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駱秋遲唯有一願

  「當時臣無意路過,在後廚窗外撞見這一幕,卻並未多想,還以為女公子是在準備應戰食材,只因她也是八位參與學府比試的弟子之一,臣對她毫無懷疑,再加上臣負責的只是算術一塊,對烹飪一項的具體分工,食材特性也不甚清楚,所以當下什麼也沒想,也未阻止她的舉動,只望了一眼便離開了。」

  「直到後來場上出現巨大變故,臣得知一味重要食材被蓄意毀壞時,才頓然醒悟過來,一切都是女公子做的手腳!臣當時又驚又憤,卻因比試在即,不好站出來揭發,也害怕『擾亂軍心』,便強自按捺住,想等到比試結束再說,哪知後面又接連發生千嵐天君求娶一事,臣一直未找到合適的時機,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萬事塵埃落定,扶桑代表團也終於離開了大梁,臣才得以在聖上面前,親口揭露這樁罪行!」

  「臣敢以性命擔保,所見所述的一切,盡皆屬實,若有虛言,任陛下處置!」

  宣少傅伏地一拜,聲音久久迴盪在大殿之中,滿朝震驚。

  他巧妙地將時間線挪到了前面,設在了聞人姝動手,而付遠之還未到來之時,給自己製造了一個第三人的目擊時間段與證詞,將付遠之徹底摘了出去,可謂是天衣無縫。

  當下,殿上炸開了鍋一般,梁帝更是眸光一緊,霍然瞪向聞人姝,聞人姝嚇得面無人色,擺手間語無倫次:「不,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臣女沒有做過這種事,是宣少傅,是宣少傅誣蔑臣女……」

  「女公子到了今時今刻還不承認嗎?」宣名初抬起頭,厲聲一喝,他冷靜的目光掃過文武百官,最終落在了龍椅上的梁帝身上,一字一句道:「臣早知女公子不會輕易承認,還好臣後面回到廚房檢查時,在角落中拾到了一物,不是旁的,正是女公子當日無意掉落的一支海棠髮簪。」

  「這髮簪上刻著女公子的名姓,還有奉國公府的獨有標誌,旁人絕不可能偽造出來,臣今日將它帶到了朝上,此刻就能拿出來與女公子當堂對質,不知女公子敢不敢一見?」

  宣名初擲地有聲的話語迴盪在朝堂上,聞人姝臉色愈發煞白,眼見宣名初就要往懷中掏去,她嚇得身子顫抖不已,下意識就伸手摸向了頭上,卻是目光一喜,心弦驟鬆,脫口而出道:「你胡說,海棠髮簪明明就在我頭上,根本沒掉在那廚……」

  她話還未說完,已猛然反應過來,臉上血色盡褪,然而為時晚矣,滿堂嘩然,梁帝眼眸更是遽然一緊。

  宣名初卻是笑了,從懷裡伸出的一隻手空空如也,在聞人姝面前攤了攤,長聲道:「女公子自己承認了,還有何話可說?」

  奉國公聞人靖站在百官中,臉色鐵青,一記怒聲道:「姝兒,你當真做出這種事情了嗎?」

  聞人姝再無可辯解,整個人嚇懵了,身子一下委頓在地,她猛然看向龍椅上的梁帝,顫聲哀求道:「陛,陛下,臣女一時糊塗,臣女知道錯了,求陛下開恩,臣女再也不敢了……」

  朝上愈加嘩然,無數震驚目光的注視下,聞人姝撐不住,扭頭又看向人群中的伯陽侯,淚水奪眶而出:「外公,外公救姝兒,姝兒不是存心的,姝兒……姝兒只是一時糊塗!」

  那伯陽侯又氣又心疼,當著梁帝的面,卻什麼也不好說,只能痛心疾首道:「姝兒啊,你為何要幹出這種糊塗事啊!」

  座上的梁帝一拍案幾,龍顏大怒:「幹出這種事情,還妄想去求誰,能幫你脫罪不成?難道你以為國家法度是兒戲嗎?」

  聞人姝嚇得一激靈,跪在地上急挪了幾步,眼妝都哭花了:「不,不,陛下……臣女不是這個意思……臣女錯了,求陛下網開一面……」

  「姝兒,你怎麼會……」孫夢吟看著這一幕,喃喃出聲,茫然又不解。

  她旁邊的孫左揚捏緊拳頭,恨恨唾棄了聲:「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這麼重要的比試,居然出了你這個內鬼!難怪那天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所有人都急得焦頭爛額,你卻躲在一邊不來幫忙,原來根本就是你搞的手腳!要不是杭將軍挺身而出,帶阿雋師妹再去了一趟晏山,取來了這秋螢草,還不知道事態該如何收場!這烹飪一項正是駱師弟與阿雋師妹主力出戰,要是秋螢草沒及時送回,他們可就被你害慘了!你竟連自家妹妹都不放過,真是好狠毒的心腸啊!」

  他這一語可算是點到了關鍵,許多人前後一聯繫,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聞人雋站在一側,也緊緊咬住了唇,呼吸灼熱間,眼眶一點點泛紅,她正強忍之際,旁邊的駱秋遲忽然伸出手,輕輕勾住了她的手指,清亮的眼眸溫柔地看著她,似乎能望到她心底般,他低聲一笑:「小猴子,沒關係的,有老大在呢……不要再為不相干的人心寒難過。」

  聞人雋對著那雙漆黑的眼眸,深吸口氣,點點頭,長袖遮掩下,也緊緊勾住了那根手指,溫暖直達心底。

  龍椅上的梁帝又將案幾一拍,厲聲道:「原來如此,朕還道你哪來的動機……簡直愚不可及,歹毒異常,只為一時妒恨,便能置國家榮辱於不顧,置一族胞妹於死地,真不知堂堂一個雅正端方的宮學,怎麼就教出了你這樣的弟子?聞人姝,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怒不可遏的斥聲間,滿殿噤若寒蟬,唯有站在中央,始終垂首一言未發的付遠之,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冷笑。

  他從沒有這般痛快過,每一步都按照他的預想算無遺漏,聞人姝絕不可能再翻身!

