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黔奴營後,趙六兒一臉憤憤不平,走著走著,忽回過頭對疾衝與摘星喊道:『你們居然是來營救那傢伙的!早知道我就不幫你們了!』
疾衝與摘星對看一眼,不解趙六兒為何如此激動。
摘星安撫道:『六兒,我們沒有說實話,是不想把你捲入。』
趙六兒仍舊一臉氣憤。
摘星對疾衝使了個眼色,要他也來說幾句話,疾衝卻只是來添亂:『何必安撫這小鬼?我們沒說實話,他又說實話了?這鎮上到處流傳渤王操控戰狼的謠言,說不定這小鬼也有份!』
趙六兒氣呼呼走到疾衝面前,『那又怎麼樣?我可沒說謊,渤王他本來就是怪物!』
摘星最聽不得旁人喊朱友文妖怪,那是她心口上最深刻的一道傷,她正色朝趙六兒道:『他不是怪物!是你用謠言把他變成怪物的!他並沒有操控戰狼殺人!』
趙六兒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渾身毛都豎了起來,『就是他命令戰狼咬死我大哥的!我爹親眼見到的!我娘還因此傷心過度,生了重病,就這麼走了!是他害我爹終生為奴,害我家破人亡!』講著講著他眼眶不禁泛淚,這次可不是騙人。
摘星見趙六兒被牽動傷心往事,蹲下身子,語氣放軟,『六兒,我知道你恨他,他也確實把你們家害得如此淒慘,但也不能因此編造謠言害人。』想起過往,她語氣中帶著一絲悔恨,『我曾為了保護一個人,編造不實謠言,但最後,這謠言非但沒有保護成他,反而傷害了他與許許多多無辜的生命!』
當年若不是她自以為聰明,編造狼怪流言,惹得有心人利用,嫁禍狼仔,又怎會害得他也是家破人亡,甚至差點死於非命?
但趙六兒不懂這些,他只知道自己今日會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都是因為朱友文那個十惡不赦的傢伙!況且他散播出去的謠言也有七、八分真,他大哥的確就是被朱友文的戰狼咬死的!
『我不想再見到你們!』趙六兒將手伸進懷裡想掏出錢袋扔還給他們,但這錢也是他賣命賺來的,說還就還真有些捨不得,不禁有些猶豫。
只聽摘星又道:『六兒,也許你不信,但謠言是會殺人的!我不想你鑄成大錯,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趙六兒一聽,怒火更盛,『我就是希望渤王早點死!』語畢頭也不回地離去,錢也不還了!
摘星想追上去,疾衝卻攔下她,搖了搖頭,『讓他去吧,反正我們的目的已達到了。』
摘星無奈,『我完全知道趙六兒的感受,但再恨一個人,也不該造謠誣陷。人言可畏之處,是你不知道最後究竟有多少人會因此受到牽連,甚至喪命……』
疾衝安慰道:『那小子的心結,也不是我們能解得了的。我們該擔心的,還是這三日內,他會不會回心轉意,答應與我們連手。』
摘星點點頭,『也是。三日後,若還等不到他的答覆,我們便即刻啟程返晉,此處不宜久留。』
*
隔日一大清早,黔奴營裡便出現一幕慘絕人寰的可怖景象。
只見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倒在礦坑前,整個身子像被野獸撕扯抓咬過,慘不忍睹,四肢更是險些被咬斷,面容猙獰,可見死前遭受到極大的痛苦。
一膽大的戰奴前去探看後,忽失聲大叫:『是李強!』
趙久等特別照顧李強的戰奴們連忙圍上,見到李強屍首慘狀,無不駭然色變,張遠臉色慘白,嘴唇哆嗦……看這屍首被撕裂啃咬的慘狀,分別是被猛獸襲擊,可這黔奴營內守衛嚴謹,怎可能有野獸出沒?念頭一轉,近日甚囂塵上的傳言跳入腦海,難道傳言是真的?朱友文真能操縱狼怪?是了!一定是他幹的好事!朱友文不甘被李強牽連而受責難,因而操控戰狼殺死了李強!
張遠激動奔到古騰面前,跪下請求:『司獄大人,請您一定要替李強討回公道!別讓他死不瞑目啊!』
古騰裝模作樣道:『不用你說,此事非同小可,我一定嚴查,絕不通融!』隨即又命令官兵:『去把朱友文那傢伙帶來!』
郢王殿下的計謀看來是成功了。
古騰昨夜裡暗中派人殺死李強,將屍體拉出黔奴營,放任野狗撕咬,再趁天亮前運回,扔在礦坑前,近來渤王操控戰狼殺人的流言正傳得沸沸揚揚,只要稍加聯想便會怪罪到朱友文頭上,屆時便可讓群情激憤的戰奴們『失手』親手殺了他們眼裡的怪物!
