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拂過書院,在眾人緊張的準備下,兩國學府比試的日子,終於到來了。
朝中文武百官俱到場,梁帝與扶桑國的天皇位列首席,只是那天皇比較特殊,整個人罩在一把黃羅傘蓋下,邊沿垂下白色的輕紗,將人遮掩在了其中,看不分明身形,旁邊還陪坐著一位扶桑國的太師。
那太師正是明本先生,他隔著輕紗,不時與千嵐天君側身交流,評點場中的比試情況。
天高雲淡,陽光下棋盤一字擺開,爐中點著清雅的檀香,兩國學子俱是神情認真,每一步都下得深思謹慎。
第一場比試的是棋術,大梁派出的一組是駱秋遲與聞人雋,他們坐在長空下,分別對弈的是扶桑國最厲害的兩位少年棋手。
杭如雪在席間遙遙望著那道清麗身影,見她沉著冷靜,下的每一子都不慌不忙,更難得的是,滴水不漏的佈局中,她還行了幾招「險棋」,引敵深入,表面自絕後路,實則包抄圍剿,早在棋盤上設下了連環陷阱,棋路風雲逆轉,精彩不已,頗有幾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過人膽識。
杭如雪點點頭,眸露讚許,這番棋路暗含兵家之術,對極了他這種武將的口味。
場上,玉鈴敲響,聞人雋起身致意,滿場撫掌喝彩,她率先奪下一局。
耳邊卻是響起了上場前,駱秋遲對她那幾句至關重要的點撥:「小猴子,你的下棋風格其實對不上你本該有的實力,你有沒有發現,你的棋風太過於小心翼翼了,永遠都是瞻前顧後,束手束腳。」
「還記得你在青州時,為什麼總是輸給我嗎?不是因為你真的與我相距甚遠,而是因為你太放不開自己了,你想得太多,太害怕輸,你的棋路太常規了,或者說太『乖』了,總是要把每一步都想得很透徹才敢落子,將自己局限在一個方框裡,絲毫不敢越界,但你可知有句話叫『兵行險招』,適當的時候放開手腳,往前衝一下,你可能會得到意想不到的驚喜。」
「小猴子,相信你自己的實力,做一個殺伐果決的將軍,而不是一個畏首畏尾的小兵。」
最後那句話還久久迴盪在耳畔,聞人雋深深吸了口氣,在滿場的掌聲中,看向對面那道正在對弈的白衣。
他恰好抬頭,兩人四目相對,心照不宣地笑了。
駱秋遲不再拖延戰局,乾脆利落地放下一子,站起身來,笑如春風拂面:「承讓了。」
玉鈴再度敲響,大梁又奪一局,棋術一項上,大獲全勝!
滿場歡呼,梁帝撫掌而笑,龍顏大悅。
長陽下,兩人站在了一起,接受封賞,聞人雋悄悄對旁邊的駱秋遲道:「老大,你明明早就可以贏了,為什麼要拖到這個時候啊?」
駱秋遲在陽光中微瞇了眸,懶洋洋地道:「傻啊你,兩國比試的第一局,這樣重要的開門紅,老大難道不留給你嗎?」
聞人雋一怔,駱秋遲卻已經在她耳邊接著笑道:「小猴子,看到你父親了嗎?你看他站在席中笑得多開心啊,他一定以你為豪,回去跟你娘好一番誇讚,奉國公府上下都會倍感榮耀的,我都能想見你娘那副眉開眼笑的樣子了。」
微風拂過聞人雋的衣袂髮梢,她聽著這番話愣住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答案,眼眶不知怎麼忽然一澀,她心中溫熱難言,雙唇翕動著:「老大,你,你真是……」
世上最好的老大,最好最好的……駱秋遲。
首席上,千嵐天君坐在黃羅傘蓋下,隔著白色的輕紗,目光始終追隨著場中那道清雋的身影,旁邊的明本先生低聲道:「竟是他們二人,果真少年英才,尤其那位女公子,竟率先奪下了第一局,連雅子都敗在了她手上,實在是令人歎服……」
千嵐天君長睫微顫,琥珀色的雙眸望著風中那張笑顏,目光深深,更添了幾分異色,若有所思。
第二場比的是算術,除卻珠算與心算外,還有一份長卷,上面列著十道大題——
「今有垣厚五尺,兩鼠對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問:何日相逢?各穿幾何?」
「平地鞦韆未起,踏板一尺離地,送行二步與人齊,五尺人高曾記;仕女佳人爭蹴,終朝笑話歡嬉,良工高師素好奇,算出索長有幾?」
「波平如鏡一湖面,三尺高處出紅蓮。亭亭多姿湖中立,突逢狂風吹一邊。離開原地六尺遠,花貼湖面像睡蓮,求湖水在此深若干尺?」
「行人街上走,提壺去買酒。遇店加一倍,見花喝一鬥。三遇店和花,喝光壺中酒。借問此壺中,原有酒幾鬥?」
「今有方池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適與岸齊。問:水深,葭長各幾何?」
「有善行者行一百步,不善行者行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善行者追之。問幾何步及之?」
「今有共買牛,七家共出一百九十,不足三百三十;九家共出二百七十,盈三十。問家數、牛價各幾何?」
「一百饅頭一百僧,大僧三個更無爭,小僧三人分一個,大小和尚各幾丁?」
「今有客馬日行三百里。客去忘持衣,日已三分之一,主人乃覺。持衣追及與之而還,至家視日四分之三。問主人馬不休,日行幾何?」
「遠看巍巍塔七層,紅光點點倍加倍,共燈三百八十一,請問尖頭幾盞燈?」
這長卷題目量極多,比試所給的時間又很短,需要好幾人共同完成。
大梁這邊卻只派出了一組,付遠之攜聞人姝上了場。
