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兄,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們吧。」
平平無波的聲音在堂中響起,竹岫四少站了一排,死魚一樣地木著臉,旁邊圍滿了好事者,個個驚得瞪大了眼,謝子昀忍無可忍地一拂袖:「看什麼看,都滾開!」
熱氣騰騰的蛇羹擺在桌上,駱秋遲雙手抱肩,似笑非笑,故作誇張地深吸口氣,「好香,好香,我看不要叫竹岫四少了,叫庖廚四勺好了,這手藝還念什麼書啊,可以去開酒樓了。」
有人憋不住笑出聲來,謝子昀狠狠一眼瞪去,他鐵青著臉,上前一拍桌子,咬牙道:「駱秋遲,你別得意,你聽過關雎院的那個男人嗎?」
「關雎院」三個字一出來,在場眾人皆變了臉色,姬文景在一旁皺眉道:「謝子昀,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那要問問駱兄弟啊,看他有沒有膽量,跟我們簽下這生死狀!」啪的一聲,一張血書拍在駱秋遲桌上,謝子昀俯身湊近他,狹長鳳眸一挑,帶著說不出的狠絕:
「這回咱們來次大的,不玩那些虛的了,你若肯應戰,就簽下這生死狀,輸了就給我們滾出書院,同樣的,你要是贏了,我們竹岫四少也願賭服輸,二話不說地滾出宮學,怎樣,你敢不敢簽?」
他身後齊王柳三人也靠了過來,個個一副壯烈面目,目光灼灼,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樣子。
駱秋遲卻盯著那血書看了半天,忽地噗嗤一笑:「這誰寫的,字也忒丑了點吧?」
「這是重點嗎?」謝子昀漲紅了臉,又一拍桌子:「你就說籤不簽吧,是男人就給個痛快話!」
他話音未落,駱秋遲已經斂了笑意,咬破手指,一把按了血印上去,旁邊的姬文景都沒來得及阻止:「駱秋遲,不能簽!」
那身白衣站起身來,抓起那封生死狀,猛一下拍在謝子昀臉上,懶洋洋一笑:「老子簽不簽都是男人,應了不是因為你們的激將法,而是幾隻蒼蠅成天在我耳邊轉悠,我煩得很,乾脆一次做個了斷,我也沒別的要求,若你們輸了,大可不必滾出書院,直接在我胯下鑽三個來回,再不要來煩我就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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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雎院?」
十方亭裡,聞人雋拔高聲音,拿筷子的手一頓,扭頭看向石桌邊的駱秋遲:「你再說一遍?」
駱秋遲抽過她手中的筷子與食盒,自顧自地端出飯菜,不在意道:「再說十遍也是關雎院,有這麼吃驚嗎?」
「老大,你瘋了嗎?」聞人雋臉色大變,一把搶過那碗筷,「你現在還有心情吃飯,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你為什麼要簽這種鬼東西?」
駱秋遲猝不及防,抬頭沖聞人雋齜牙一笑:「你怎麼跟個老媽子似的?」
他徑直拈起一粒花生米丟入嘴中,語調懶散道:「不就是一處禁地嗎?不就是一個舞劍的男人嗎?行了,小姬都跟我說過了,我心中自有思量,快,把筷子還我,誒……我說你怎麼沒帶酒來?」
「是,是姬文景師兄?那你該知道那地兒不能去吧?」聞人雋憂心忡忡地坐了下來,眼見駱秋遲毫不在意地開吃了,不由更加憂愁了:「老大,這生死狀簽了就一定得去嗎?能不能棄約啊?」
駱秋遲吃得正津津有味,隨手拿筷子末端敲了下聞人雋的腦袋,「你當孩童過家家呢,少扯些有的沒的了,下次記得給我帶酒,聽見沒?」
聞人雋拍開那筷子,揉揉額頭,怒從中起:「還有下次呢,你做夢!說不定你直接就被關雎院那個怪人扔了出來,摔胳膊斷腿的,沒人會管你的!」
駱秋遲一頓,抬眸見聞人雋氣呼呼的樣子,忽地哈哈大笑:「摔胳膊斷腿也是我啊,關你什麼事,你這麼氣做什麼?」
聞人雋臉一紅,側過身去:「我,我是你的投石人,你出了事,我也落不到好!」
「行了,誰說我一定會出事的?我對那關雎院倒很有興趣呢,尤其看你和小姬這副緊張模樣,七分興趣都變成了十分,少不得闖一闖了……這魚真好吃,你做的?」
「對,我做的……」聞人雋下意識點點頭,忽地反應過來,急急扭過身:「現在是說魚的時候嗎?你知不知道,就在前年,有兩個好奇膽大的,結伴也進了那關雎院,結果被扔了出來,在床上躺了個把月呢……」
關雎院是從什麼時候變成書院「禁地」的,已經無人知曉了,只知道凌女傅一直嚴令禁止書院弟子靠近,但總有那麼幾個人蠢蠢欲動,為那院裡月下舞劍的怪人。
