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6
成長教會我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你微笑就對你溫柔,當明白這一點起我就再也不去討好任何人了,我只想讓自己過得舒服。
——《孤獨星人》專欄
週日是個大晴天,陸星成是個守時守約的人,一分不差準時准點地到童家吃飯。
童爸爸也如約準備好了一桌大餐:糖醋裡脊、清燉獅子頭、椒鹽大蝦、青椒釀肉、辣炒小公雞、鮑魚蒸蛋和一鍋老雞湯,主食是他自己包的花卷。
「上次就給你吃了牛肉,怪不好意思的。」童爸爸退休後廚藝得不到施展,難得家裡來客人當然要一顯身手。
「牛肉已經很好吃了。」陸星成懂事地自己去盛飯。
童媽媽掛上電話走過來:「小悠說她公司突然有事,脫不開身,讓我們自己吃。」
陸星成手裡的動作微微停了一下,看來這一大鍋飯今天是吃不完了。公司有事,是路言之抓著她不放,還是她故意迴避自己?他想了一下,兩種答案都讓他很不爽。
「這丫頭好不容易如願以償,肯定拚命啊。」童爸爸很瞭解自己女兒,「小陸啊,我們家小悠以前在雜誌社工作得怎麼樣?」
陸星成心情不爽,悶悶地端著飯碗坐下,看向期待他回答的童爸爸和童媽媽,開始一一列舉童小悠在《CHIC》工作時的光榮事跡。大到她參加比賽拿了五個0分,小到她去自動販賣機買飲料都卡幣……聲形並茂,滔滔不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記得童小悠這麼多糗事,明明他的腦子從來不存放沒有用的資料啊!
童爸爸率先大笑起來:「我家小悠就是這樣,小時候比現在還倒霉!有一次我帶她去公園玩,一隻蜜蜂飛過來,她嚇得哇哇直哭,正好嘴巴張開,蜜蜂把她舌頭給蟄了。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她舌頭腫得嘴都合不上!」
「還有呢!」童媽媽在一旁補充,「有一次她叔叔騎自行車載她出去玩,停車的時候忘了後面帶了她,一腳往後蹬過去,正好踹到她臉上,直接把她踢飛了!結果路邊正好有個垃圾桶,她一頭就栽了進去,拎出來的時候那一身味兒喲……」
歡快和諧的氣氛裡,童爸爸一邊給陸星成夾菜,一邊說:「所以啊,這個丫頭一根筋非要做設計師,我們可擔心了。追逐夢想一輩子只有一次,你說這個丫頭要是追不到,得多難過啊。」
童媽媽有些自豪地說:「不過小悠說她最近運氣特別好,還上了不少頭條新聞呢!」
陸星成當然知道她只有一根筋,做了四年助理也不肯放棄,為了能留在雜誌社滾下山坡都不怕,哪怕已經大紅大紫依舊戰戰兢兢地一遍一遍地修改設計稿。
以為他被溫惜所傷所以心甘情願地照顧他,她喜歡
「尼姬」就一心讓他重新做設計師,因為沒有自信所以他一句「有一點天賦」都能讓她痛哭流涕。她應該是這世上最稱職的踏板,只是踩著她的時候太舒服,陸星成幾乎都要忘記自己曾經只當她是一塊踏板了。
「小悠說她很崇拜你呢。」童爸爸笑瞇瞇地說,「她想成為和你一樣的設計師。」
陸星成從沒想過要成為一個楷模,他只想做一個征服者,征服時尚圈罷了。他曾有過無數的追隨者、崇拜者,在他呼風喚雨時,童小悠嫌棄他;可在他狼狽不堪時,童小悠卻崇拜他。還非說自己和她換了運氣,以此為理由意圖非禮,這傢伙真是個變態!
