筱夭迷茫地看著他,良久,才說:「我害怕殺戮。月鳴,我真的不配做萬花宮的宮主。我害怕血,害怕生命在我的面前流失,害怕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在我面前倒下。如果可能,我真的不願意再面對那些殘酷的生死對決,不願意眼見著面前被血色染紅。我怕,是真的怕。」
封月鳴握住她的手,溫暖傳遞,她心中漸漸舒緩。
「說出來也許你會笑我。我真的很喜歡這裡,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日子。遠離喧囂,大漠孤煙,沒有那些勾心鬥角,也沒有權勢名利。在這裡,我會覺得我更像我自己。要面對戰爭的那個宮主不是我,不是聶筱夭。那個人只屬於萬花宮,屬於它原來的宮主。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堅強。」
大漠獨有的風吹過,帶著聶筱夭面龐上的淡藍色輕紗隨風飄蕩。
封月鳴彷彿被她描述的美景蠱惑,他隔著薄紗吻上了聶筱夭的唇。彷彿宣誓般,他對她說:「我來替你承受這血腥。一切純潔美好都是你的,這些雙手沾滿鮮血的事情由我來完成,相信我,我打下這江山,將他親手捧到你的面前。
聶筱夭的眸中閃過一絲晶瑩,她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也是狠命握緊手中寶劍,無論什麼時候都守護在她身旁。她並不是沒有注意,只是彷彿已經習慣。可是他離去了,才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只覺得荒涼。
她想,原來,這些都是愛她的男人,因為給了她愛,所有給了她榮耀,給了她光芒。而他們,用鮮血不斷增添自己的罪孽,哪怕生後遁入無間,也毫不後悔。
聶筱夭輕聲問:」月鳴,在我們回去面對現實前,你能先陪我去趟天山嗎?只有我們倆,去天山采雪蓮。」她想,如果要面對血腥的戰爭,那麼,把純淨潔白的天山景象,留在夢裡也是好的。她想要和他一起分享這樣的美好,這樣的時光。
封月鳴點頭:「別說是天山,夭夭,陪著你,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一樣會去。」
大漠上每日溫差極大,天山上更是如此。封月鳴帶著聶筱夭兩人共乘一騎,迎著天山頂上那常年永不消融的冰川行去。明明很冷,可是聶筱夭覺得很溫暖,因為她在他的懷抱中。因為她知道,她永遠不會是一個人,有一個人,會陪著她守護著她。
「月鳴,如果戰爭平息,天下太平,我們就來天山隱居如何?」聶筱夭忽然問。
「為什麼是天山?」封月鳴不解。
「因為這裡遠離塵煙。而且,這裡有個很淒美的故事……」
「故事?」
「是我來的那個世界的一個故事。最後的男女主角都在天山附近生活。」
「是悲劇嗎?」封月鳴問。
「或許吧。」
「或許是指……」
「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悲劇。」
「傻姑娘……」
「是啊,我是傻姑娘,真的傻。『
「說說這個故事,我來評評到底是不是悲劇。」
「故事是說一個江湖女子,她會一身奇功,平日裡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對於貪官污吏絕不手軟,只是手段太過殘暴。於是名聲一傳十十傳百就十分差了,別人都叫她做魔女。然後一場大雨將她與另外一個同在山洞中避雨的少俠牽連在了一起,兩個人一次次地巧遇,最後才知道,那是緣分,本來沒有什麼,但是女子是所謂的魔女,而那少俠是堂堂名門正派的掌門繼承人,所以世人不容。」
「後來呢?」封月鳴問。
「後來少俠因為一個誤會認為女子殺害了他的師傅,他揮劍便要替師傅報仇。劍刺下去,並未中要害,可是女子的心已經傷了。於是一夕間,三千青絲俱變白髮。」
「真是悲劇,可是又跟天山有什麼關係呢?」
「後來少俠知道了這是一場誤會,心中萬般懊悔,後悔自己為什麼當初沒有信任自己最愛的人。為了彌補,他辭去掌門職位,來到天山,想要採一枝雪蓮。」
「雪蓮?」
「是,據說那雪蓮每六十年一開花,可以讓白髮返還黑色。」
「然後呢?」
「然後那位少俠便在天山守著那朵雪蓮,等待它開花。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直至白首,少俠早已不是少俠。而女子也早已紅顏老去,青春不再。最後,雪蓮花開時,護花人已逝。女子也沒有服用那雪蓮……」
「一生守候卻是一場空,這分名是悲劇。「封月鳴皺皺眉頭道。
「聶筱天笑著說:「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可是,他們兩個人彼此牽念守候了一生,他一直愛她,她也一直愛他,而且彼此知曉。這難道不幸福嗎?」
「這……」封月鳴一時被聶筱天說得無語,「你呀,最會狡辯。」他用手點著聶筱天的鼻尖,語氣滿是寵溺。
聶筱天呵呵地笑,覺得如今彷彿就是那偷來的時光,短暫且美好。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們倆在快接近山頂的時候便見到了雪蓮。長在峭壁上,孤傲且美麗。
封月鳴感慨:「真好,我們不用等到兩個人都已老去便能見到這雪蓮。」
聶筱天卻說:「月鳴,其實我願意跟你一起慢漫變老……」
語音未盡,他已經低頭吻住了她。
雪山之巔,伴隨著那陣陣冷風,彷彿有絲絲暖意在身邊綻放。
聶筱天感受著封月鳴的激動和熱烈,不由漸漸地開始回應。
也許,沒有人能夠讓天山頂的積雪融化,但是,有一種溫暖,可以慰藉她的內心,將所有冰封著的地方漸漸袒露出來。
突然,他彷彿想起了什麼:「月鳴,這雪蓮咱們好像不能留給別人,還是要帶走。蘇大哥不是說白仙草有辦法解了嗎?」
封月鳴點點頭:「都聽你的……」
雪山風冷,她卻豐富能看到他與她的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