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天下大勢終定。
其間中原群雄相爭,邊疆契丹虎視眈眈,幸得寶娜極力牽制,兩年來勉強相安無事,直至晉王統一中原,戰亂終於不再,天下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這日,奎州城郊外,狼狩山上,一名男子騎著馬,緩緩獨行。
這明明是大白天的,山裡卻透著一股陰森氣息,不久後甚至湧起濃霧,很快便見不著前路,原本悅耳的蟲鳴鳥叫也頓時消失。
男子嗅了嗅,嘴角微揚。
忽地一聲響亮狼嚎破空而出,馬兒受驚,往後退了幾步,踩到了一條麻繩,瞬間四周樹上鈴聲大作,擾亂心神,馬兒更加驚慌,開始不安嘶鳴踢腿。
男子正試圖安撫馬兒,這時一道黑影從濃霧中竄出,直往他撲來,那黑影乍看之下竟是人身狼首,模樣可怖,男子在馬背上卻不閃不躲,只說了句:『這該不會是要謀殺親夫吧?』
那黑影頓時停下,接著掀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底下嬌俏容顏。
『疾衝!』她欣喜喊道。
『正是在下。』疾衝跳下馬,四周打量了下,『妳這兒倒是佈置得挺像回事的,又是迷香又是濃霧,還掛了那麼多鈴鐺,難怪奎州城內居民說起狼怪重現狼狩山,個個講得繪聲繪影,連我都差點信了。』
摘星無奈笑道:『只想清靜度日,不欲有人打擾,便想出了這個法子。』
兩隻野狼忽從林中竄出,一左一右立在摘星兩旁,目光警戒。
疾衝莞爾:『瞧妳,連左右護法都有了!』
『牠們是狼仔的兄弟。我本來還怕牠們認不得我了,但——』
『但狼這種動物,絕不會忘記別人的恩惠。妳救過牠們,牠們一輩子都記得。』疾衝替她接下去。
摘星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問道:『怎麼有這閒工夫到這兒來?晉王此刻應該正需要你的協助。』
疾衝一臉蠻不在乎,『有我大哥在就行了。我是坐不住的人,想妳了,就來看看妳。』
摘星一笑,『既要敘舊,就別站著了,來舍下喝杯茶水吧。』
*
那是一間簡陋的小木屋,炊煙裊裊,就位在女蘿湖旁,屋前還有一小藥草園子,一旁陽光充足處則曬著兩床棉被。
疾衝走進去,見屋內一張小桌上已擺好了兩副碗筷,還有一盤肉包子。
原以為還有旁人,卻見她進屋後便忙著張羅著燒水,再無人出來打招呼,疾衝心下瞭然,也不欲說破。
熱茶端上,只是以曬乾的薄荷葉兌上熱水,薄荷清香撲鼻,疾衝喝了口潤潤喉,瞄了那盤肉包,隨口問道:『妳自己包的?何時變得這麼賢慧了?』說完便不客氣地抓起一個肉包塞入嘴裡,瞬間表情微妙。
他慢慢一口一口將那肉包吃下肚,接著連灌了兩杯薄荷茶。
摘星倒是不以為意,老實道:『沒想到你會來,我的廚藝一直沒怎麼精進。』
反正,那人從來不介意她的廚藝如何。
又或者是因為,即使桌上一直備著兩副碗筷,然她總是獨自用膳,食不知味。
她伸手取過茶壺,替疾衝添茶水,他忽道:『這次來找妳,也是想告訴妳一件事。』
摘星手一抖,茶水濺出大半。
『你找到她了嗎?』她難掩激動。
疾衝看著她,緩緩搖了搖頭。
她心中燃起的希望再度熄滅,頹然垂下了目光。
兩人默默無語,直至疾衝再度打破沉默:『還記得兩年前那一夜嗎?』
她怎可能忘記?
兩年前洛陽一役,親眼目睹他死在自己懷裡後,她悲痛欲絕,陪著他的冰冷遺體整整三天三夜不捨下葬,之後傷重的遙姬忽然現身,要將他屍身帶走。
當時疾衝第一個跳出來反對,遙姬卻冷冷道:『馬摘星,他生前最後一個月,我讓他做回妳的狼仔,如今他已死,我來向你討回他的屍身,並不為過吧?』
疾衝原本以為摘星絕不會讓遙姬就這麼帶走他,可出乎意料的是,摘星居然同意了。
『我就想不透了,第一,妳怎捨得讓遙姬帶走他?第二,我記得妳提過,既入夜煞,生死同命。可遙姬沒有尋短,而是前來討回他的屍身,妳不覺得有些古怪嗎?』疾衝問。
摘星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指,道:『果然還是瞞不過你。』
疾衝眼尖,發現她的小指上纏著一圈紅線。
『我沒那麼笨,況且從妳方才反應,想必妳也曾試圖找過她,卻一無所獲,是嗎?』他問。
摘星難掩落寞地點了點頭。
『當時遙姬是否私底下和妳說了什麼?』疾衝問。
摘星搖搖頭,『沒有,她什麼都沒說。但一如你心中所想,遙姬特地前來要求帶走他,其中確是有古怪,當時我便猜想,也許她有辦法能救他,只是無甚把握,不欲先把話說死。』
朱友文當時獸毒侵心加上傷重,確實心脈已停,已無生命跡象,但遙姬多次在他生命垂危之際出手相助,她體內蛇毒血更是獸毒解方,或許她早已設下能護他性命的機關,但這一切,也不過是摘星自己的臆測。
遙姬臨走前,她不是沒想過要問清楚,但遙姬堅決不答。
她推測遙姬應是擔憂他過往殺人過多,仇家無數,若真救活了他,又讓人得知他的下落,只會惹來日後無謂追殺。
對世人而言,曾經的大梁戰神,過去的渤王朱友文,嗜殺成性,暴虐凶殘,他的死去才是最好的結局。
而當時晉軍氣勢正盛,晉王欲大舉揮軍,摘星身為馬家軍統帥,為了守在朱友文身邊,玩忽職守整整三日,馬家軍已人心浮動;再者情勢混亂,遙姬與他若繼續留在這裡,只怕安危堪慮,那一刻,她只能相信遙姬,相信遙姬是最瞭解他的人,相信遙姬必會用盡全力救活他,哪怕希望是如此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