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有人聽見動靜出來。
裴歡批了件睡衣,扶著欄杆看見蔣維成,「你回來了……誰的電話」
「沒事。」蔣維成搖頭,又對著聽筒十分禮貌地說:「大哥身體不好,早點休息吧。我和裴裴先睡了,有事明天再說。」
他直接掛了電話,樓上的人卻往下走,「他打來的」
蔣維成攔住裴歡,她當著下人不和他爭,轉身回到主臥裡,蔣維成跟著她進來,裴歡直接關上門問:「出什麼事了」
「看把你急的,老狐狸活得挺好,還有閒心打電話,一時半會死不了。」
蔣維成鬆開領帶坐在沙發上,「林嫂說你等了我好幾天……你到底是等我,還是等他電話」
「我現在不想和你吵架,他到底說什麼了」
「阿熙病了。」
裴歡突然就跑到電話旁邊往回撥,蔣維成過去一把拿起電話甩在地上,裴歡嚇了一跳,他抓住她的手說:「我是你丈夫。我現在不希望你給別的男人打電話,聽見沒有」
裴歡看著他的眼睛,他很生氣,壓著火,她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是賭氣,於是掙脫出去,拿來那份簽好的離婚協議,「蔣維成,我知道你怪我,可我不想繼續了。你還有alice,或者隨便誰……喜歡誰都可以帶回來,你想娶誰都可以,我們沒必要再這麼耗下去了。」
他似乎想笑,但沒笑出來,他拿著那幾張紙,看也不看,死死握在手裡。
「我不可能放你回去找華紹亭。」
「我忍夠了。」裴歡看著他的眼睛,「你滿意了嗎,我還是受不了了!你對我做什麼都行,但我說過,我什麼都沒了,只有這點可憐的自尊……你連這些都不留給我!我是賤……但我沒賤到去賣自己!」
她越說越激動,想到那天晚上的飯局,忍不住伸手抽過去,「你竟然帶我去見那種人……你……」
蔣維成完全不躲,她那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他臉上,打得她自己都愣了,轉過身吸氣,「對不起。」
他伸手扳過她的肩,逼她看向自己,他有雙很招人的桃花眼,但那目光沉得讓人喘不過氣,「把你救走那天,我就知道我完了。」
裴歡不去看他,卻最終躲不開,逃不了。她看著他的臉,竟然看見他眼睛裡濕潤的光。
她驚愕到無法開口。
蔣維成慢慢地說:「我不會和你離婚,絕對不會。他能拿你姐姐逼你回去,我也有我的籌碼。」
裴歡打開他的手,她終於明白了蔣維成的意思,「不……你不能……」
「裴歡,你想和我離婚,先考慮好笙笙。」
裴歡眼睛發乾,她對著眼前這個相處六年的男人完全崩潰,她不斷後退,直到撞到牆上。
她蹲下身抱緊自己,最終連聲音都啞了,「為什麼非要逼我,你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他笑,頹喪地靠在沙發背上,「到底是誰在逼誰……裴歡,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我和他,到底誰是真心對你!」
他點了根煙,順勢拿過那些離婚協議,順著火點燃。裴歡衝過去想要搶,他死攔著不讓,她情緒緊繃到極點,瘋了一樣對著他廝打,「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這六年……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讓我嫁給你,我嫁了……」
還不夠嗎。
這樣彼此傷害的日子,同床異夢,以背相對,何苦。
如果世事不老,他是天之驕子,她不諳世事。
到底是誰先死在了記憶裡。
蔣維成扔開那些著火的紙,他狠狠扣住她的手,低頭吻住她,把她抵在沙發的靠背上,裴歡幾乎覺得自己快要折斷了,拼了命掙扎。她覺得臉上有什麼東西滾落,但已經分不清是誰的眼淚,她的頭被逼得不斷向下躲,漸漸開始缺氧,逼得發狠咬他。
