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還有腦震盪後遺症的關係,李詩情每次清醒時都特別疲累。
之前還沒察覺到,到了這一次,她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只能靠在座椅靠背上難受地等那陣子眩暈感過去。
隔壁的眼鏡小哥似乎也醒了,發出了一道充滿挫敗感的哀歎。
李詩情能感覺到對方在定定地看著自己,目光也熾熱的嚇人。
這樣的目光太奇怪了,誰也不願被這樣的目光一直盯著。
所以李詩情睜開了眼,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
見李詩情醒過來,眼鏡小哥並沒有尷尬的樣子,而是用一種幾乎是懇求的語氣問她:
「你真的不認識我嗎?你再仔細想想?」
這語氣太熟悉了,就跟剛開始來找她的兩位警官一模一樣。
那時候他們對她態度還算和藹,問話也十分真誠,那時候從自己嘴裡說出一點「不知道」,她都會覺得特別愧疚。
李詩情一直是個軟心腸,又眼睜睜看了他兩次試圖停下這輛車卻被人制服的經過,對他這種「壯舉」十分感慨,所以真的努力回想了下。
「我真不認識你。」
她的交友圈不大,像這樣長得還算好看的小哥,一定是會留下某種印象的。
「我應該沒見過你吧?」
聽到李詩情的回答,眼鏡小哥露出既失望、又難過的表情,彷彿她不認識他是一件天大的壞事。
這樣的情緒甚至感染了李詩情,讓她也有些抱歉。
事實上,李詩情也覺得有些奇怪。
她曾想過,也許是因為兩位警官向自己敘述的車禍太慘烈,她的潛意識裡也許希望有一個人能夠拯救這場禍事,所以才在自己的「噩夢」裡創造出這麼一個人來,一直地想讓車停下。
可如果她想要的是一個力挽狂瀾式的「英雄」,難道想像出來的不該是個身材健壯、外表英俊的成年人形象嗎?
為什麼會是這麼一副身材削瘦、看起來還高度近視的年輕男孩?
如果說這不是夢,只是她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那為何從頭到尾她都沒有下車?
明明兩位警官都說她和另外一名乘客提早下車了,如果是重複她的記憶,應該有這一段才對。
在李詩情帶著一腦子疑問思考的同時,那個小哥也在摸著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語些什麼。
「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我不能再刺激到他。」
他思忖了一會兒,似是有了主意,便客氣的請李詩情讓他出去。
聽到對方自言自語的「第三次」,李詩情哆嗦了下,下意識地讓過了身子,可整個人卻驚駭萬分。
「為什麼他知道這是第三次?」
如果說這個男孩只是她想像出來的「英雄」,或是她記憶裡的某個片段,那他為什麼知道自己已經是第三次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一個是存在於記憶裡的人、或是一個想像中的人,會知道前兩次發生了什麼嗎?
會知道自己已經是第三次出現在一輛出事的公交車裡嗎?
難道他和自己一樣,是真人?
