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玉亂

  那人往後一退,訕訕笑道:「相爺安好。」卻是一個白面宦官,手握拂塵半低著頭,又翻起眼皮偷偷窺伺打量他。

  楊昭認出那是潼關高仙芝駐軍的監軍邊令誠,心情霎時壞透,臉上卻掛起笑容來,問道:「原來是邊監軍。逆胡陳兵關外,潼關危急,監軍此時不在軍中監守,怎麼回長安來了?」

  邊令誠剛見到他失態的模樣,這會兒又被他皮笑肉不笑地一問,心裡不由一突,賠笑道:「咱家豈不知潼關緊要,只是我一個沒有實權的小小黃門,能頂什麼用呢?那邊上場打仗的心不齊,咱家在後頭急白了頭髮也無濟於事啊!」

  派宦官為監軍,本就是皇帝防著將帥而安插的眼線,監軍與領軍將帥素來是不睦的多,相安無事就屬不易。瞧邊令誠這不忿的模樣,自是與高封二人鬧得不快,回來向皇帝打小報告來了。

  楊昭笑道:「監軍所言極是。要是前方將帥領兵有方上下一心,王師雄兵何至於敗潰若此。陛下剛剛還在為此事大發雷霆,要嚴辦敗軍之將呢。」

  邊令誠小心接道:「做將軍的吃一次敗仗也就罷了,卻不該誇大其詞,長敵志氣滅己威風。軍心動搖未戰先懼,如何不屢戰屢敗?」

  楊昭訝道:「竟有此事?何人膽敢如此?朝廷重兵豈可交於此等鼠輩之手,非要參他一本不可。」

  邊令誠這才下定了決心,憤憤道:「還會有誰?大言不慚、遺失東都,王師數萬大軍就毀在他一人手上!」

  楊昭卻不接話了,轉而問道:「監軍此番回朝入奏,之後將往何處?」

  邊令誠一怔,回道:「咱家職責所在,自當即刻返回潼關大營。」

  楊昭道:「監軍雖有皇命在身,但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到了軍營還是要居人之下。這回監軍就算辦了禍首,回去後只怕還要受點委屈啊。」

  邊令誠與高封二人不和,一怒之下入京來向皇帝告狀,想辦封常清一個兵敗失地、動搖軍心的罪名。但封常清與高仙芝交情頗深,就算扳倒了封常清,與副元帥高仙芝越發交惡,屆時邊令誠的日子自然不好過。

  邊令誠立刻換了一副苦臉:「相爺明鑒!咱家眼見數萬子弟枉死,一時腦熱氣憤不過,竟忘了自己後路,多虧相爺提醒!咱家空有監軍虛銜卻無實權,只能任人宰割!還望相爺指點迷津,救咱家一命!」

  楊昭道:「監軍何須驚恐,只要不再居那人之下,便可安枕無憂。」

  邊令誠道:「咱家身在軍中,親眼見兵敗慘狀,不戰而失地百里,深忿將帥之無能失職!但陛下深居禁內,又宅心仁厚,沒有追究元帥罪責。咱家無憑無據,單憑一張嘴皮子,陛下豈會信我?可憐那些戰死的士卒,白白被無能之輩斷送了性命!」明明是不滿高封壓制與之爭權,還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

  楊昭道:「監軍若真為士卒著想,就該當機立斷,以免更多將士折於庸將之手。」

  邊令誠抬頭看著他,小聲道:「咱家愚鈍,還請相爺明示。」

  楊昭掏出袖中那份求增糧草的表疏:「天武軍出發之際,兵部先出一月糧草運往陝郡。如今不過才半月,怎就糧倉見空?上萬石的糧草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怎麼能說沒就沒了?」他瞄了一眼邊令誠,一手敲著那錦面表疏,歎道:「左右藏庫雖滿盈,但都是輕貨錢帛,叫我一時之間上哪兒去弄這麼多糧草?我都不敢告訴陛下,真是愁人哪!」

  這半月的糧草去了哪裡,邊令誠當然清楚。官軍自陝郡退往潼關,一路倉皇而逃,兵馬相踐踏,死傷甚眾,哪還管得了那麼多糧草,都被叛軍繳獲了。退到潼關後,這敗逃的狼狽之狀自然含糊略去不表,否則又當天威震怒。

  邊令誠心下瞭然,低下頭從楊昭手中接過奏疏,收入自己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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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令誠也是個狠角色,被楊昭這麼一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狠狠捅了高封二人一刀,不僅在皇帝面前極言二人慘敗之狀,更捕風捉影,說封常清以賊搖眾居心叵測,高仙芝盜減軍糧中飽私囊。

  封常清吃了敗仗後,多次陳說叛軍厲害以警示輕敵者,未免會挫傷己方士氣。說他「以賊搖眾」還勉強過得去,高仙芝盜減軍糧則完全是欲加之罪,就瞅著高仙芝未如實上報的空子陰他一招。

  這顯然是楊昭的慣用伎倆,邊令誠倒是一點撥就學會了。

  皇帝聽到戰敗實情已是氣得不輕,又聞高封這兩項罪名,不由大發雷霆,加上邊令誠巧言令色存心挑撥,一怒之下,命邊令誠執敕書至潼關軍中,斬高仙芝與封常清。

《玉昭詞(今夕何夕原著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