火終於燒完了,在地板上熄滅,一屋子焦灼的味道。
裴歡推開他,跑回自己房間,她靠在門後倒抽氣,最後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眼前一片黑,直直地栽了下去。
可能後來真的做了夢。
她看見自己很久都不敢去想的畫面,混亂,沒有次序,卻又穿插在一起,像一部冗長的默劇。
蘭坊裡的長廊,金絲楠木陳年的味道,那個人手上的翡翠鏈,他說過她是他的命,他抱著她讀書,為她塗口紅,那麼多仇怨他都不眨眼,怕只怕她哭。
可惜突然下了雨,那一場無休無止的暴雨,雷聲讓她發抖。那條街是她的家,那些看著她長大的人都是她的家人,可他們人人都帶著譏諷的目光,像一場審判。
「華先生不會留下這個孩子,你乖乖聽話,少受點罪。」
她聽見自己撕心裂肺的叫聲,被一陣混亂的對話打散。
「想把你拐到手啊。」
「別怕,我幫你留下孩子。」
「我沒準備婚戒,反正你也不想要。」
「裴小姐真是敬業。」
沒有任何人和事,只有空洞洞的聲音。
裴歡覺得自己難過,這些話讓她難過得幾乎喘不過氣,她那麼可惜,辛酸得快要哭出來,突然就醒了。
她睜開眼睛,窗簾沒完全拉好,冬日的光線透過雲層依舊晴好。裴歡躺在自己床上一如往常,好像她起來洗臉換衣服,還能照常出去工作。
她起來坐了一會兒,看見床邊的位置微微下陷,她盯著那裡忽然流出眼淚,伸手將床單撫平。
她已經來不及為了他變成一個好人。
可惜的是,蔣維成,那一年的你和我,竟然在夢裡都再也見不到。
裴歡心力交瘁,看表才發現這一覺幾乎睡到中午。
沒有時間過多猶豫,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眼睛腫了太難看,只好戴上墨鏡下樓。
今天的南樓比平常更安靜,不知道蔣維成吩咐過什麼,連林嫂都一句話不說。裴歡和平時一樣戴著墨鏡要出門,林嫂看見她沒拿那些收拾好的東西,這才鬆了口氣。
「要叫司機嗎」
「不用。」她好像要去趕拍攝一樣,匆匆忙忙地走了,下人們都習慣了,裴歡從來不讓人看到蔣家的車接送,一般都是敬姐在外邊路上等著,接她一起去片場。
但她今天不是去工作,她走了很長一段路,直到出了八號院之前的老城牆,順著小路一直走到街上。
她沒有打給任何人,也不能通知敬姐,她必須一個人去孤兒院,想辦法先把笙笙接走,再一步一步去找蔣維成談。
裴歡也沒再回電話給蘭坊,她瞭解華紹亭的脾氣,他有一千種辦法可以直接打她的手機,但他沒有。不管昨天那通電話他到底想給誰提個醒……總之,他還想用這件事逼她離婚,他不會讓裴熙出事。
市區的繁華路段總是很難打到車,裴歡心裡著急,偏偏事與願違,很久都沒有空的出租車。
昨晚鬧了那麼久,她臉色很差,素著一張臉,在街口站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她。
這時候她才想起來,原來她還算是個名人。
裴歡拉高大衣領子,幸虧記得戴了墨鏡,這種時候她可沒有心情應付偷拍的記者。
遠處有輛出租車慢速向她駛過來,她趕緊招手,低頭又開始撥惠生院長室的電話,她只想趕緊離開鬧市區,這裡人多眼雜。
車停得剛剛好。
她腦子裡裝了太多事,一邊等手機接通,一邊看也不看直接拉開前門,坐上副駕駛的位置,「先往前開,離開這裡。」
下一個路口綠燈,車子飛速離開。
裴歡剛剛接通手機,「喂嗯……我現在過去,笙笙今天……」
後邊的話她沒能說完,手機直接被人從窗口扔了出去。
院長莫名其妙,只聽見聽筒裡一陣嘈雜的聲響,隨即掛斷。
裴歡盡量調整好坐姿,她不回頭,也不說話,平靜地看著前方的路。
槍口就抵在她脖子後方,「裴小姐,上次那頓飯還沒吃完,今天程導和福爺都在,不知道裴小姐……願不願意賞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