李詩情悚然地抬起頭。
心慌意亂中,她看見那個男孩一/屁/股坐在了司機身後的某個空位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司機聊起了天。
司機大叔心思都專注在開車上,不太願意理他,明顯是缺乏興致的樣子。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李詩情竟也跟著站起了身,慢慢挪到了一個附近的位置上坐下。
眼鏡小哥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靠著車窗,表面上李詩情一直在看窗外的景色,其實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小哥的身上。
公交車一直在沿江路的路段上行駛,這是這趟線路裡最長的一段,沿途沒有其他停靠的站牌,以往她坐這趟路線,常常看到有人睡過了站希望能下車的,但我從來沒見司機大叔放人下去過。
車裡人少的時候,他寧願過了橋把人送到終點站再免費送人回去,也不會把人放在車來車往的過江大橋上。
他實在是個很負責的好人。
這個小哥大概沒坐過這趟公交車,所以問出來的話都很冒昧。
「司機師傅昨晚休息的不好嗎?我看你眼睛下面都有黑眼圈了。」
他笑著說。
大叔沒理他。
「大叔是天生黑眼圈重,他一直都這樣。」
李詩情實在忍不住了,在一旁開了口。
有些人生來就眼袋重眼圈黑,以前也有人開玩笑的問過大叔要不要抹點什麼,都被他哈哈一笑帶過了這個話題。
這樣問一個認真開車的人,其實很沒有禮貌。
見到李詩情接腔,眼鏡小哥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推了推眼鏡:「是這樣嗎?你看樣子對司機大叔很熟悉啊。」
「我經常乘這班車。」
李詩情按捺住心裡湧上來的古怪,盡量表情自然地回答他。
「我是第一次坐這趟路線……」
眼鏡小哥頓了頓,又苦笑著說,「不對,也不是第一次,那個……」
他「語無倫次」的毛病又犯了,無奈地自言自語。
「總之,從來沒到過目的地就是了。」
司機大叔大概是沒聽懂他這句話,完全沒有接腔的意思。
「現在開車真不容易啊,自己遵守交通規則沒用,別人防不住別人亂來。自己出事就算了,還要牽連到別人。」
眼鏡小哥繼續狀似無意地感慨,「所以說,開車還要多注意點路面情況,您說是不是?」
司機大叔很敷衍地「嗯」了一聲。
原來如此!
李詩情在一旁聽著,突然明白了眼鏡小哥的用意。
前幾次公交車出事,都是車子突然失控撞上了對向車道的油罐車。
如果排除掉司機沒休息好所以精神力不集中的因素,那會突然失控,要麼就是受外部因素影響,要麼就是車子裡面出了事讓他分神。
可如果車子裡面沒人讓他分神呢?
如果外部的干擾因素也被排除了呢?
只要車子沒有失控,一定能好生生地避開油罐車開過去吧!
不愧是眼鏡跟玻璃瓶底一樣厚的小哥,腦筋轉得真快!
明白了小哥想幹什麼,李詩情仔細聽著小哥和司機的對話,眼睛卻緊張地看著窗外的路況。
馬上就要到上一次出事的地方了。
「大叔,下個路口注意點,我看右邊有好多摩托車在等紅綠燈。」
在等紅綠燈時,小哥突然站了起來,緊張地看向右邊更遠處的路口。
「你這小伙子,怎麼這麼愛操心喲!」
司機大叔搖著頭。
「我這麼大車,還怕誰撞嗎?」
面對陌生人的「勸告」,大部分人都不會把它放在心裡,有些還會覺得別人是多管閒事。
但這個「勸告」出自熟人之口就不一樣了。
「大叔,我也覺得右邊這些摩托車不太對。一下出現這麼多『公路賽』,搞不好連牌照都沒有,專門在路上飆車的,這種人我以前也見過。」
她所在的大學附近經常也有人「飆車」,油門的聲音特別大,那車子開出去的架勢讓人心裡直發顫。
「您開出去的時候慢一點,萬一人家摩托車不看路呢?」
司機大叔沒想到李詩情也這麼說,看了看右邊路口的幾輛摩托車,點了點頭。
「好吧,小心點總沒錯。」
面對這樣的區別待遇,眼鏡小哥撇了撇嘴,開始打量起幫腔的李詩情。
當知道這位小哥有可能是「真人」後,李詩情對待「車禍」的態度也不一樣了。
之前她以為這些「循環」只是自己的記憶碎片,又或者是自己正在經歷的一場噩夢,當然對這場車禍沒有任何「敬畏心」。
相反,為了盡快找到交通事故的真相醒來向警方交代,她不但沒時間害怕,還非常仔細地觀察著各種事故發生的原因,就連這位小哥,她都只覺得是自己想像出來的、或者是存在於「過去」的人物。
可現在他有了「真人」一樣的反應,會做出和「真人」一樣的選擇,李詩情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卻覺得自己應該幫助他。
也許等這輛車順利到站,他們就都會「醒來」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李詩情和眼鏡小哥仔細觀察各個方向,相互配合著提醒司機注意安全。
果然,在反覆叮囑下,司機大叔在綠燈亮起時起步沒有那麼快,險險地避開了突然加速過來的摩托車群。
由於起步速度慢,這路公交車在避開了「飆車黨」們的同時,也避開了剛剛開過路口的油罐車,倒是因為司機遲遲不過紅綠燈路口,後面有不少車在按著喇叭提醒。
但此時此刻,已經沒人注意到後面有人按喇叭的事情了。
油罐車一過去,眼鏡小哥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如釋重負地癱倒在座椅上,一副「感覺身體」被掏空的樣子。
司機大叔也吃了一驚,再加上有車在後面催促,連忙加速駛離了車流最密集的路段,開始朝著過江大橋的入口駛去。
李詩情驚魂未定地看著那群不要命的「飆車黨」揚長而去,肺都快氣炸了。
因為處於視覺盲區,之前幾次她都沒有看見過公交車和油罐車如何相撞的,可這一次他們避開了摩托車,也感覺到了摩托車加速從他們車前呼嘯而過的緊張與恐懼,所以越發覺得憤怒。
在這條沿江的主幹道上飆車,不僅僅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更是在草菅人命。
他們根本不知道,就因為他們提前衝出去的那個行為,曾經讓無數人就這麼失去了生命!