可是這個變態想成為和自己一樣的設計師,陸星成想了想,那她得變態到外太空了吧,畢竟有時候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自己。
比如,他想了這麼多,卻始終無法開口對她說:哎,五個零,其實我沒有把你當踏板。其實你啊,像一塊安撫毛毯。
握在手裡的時候軟軟暖暖的,不在的時候讓人心裡空空蕩蕩的。
倘若宋儒儒是個稱職的神婆,那麼她應該算出這個週末不是個好日子。酒足飯飽的陸星成尚且情緒低落,更何況在公司一遍一遍畫設計稿幾乎要抓狂的童小悠。
設計圖上畫著一條冷色調的禮服裙,亮灰色縐緞上覆蓋著灰紫色的蟬翼紗,使得面料的色彩富有層次感。肩部則直接使用蟬翼紗縫製,將葉芒漂亮的鎖骨以及肩線展露無遺。腰部以緞帶收腰,腰下則以重複多層的蟬翼紗製造裙擺的蓬鬆和華麗感,裙擺最上層用同色系的蕾絲貼花裝飾。整件衣服優雅而華貴,尤其是路言之親手編織的蟬翼紗夾雜了銀線,成品將極具舞台效果。
但童小悠始終覺得缺少了那麼一點女王的氣質,反反覆覆都沒能找到突破點,無從下手。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設計圖拿給陸星成看,可是……並不能吧。
畢竟她只是一塊踏板啊。
陸星成說的過分話很多,踏板並不是最傷人的,畢竟能做踏板說明她還有利用價值,可是她卻為此感到傷心。或許因為他是自己崇拜的人,她總會忘記他是圈內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無情冷漠的陸星成,總是忍不住期待在那副冷漠的面孔之下是否會存在另一個人。
也許有吧,只是早在十年前就消失了。
童小悠看著設計稿,長長歎了口氣,拿起手機翻看通訊錄,最後指尖停在「路言之」三個字上,她猶豫了一下撥出了電話。
路言之的工作間裡一片狼藉,掛著布料樣品的架子翻倒在地,各式各樣的布塊灑落一地,蓋住一張張被丟棄的設計稿,或撕碎、或揉皺、或踩踏。手機在這堆棄物中亮起,而路言之坐在一旁置若罔聞,頹廢而無力。
已經沒有辦法畫出任何設計稿了,才華與靈感像是一種租賃物,一旦到期就會立刻物歸原主。服裝設計是為了讓人感受美好,可對於現在的路言之來說,這一切只讓他感到絕望。陸星成自信的笑無時無刻不出現在他的腦海裡,父親的話亦是日夜縈繞在他耳旁。
「你是要宣告你靈感枯竭退出時尚圈嗎?」
「下一季如果還是這樣,你就不必為WAY做任何設計了。」
兩道魔咒,輪流反覆提醒他——他的靈感已經枯竭,路言之憤怒地將桌上的紙張畫筆一掃而空,白淨儒雅的面龐此刻扭曲而猙獰。
飛出去的筆筒砸向織布機,「匡」的一聲將編織了一半的緯線生生扯斷。那是一塊馬德拉斯格紋棉布,複雜的編織工藝加上創新的搭配花費了路言之將近一周的時光,而現在已經全部化為烏有。
聽到聲響的程佩玉推開工作間的門,絕望而痛苦的路言之如同一隻困獸縮在禁錮他的牢籠中,他痛苦掙扎卻無力抵抗。
她走進去,在兒子身邊蹲下,伸手將他擁抱在懷裡,輕聲安慰:「沒事的。」可是路言之知道,這不可能沒有事,一個失去了創作靈感和熱情的設計師,就是一具被宣告死亡的屍體。沒人會懂這種感覺,像是被活生生地抽乾了身體裡的每一滴血,又像是將每一根骨頭都敲得粉碎,不是痛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靈魂被吞噬的抽離感。
「會好起來的。」程佩玉輕聲念叨。母親的懷抱讓他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個子小小的他費力地爬上一台龐大的織布機,癡癡地看著機器上經緯縱橫的紗線,看著上下編織後如同畫卷的布匹。
他懷著憧憬詢問一旁的母親:「我可以織布嗎?」
溫柔的母親笑了笑,俯身蹲在他身旁,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當然可以。但是言之,你不光要織布,你更得做一名設計師。」
「設計師是什麼?」他好奇地問。
「你以後會知道的,但是你要答應媽媽,你必須成為一名設計師。」她伸出右手的小指遞到他眼前,「和媽媽拉鉤,好嗎?」
面對母親,懵懂的男孩不假思索地點頭,也伸出了自己稚嫩的小指。兩個手指相鉤的瞬間,路言之在母親的眼裡看到了明若秋月的亮光,那是一種一生一世的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