  時至今日,他終於能夠擺脫這道陰魂不散的影子,擺脫這個令他厭惡至極蠢豬一樣的女人!

  眼見事態到了這一步,伯陽侯就算再恨外孫女不爭氣,也不得不站了出來,替她向梁帝求情,聞人姝的幾個姐夫也跟在後頭,跪了一地。

  伯陽侯一派勢力極大,追隨者眾多,這種時候不管情不情願,面上的樣子還是要裝裝的,一時間不少官員也站了出來,紛紛求情。

  梁帝發了一通怒火後,情緒漸漸平息下來,也深諳帝王之術,又斥責了幾句後,終是順勢賣了伯陽侯一個人情。

  聞人姝德行有虧,雖大罪可免,但小懲難逃,梁帝將她從千秋冊的功勞簿中除名,還責罰她去竹岫書院後山的一處冷僻院落,禁足面壁三個月,好好反思自己的罪過,抄滿十本大梁律法,三個月後才可出來。

  聞人姝哭花了一張臉,淚眼漣漣地被帶下去時,嘴裡還在苦求著:「外公,外公救救姝兒,姝兒知道錯了,姝兒不想去那後山,去那荒蕪破院……」

  伯陽侯急得臉色都要變了,拚命向聞人姝使眼色,心中只惱恨不已,自己這蠢外孫女快閉嘴吧,再不依不饒地糾纏,恐怕就不止這點懲罰了!

  人好不容易被帶了下去,梁帝清清嗓子,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那身白衣與旁邊的清雋少女身上。

  該罰的人也罰過了,如今該賞之人,也要好好大賞一番吧?

  駱秋遲與聞人雋排眾而出,梁帝在龍椅上望著他們,格外和顏悅色道:「此次學府比試,你二人居功甚偉,又受小人陷害,卻也力挽狂瀾,終是逢凶化吉,未失我大國顏面,朕心甚慰,你們此番想要什麼恩賞,都儘管開口吧,朕一定竭力滿足!」

  前面幾組全是旨上定好的封賞,駱秋遲二人卻可以當堂自己提出,這可是天大的殊榮,文武百官皆目光一動,別有深意地望向他們。

  駱秋遲與聞人雋對視一眼,向梁帝施禮下跪,駱秋遲面目沉靜,不驕不躁,向梁帝清聲開口道:「草民不求金銀富貴,唯有一願,萬望陛下成全!」

  梁帝微感意外,卻露出溫和的一笑:「駱生何願?」

  他言語間對他已是另眼相看,群臣心下皆如明鏡般瞭然,望著那身跪著的俊逸白衣,只道這小子恐怕要平步青雲了,這般大好機會擺在眼前,他此刻縱是開口直接要個官位,但凡未太出格,梁帝也會欣然答允的。

  無數雙耳朵同時豎起,卻只聽駱秋遲微微昂首,一字一句道:「大梁千百年來等級森嚴,素來流傳著一句話,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寒門學子若想要出人頭地,走向仕途,報效國家,需經歷多達二十九項考核,為期五年至十年的下放期,簡直比登天還難,長久以來,這樣不公正的選拔制度,埋沒了太多人才。草民以為,官員選拔應當以個人才學而論,而非門第家世,如此大梁方可蒸蒸日上,國力愈漸強盛。」

  「草民不求個人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任何賞賜都可不要,只斗膽懇求陛下,願陛下昌明開盛,改革這寒門選拔制度!」

  「草民寫了一份《寒門諫書》,若陛下有此意願,可看上一眼,草民不求任何東西,惟願換得陛下這『一眼』,為天下寒士爭取一線機會!」

  擲地有聲的話語在大殿之中響起,所有人倒吸口氣,震驚無比,這番「請願」簡直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誰也沒有料到這駱秋遲會放著自己大好前程不顧,膽大包天地提出這樣的要求,人群中的六王爺更是眉心一皺,深深看向了那身白衣。

  卻誰也沒有發現,龍椅上的梁帝手心一緊,有些難以抑制的激動。

  其實誰也不知,早在很久以前,這位看似文弱的年輕帝王,就有過動搖貴族勢力,革新變法的意思。

  那時他剛上位不久,根基不穩,許多事情都把控在六王爺一派的手中,他處處受到掣肘,甚至有過寸步難行之感。

  在一次次舉步維艱中,他慢慢意識到,以六王爺為首的這群世家貴族,門閥派系,勢力實在太過龐大,就像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根須從四面八方展開,牢牢紮在泥土裡,不可撼動,他籠罩在這棵大樹的陰影下,做什麼都瞻前顧後,許多國策都無法推行。

  門閥權貴專政,王權卻日漸式微,積弊如此之深,再不變革,恐怕頭上的一方天都要易主了!

  駱秋遲在這個時候跳了出來,簡直是老天賜下的一個契機,再及時不過,各番想法均與梁帝不謀而合!

  當下,梁帝按捺住滿心激動,不動聲色地坐在龍椅上,點點頭道:「你不為自己求功名利祿,卻為天下寒士請命,倒也難得,來人,把駱生寫的這份《寒門諫書》,呈上來給朕瞧瞧。」

《宮學有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