「他們這樣是要出大事的。」
車上有人嘟囔著,「現在的年輕人啊,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
「不一定就是年輕人。」
正開著車的大叔也跟著感慨,「就算是成年人、老年人,做事也未必都考慮後果啊。」
經過了那片「死亡地帶」後,李詩情和眼鏡小哥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眼鏡小哥也不明白李詩情為什麼會幫他,但很明顯,對方的這種「幫助」像是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讓他的精神振奮了起來。
有了剛才的「成功」,兩個人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更加小心。
「大叔,離對面的渣土車遠點!」
「大叔大叔,橋上有個環衛工,小心啊!」
「大叔,你速度是不是開快了點?慢點好不好?」
在兩個年輕人嘰嘰喳喳的「提醒下」,車子順利的開上了過江大橋,避開了途中好幾個容易出事的地點,轉眼間,就已經到了大橋的中間位置。
車外是擁擠的車流,大部分都是小轎車,司機的公交車開在外側的慢車道上,這麼慢的時速,即使在發生什麼事故,多半也只會是一些小剮蹭。
這段橋不長,完全開過去只需要十幾分鐘,也就是說,再過幾分鐘,他們就可以到達底站了。
雖然是已經乘坐過無數次的公交線路,可見著小哥越來越輕鬆的笑容,李詩情也不由得心情大好。
按照小說裡經常有的「套路」,等車過了橋,他們應該就會醒來了吧?
就在兩個年輕人都覺得這場「夢境」快要結束時,車裡突然傳來了一陣手機鈴聲。
「不對……」
卡農的和旋單調又耳熟,明明是很普通的手機鈴聲,李詩情卻全身一顫,心跳也越來越快。
「誰的手機響了?接啊!」
有人不耐煩地吼。
就在他吼出這句話的下一刻,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巨響。
緊接著,不知從哪裡來的熾熱氣浪突然席捲整個車廂,火光排山倒地吞噬著一切,碎裂的車體隨著血肉飛濺……
公交車爆炸了。
***
李詩情的人生中,從未經歷過直面過這麼慘烈的「事故」。
即使前幾次以為是在做夢,她失去意識的速度也很快,並沒有遭受過太大的痛苦。
可這一次,她是活生生感覺到自己被「撕裂」的過程的。
哪怕她清醒了過來,那帶來死亡的火焰似乎依然還附著在她的身上,彷彿像是在懲罰著她試圖出手制止「命運」的自不量力似的,要以這種方式讓她狠狠地記住。
是的,在公交車爆炸的那一刻,她之前失去的所有記憶都回來了。
包括……
她抱歉地看向身邊剛剛清醒的眼鏡小哥。
然後,她就看見了剛剛清醒的眼鏡小哥以更抱歉的眼神看向了她?
「對不起。」
他抬起手,突然伸了過來。
感受到手下柔軟的弧度,眼鏡小哥臉上的緋色一直紅到了耳後根,完全看不出正做著和表情完全不符的猥瑣動作。
「其實,我是個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