朱友文被帶到礦坑前,李強遺體已覆上了白布,張遠一見他便激憤填膺,衝上前狠狠朝他腹部就是一拳,『你這怪物!既然並非真心想幫李強,又何必強出頭?還在夜裡如此殘忍殺死他?』
趙久上前制止,『你冷靜點,事情還沒查明。』
張遠推開趙久,『還查什麼?不是他幹的,還會有誰?趙護軍,你大兒子不也是被戰狼咬死的?』
朱友文上前想掀開白布,張遠衝上去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其他戰奴也群起圍之一陣痛打,朱友文毫不反抗,很快就被打倒在地,滿身是血,趙久看不下去,上前擋在他面前,喊道:『住手!大家都住手!我兒子被戰狼咬死,其實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渤王!』
眾人一愣,揮舞到一半的拳腳紛紛停下。
趙久道:『確實,我兒子是被他豢養的戰狼咬死,但那是因為我兒子對渤王軍令不滿,便拿戰狼出氣,想用弓箭射殺,戰狼發狂衝出牢籠,才將他咬死的……』
大兒子被戰狼活活咬死,趙久曾因此憎恨朱友文,可這幾日短短相處,他很快發現朱友文並非真如傳言那般殘虐不仁,李強之死也頗有蹊蹺,為何昨夜發生那麼大的事兒,官兵卻完全沒發現?
張遠道:『你兒子會死,或許與這傢伙無關,但李強一定是被他害死的!這可怖的怪物,今天就非要他以命償還!』語畢繼續對朱友文拳打腳踢,其他戰奴也跟著繼續施暴,趙久見一旁官兵完全不阻止,更覺朱友文是被冤枉,他擋在朱友文面前想阻止眾人,卻是寡不敵眾。
『朱友文,你認不認罪?』在一旁欣賞好戲的古騰高聲問道。
即使他否認,那些被謠言蒙蔽的愚昧奴隸也不會停手,他本來還安排官兵們裝作『不小心』將武器掉落在附近,好讓那些奴隸們能『不小心』殺了朱友文,但朱友文絲毫不反抗,寧願被活活打死,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朱友文吐了一口血,朗聲道:『是我幹的!』
古騰略微一愣:他竟如此輕易認罪?
『你承認是你幹的了?』古騰抬手,官兵們立即上前架開那些奴隸。
朱友文抹去嘴邊鮮血,搖搖晃晃站起,『沒錯,是我幹的!殺了我吧!』
他心中明白,只要自己仍活著一天,朱友珪便不會放過他,在他身邊的人亦會不斷受到殃及,死於非命,既然朱友珪要他死,那他就遂其所願,反正他就是個怪物,這世上只要少了他,就不會再有禍端與災難!
古騰正要下令處死朱友文,一稚嫩童聲忽喊道:『強叔不是他殺的!』
『六兒?』趙久訝然。
趙六兒不知何時混進了黔奴營,躲過了官兵的視線,一路眼眶含淚地奔到趙久面前,指著古騰哽咽道:『是我親眼瞧見的!強叔是他害死的,他們昨夜把強叔屍首拉至黔奴營外,扔在荒郊野地,引來野狗,糟蹋強叔,再趁天亮前運回去,想要嫁禍渤王!』
眾人頓時愣住,李強竟是古騰蓄意害死以嫁禍渤王?
古騰見事機敗露,忙道:『哪來的無知小兒,胡說八道!來人,把這兔崽子抓起來!』
趙久眼睜睜看著趙六兒被官兵拉走,焦急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不敢出口相認,免得更加連累這孩子。
『我說的都是實話!』趙六兒仍不甘地嚷著,『我是恨渤王!他的確害得我家破人亡,但他不是怪物!他沒有操控戰狼殺害強叔!』他是痛恨朱友文,但他更痛恨用這種卑劣手段嫁禍於人的古騰!同時趙六兒也感到深深內疚,若說古騰是為了要坐實渤王能操控戰狼的謠言,暗中以如此殘忍手段殺害強叔,那他收了錢幫忙作戲散佈謠言,不等於也是間接害死了強叔?
趙六兒這般冒死澄清事實,讓朱友文深感震撼,他一直望著那個掙扎得面紅耳赤的孩子,這孩子說恨他,但卻願意證明他的清白,告訴所有人,他朱友文並不是怪物!
星兒說過,不是所有的人類都是壞人。
狼仔,你願意相信人類嗎?
她曾如此問過他。
他曾在她身上付出信任,卻慘遭背叛,儘管八年後得知那不過是一場誤會,卻仍讓他的心就此冰封,成為大梁皇子後,他眼裡只有忠心,再無信任。可今日他失去了一切,被貶為奴,連畜生都不如,卻有一個孩子願意站出來,冒著生命危險告訴所有人,他朱友文不是怪物!沒有殺人!