每月二十六日,關雎院都會有個神秘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披頭散髮,在月下舞劍,身影若仙。
曾有不怕死的好奇踏入院子,湊上去看過,卻被扔了出來,摔得鼻青臉腫,胳膊都折了一條,但儘管如此,書院還是狠狠責罰了他們,不管他們身份如何顯赫高貴,擅闖禁地,就該受罰,就算不幸摔死了也是他們活該。
久而久之,這關雎院也成了學子們心中的一道「陰影」,再也沒有人敢靠近了,更別說去招惹這怪人。
而這回謝子昀他們,孤注一擲,立下的生死狀,就是欺駱秋遲剛進書院,不知深淺,誆他去那禁地,把那神秘男人的模樣看清,畫下帶出來,他們懷揣的心思,不過是想讓他摔個斷胳膊斷腿兒,再觸犯禁忌,被逐出書院。
日子就定在這個月的二十六日,屆時甲班各弟子會等在院外,共同做個見證,生死狀一立,誰也不能違諾。
宮學還從未出過這樣稀奇的事情,消息幾乎是不脛而走,轉眼間就在整個書院傳遍了,當然,無論是男學還是女學的弟子,都心照不宣,默契非常地瞞住了少傅女傅們,他們只帶著隱隱的興奮,暗自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甚至有好事者開了局下注,還取了個「關雎之夜」的噱頭,弄得像模像樣,幾輪下來,駱秋遲的贏面還不小——
其中一大半都是女學那邊押的,可把竹岫四少氣得暗地咬牙。
在一股隱秘躍然的氛圍中,月末風起,人心撩動,二十六日這一天,終於來了。
冷月高懸於空,暗夜長風,樹影婆娑,天地間靜謐無垠。
幾個腦袋探出院舍,相互眨眨眼,臉上皆掛著難以抑制的興奮,若是被凌女傅瞧見,只怕做夢也不會想到,她悉心教導下,平日裡規矩端莊的貴女們,私下裡會露出這樣一副雀躍模樣。
月下,聞人姝仍有些猶豫不決:「夢吟,咱們還是不要去了,萬一被凌女傅發現了……」
「怕什麼,大半個書院都去了,咱們不去多可惜?再說了,我哥會把付師兄也拉去的,你難道不想見見他嗎?」
「你瞎說什麼?」聞人姝臉一紅,伸手去捂孫夢吟的嘴,心跳卻不用加快,整個人也半推半就,美眸含笑地跟著孫夢吟出了門。
旁邊一間院舍裡,聞人雋長吁短歎,對著趙清禾搖搖頭:「我估計是書院有史以來,最失敗的一個投石人……」
「那我們……也去嗎?」趙清禾怯怯開口,腦海裡閃過姬文景清冷的身影,這樣大的事,姬師兄也會去吧?
聞人雋深吸口氣,縱身一起,一把搭住趙清禾的手:「去,當然去,說不定能攔下我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駱師弟』!」
隨著聞人雋與趙清禾提燈出門,月下十數個貴女也湧出院舍,三兩成群,悄悄結隊往關雎院而去。
同一時間,月灑窗欞,駱秋遲伸了個懶腰,兩條長腿往床下一躍,隨手去拉對面床榻上的姬文景。
「喂,小姬,時候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咱們?」姬文景睜開眼,冷冷看著駱秋遲。
駱秋遲俯身湊近他,點點頭,語氣再理所當然不過:「對啊,我們一起進關雎院,我去跟那舞劍的男人周旋,他一露臉,你就在一旁畫,幾招下來,包準能畫個清清楚楚。」
「駱秋遲,你還真不客氣啊,一點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姬文景幽幽盯著駱秋遲,駱秋遲挑挑眉,笑嘻嘻地又湊近了些:「那是,你快起來啊,我幫你拿畫匣?」
姬文景伸手一推,扭頭就要再睡:「不去,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答應你?」
現在才來拉我入伙,早幹什麼去了?
「別口是心非啊,小姬,你難道不想看那四個鱉孫鑽褲襠的慫樣嗎?」駱秋遲似再瞭解不過一般,逕直抓住姬文景的手,俊臉往他枕邊湊,「別裝了,快起來,他們估計都到了,你沒聽到外頭的聲響嗎?」
「我說你……」姬文景再耐不住,一把從床上坐起,卻對上駱秋遲那張無賴笑臉,見他這理所當然的架勢,反倒氣笑了:「讓你別簽偏要簽,這會兒想到我了?早幹什麼去了?」
駱秋遲吹了聲口哨,眉目飛揚:「就知道你口是心非,快點快點,要不要我幫你穿鞋呀,姬大畫師?」
「去去去,滾一邊去。」姬文景好氣又好笑地下了床,當真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他一邊繫腰帶,一邊嫌棄道:「你這野蠻人,跟個山匪頭子似的,真是白生了一副王孫公子的相!」
駱秋遲不以為意,又吹了聲口哨,直接去幫姬文景拿掛在牆上的畫匣,卻被姬文景一推:「別翻了,野蠻人,我自己來,別把我的畫匣弄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