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從來沒有連續趕過這麼多路。從井陘東口回京師,近兩千里的路程,來時花了半個月,回去竟只用了四天。
她反覆在心裡對自己說:鎮靜,不要著急。手中的馬鞭卻停不下來。若不是隨行的其他人熬不住,或許她真會馬不停蹄地一口氣奔回長安去。
六月初三中午行經潼關。潼關依山而建,兩側是高峻山壁,城牆與山石連為一體,遠看如一道大壩截斷山隘,拔地而起數十丈,無從攀援,當真是一道雄關。
菡玉亮出官牒,潼關守將便放她過去了,暢行無阻。
潼關內駐有朝廷派給哥舒翰的八萬將士,並高仙芝、封常清舊部共十四萬餘,號稱二十萬。入關後只見山坳腹地密密麻麻的營帳,近處還一座座看得分明,到遠處就連成一片,遙不見尾。
哥舒翰治軍嚴厲,十幾萬人駐紮的營地竟是悄寂無聲,只聽到山風從頂上刮過,吹得旌旗獵獵作響。
忽一聲嗚咽,由低而高,如勁風掠過空穴,聲音不大卻尖厲非常。緊接著號啕聲起,竟是婦人孩童的哭喊,在這肅穆沉寂的營地裡顯得格外刺耳鮮明。
菡玉因問那引路的守將:「軍營中怎會有婦孺喧嘩慟哭?」
守將道:「這是罪人的家眷,來領屍首的。」
菡玉問:「罪人?是誰觸犯軍規?」
守將答道:「是杜乾運將軍,前日剛被斬首。」
「杜乾運?」她皺起眉,「可是左驍衛大將軍?」
守將道:「正是。不過他統領的一萬軍隊前幾日已經劃歸潼關管轄了,應算是哥舒將軍副將。」
菡玉又問:「杜將軍為何獲罪斬首?」
守將也覺得難以啟齒:「是因為……杜將軍貪圖享樂,從長安私運酒饌……哥舒將軍向來嚴以令下,如今又是危急存亡之刻……」
因為貪口腹之慾便將一員大將斬首,哥舒翰治軍再嚴,這理由也難以服人。
何況這杜乾運……還是楊昭的親信黨羽。
菡玉不再多問,匆匆告辭。
潼關到長安還有兩百多里路程,又走了半日,總算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天色也擦黑了。
她看天還未黑透,先去了省院。三省六部燈火通明,尤其是兵部,戰時數他們最忙碌。菡玉報上來歷,立刻得到召見。
兵部竟是左相韋見素在主持全局。他兼任兵部尚書,大約是最近操勞過度,形容憔悴不堪,看到她還是打起了精神招呼:「吉少卿,你可算回來了。你一走三個月也沒個音信,右相他……」
菡玉打斷他道:「下官也是為戰事所阻。如今郭李二位大夫在河北打了勝仗,大破史思明五萬大軍,河北稍定,我才得以回京,並獻捷聞。」說著取出戰報遞上,「此戰斬首三萬級,捕虜五千人,獲軍馬數千匹,捷報上都有細數,請左相過目。」
「好,太好了!」韋見素喜上眉梢,接過軍報大致瀏覽一遍,又問,「少卿是今日剛抵達長安?」
菡玉道:「大夫所托,下官不敢延誤,一回京立刻就來兵部了。」
「少卿辛苦。」韋見素合上軍報,「那少卿還沒見過右相?」
菡玉道:「本準備將捷報交付左相後便去吏部拜見。」
韋見素道:「右相現在不在吏部。」
菡玉一怔,說:「那明日朝上再見不遲。」
韋見素微微搖頭:「少卿今日要是不忙,就去右相府上探一探他吧。」他略一停頓,歎了口氣:「前日他路遇刺客受了重傷,這兩天都告假在家休養。」
菡玉心頭一緊,追問:「嚴不嚴重?」
韋見素道:「右相閉門謝客,我也未及上門探訪。但以右相行事,若是不嚴重,也不會丟下朝政大事不管。少卿就代六部同僚前去一探,也好讓大家定一定心。」
菡玉心亂如麻,搖了搖頭,見韋見素詫異地看著自己,又忙點了點頭。
辭別韋見素出了省院,她也無心回自己寓所了,策馬直奔宣陽坊的楊昭府邸。
門房全都認得她,告知相爺人在書齋。
書齋外照例是楊九在守著,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楊昌正端著一盆水從屋裡出來,四個月沒見,看到她忽然回還一點也不驚訝,微笑道:「少卿,您回來了。相爺就在屋裡,少卿請進。」彷彿她只是如平常一般從府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