台下,歐陽少傅坐在宣少傅旁邊,有些擔心道:「阿宣,你會不會有些托大了?你看扶桑國那邊,可是足足派了六個人出來呢!」
宣少傅淡淡一笑,看著台上面目沉靜的付遠之,輕聲道:「事實上,只需派出遠之一人即可,多上一人,還是為了顧及扶桑國的面子,不至於顯得我們這邊過於猖狂,不信,你便看著好了。」
宣少傅向來穩重自持,從不隨意誇大,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對付遠之有著多麼大的信心。
果然,場上,付遠之獨自比完珠算與心算後,接過那長卷,一人埋頭就飛速做了起來,聞人姝在旁邊有些無所適從,全然插不上手,倍顯多餘,只得幫付遠之研墨潤筆,倒像個隨侍一旁的小丫鬟似的,站在場上頂著眾人的目光,一時尷尬不已。
當扶桑國那邊才算到第三題時,付遠之已經放下了手中筆,率先敲響那玉鈴,平靜地站起身來,淡淡道:「學生已完成了,監師可驗卷。」
十題答案,無一有錯,付遠之的神算能力艷驚四座,全場都沸騰了,無論是大梁的人,還是扶桑的代表團,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目光,驚歎連連。
台上,付遠之卻站在風中,一派淡然,整個人不驕不躁,氣度從容。
六王爺遙望著場上那襲飛揚的青衫,眸中露出賞識的笑意,他身邊的一位謀士貼在他耳邊一陣低語,他點點頭,笑道:「本王知道,的確是天之驕子,智算無雙,放心,本王自有思量。」
短短一日,大梁拿下了兩場的勝利,盡顯國威,朝野民間都歡喜不勝。
好運似乎接連眷顧著大梁,第二天的幾輪比試,無論文武,也都捷報頻傳,姬文景的畫作,趙清禾的舞姿,孫家兄妹的幾項武技,俱是場場大勝,力壓扶桑代表團,為大梁爭足了面子,宮學上下士氣高昂,陳院首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在琴棋書畫比了個遍後,最特殊的一項,終於上場了——
美食烹飪。
這是扶桑國最有可能扳回一城的強項,作為出戰的主力軍,駱秋遲與聞人雋肩頭重擔可想而知。
他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為對決做著最後的準備,卻沒有發現,角落裡一道怨毒的目光。
聞人姝一雙美眸中儘是不甘,染著蔻丹的長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之中。
這幾日的比試裡,她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而聞人雋卻大放異彩,同為一族姐妹,難免被拿來比較,她的優異出眾,將她襯得灰頭土臉的。
奉國公府中,聞人靖更是破天荒的,對聞人雋讚不絕口,簡直快要誇上了天,卻一個眼神也沒有給聞人姝,眉娘高興得像年輕了好幾歲,還特意穿了身新衣裳在大夫人眼前晃悠,將大夫人氣得臉都綠了!
這讓聞人姝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她一個嫡女,美貌無雙,眾星捧月,原本處處壓在聞人雋那下賤的庶女頭上,卻因為一場兩國比試,叫她頭一回輸給了她,還是當著那麼多文武百官的面,她怎能甘心!
帶著這樣強烈的嫉妒與恨意,聞人姝在美食比試的前一刻鐘,趁著無人注意,悄悄摸進了書院的廚房,做了一件任誰也不會想到的事情。
竹筒裡盛滿了冰,裡面的秋螢草散發著清寒的微光,芬芳撲鼻,聞人姝冷笑地望著這「制勝法寶」,目光怨毒:「聞人雋,我不會讓你再大出風頭的,想贏下這場比試,做夢吧!」
手中的熱水汩汩灌入竹筒中,那冰塊迅速融化,白霧繚繞間,那些閃爍的微光一點點滅掉,秋螢草瞬間枯萎,濃烈的異香飄入風中。
付遠之無意經過時,鼻尖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他循著香氣踏入廚房時,臉色一變:「你在做什麼?」
聞人姝措手不及,端著的熱水一灑,差點燙到了自己的手背。
付遠之一個跨步上前,一眼看見那竹筒中枯萎的秋螢草,瞬間明白過來:「你瘋了嗎?!」
他劈手奪過那幾個竹筒,卻還是為時晚矣,裡面所有冰封的秋螢草都已經盡數枯萎,一株不剩!
聞人姝被撞個正著,嚇得花容失色,渾身直哆嗦:「付師兄,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說出去,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可就完了……」
「你何止是完了,兩國比試在即,輸贏關乎大梁的榮辱,你這行徑無異於上陣交戰時,通敵賣國,你懂不懂?!」
聞人姝被喝得身子一顫,面無人色,淚水奪眶而出:「我,我知道,我只是一時糊塗罷了,我不是有心的,求求你了,付師兄,求求你不要說出去……」
付遠之呼吸急促,死死瞪著聞人姝,她上前抓住他衣袖,苦苦哀求,他心頭煩亂不已,將她一把甩開:「快想辦法補救吧!」
外頭卻是大風獵獵,遠處古鐘敲響,最後一場學府對決,開始了。
付遠之瞳孔驟縮,呢喃著:「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