古騰怕趙六兒繼續胡言亂語,命人拿刀來,想當場處決掉這孩子,朱友文立即上前,推開趙六兒身旁的官兵,擋在他面前,朗聲道:『人是我殺的,與這孩子無關!要殺,就殺我!』
古騰冷笑,『死到臨頭還想當英雄?』
『我這不是成全你這狗奴才和你背後那位主子嗎?』朱友文雖是罪奴,兼之渾身狼狽,往那兒一站卻是不怒自威,隱隱一股霸氣,古騰被他夾槍帶棍嘲諷一番,卻也不敢回嘴,只得恨恨道:『來人!把這小鬼押到牢裡!』接著轉頭對仍一臉不敢置信的戰奴道:『只要你們殺了這怪物,我就放了這小鬼!』事到如今,古騰也懶得再演戲了,直接擺明他就是希望藉著這些戰奴的手,讓朱友文死在這黔奴營裡。
戰奴們面面相覷,古騰命人扔下幾把刀,便冷笑著率人離去。
張遠搶先一步撿起一把刀,趙久卻是猶豫。
張遠朝趙久道:『趙護軍,你還在猶豫什麼?一刀殺了這怪物不就了事了?難道你不想救六兒了?』
趙久回道:『六兒當然要救,但也不能胡亂殺人啊!李強不是他殺的,更何況,他還挺身而出想救六兒,我若殺了他,那和古騰那些人有何區別?』
朱友文聽了趙久這番話,心裡開始默默思量。
張遠拿著刀,回身問其他人:『你們呢?你們也不想殺這怪物?』
打從朱友文進黔奴營的那一刻起,這些戰奴莫不想藉機報仇,可如今良機來了,卻是人人猶疑不決,原來從頭到尾,古騰都在演戲,刻意挑起他們對朱友文的恨意,想借刀殺人,利用他們除去此人,幾個稍微腦袋冷靜的,都猜到了後果:他們若殺了朱友文,上頭怪罪下來,古騰只會把他們推出去當炮灰,一樣沒命!而且死得更快!
趙久更是對張遠坦白:『你再笨也該看得出來,古騰不過是想借刀殺人。等他死了,我們也沒利用價值了,還活得了嗎?六兒又能活得了嗎?進了這黔奴營,就只是別人利用的棋子,終歸逃不過死……』
張遠沉默了。
就在這群人束手無策,為自己感到可悲時,朱友文走到他們面前,低聲道:『你們願不願意賭一把?信我一次,把那小鬼救出來?』
*
『你有什麼好辦法?』趙久壓低聲音。
戰奴們已都回到了囚房,聚集在一起,想知道朱友文如何能救出趙六兒。
『黔奴營看守官兵人數眾多,我們又手無寸鐵,但我們可偷火藥,炸毀黔奴營,便能救出趙六兒,順帶一起逃出此處!』朱友文道。
戰奴們一聽能逃出這黔奴營,不禁個個面露喜色,他們都以為自己這一輩子要老死在此,沒想到如今能有機會脫離苦海,但張遠卻訕笑道:『還真是好辦法!火藥可是古騰親自保管,要如何去偷?我們連這間房都出不去了!』
趙久也道:『就算成功偷到了火藥,我們也順利逃了出去,但能逃到哪裡去?』他們個個都是朝廷登記有案的罪犯,一旦逃了,必會有大量官兵追捕,逃亡沒有止境。
『我們可以去晉國!』朱友文語出驚人。
趙久更是毫不掩飾訝異:『你要投晉?』
張遠嗤笑:『不愧是渤王啊,連背叛朱梁投晉這種事都幹得出來!我們若真信他,不是自找死路嗎?』
『若脫逃失敗,你們就當場殺了我,保住那小鬼!』朱友文用腳將地上一把刀踢向張遠。
張遠伸手接住,仍是一臉不信。
由朱友文口中聽到『投晉』二字,一座皆驚,但細細一想,他們在朱梁已無容身之處,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想要繼續生存下去,不再忍受躲躲藏藏的窩囊,的確唯有投晉這個選擇。
張遠還欲發作,趙久伸手制止,『不必說了,我信他!』
『趙護軍!』張遠跺腳。
『若渤王真想投晉,泊襄之戰後,大可歸附晉國,又何苦回到這裡,淪為奴隸?』趙久道。『他是為了我們的後路,才帶著我們投晉的。』
此話一出,其他戰奴們紛紛覺得有理,一個個附和,願意相信朱友文,張遠氣得用力將刀扔在地上,轉頭走出囚房。
『張遠,你去哪?』趙久喊。
『去撒尿!』
然張遠離開囚房後,卻是直奔古騰營房。
這群人都傻了嗎?朱友文不過三言兩語就騙得了他們的信任?
但他可不傻!
*
『想偷火藥炸毀黔奴營?』
張遠第一時間就向古騰舉報朱友文的計謀,回道:『是的,渤王準備聯合其他戰奴,偷火藥後,炸毀黔奴營逃走!』
古騰哈哈大笑,『笑話,簡直是癡人說夢!火藥可是我親自監管,他們有何能耐偷走?』
『那是當然,小的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污,才特來給您通風報信。』張遠陪笑著,眼珠子卻不住打量營房內。
古騰待還要詳問,營房外忽聽聞有人大喊:『張遠!你怎地撒尿撒這麼久?是不是跑來告密了?給我滾出來!』
張遠臉色一變,古騰起身,指著張遠,『你給我在這待著躲好,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