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走失還來不及翻天覆地。
陳峰不請自來,突然闖進顧琳房間的時候,她正在和隋遠說話。
華先生換了新藥,隋遠原本是為了藥的事過來說注意事項的,他一條一條說,顧琳都用心記,這幾年,華先生身邊都靠她。
隋大夫正經的醫囑都交代完了,人卻賴著不走,磨磨蹭蹭非要跟她聊天,他其實也不善言談,結果找了半天話題,最後竟然憋出一句,「冬天了,你……女人嘛,要養生。」顧琳看了他一眼,他慌慌張張解釋,越說越亂。
顧琳竟然笑了,她今天難得有耐心,沒著急送客。隋遠沒話找話一直說,她就聽著。
結果陳峰不長眼,風風火火往裡跑,一進來看見兩個人氣氛正好,房間裡也沒別人,於是顧琳臉上有點掛不住,直接罵他。
陳峰知道還有人在她不自在了,一邊使眼色一邊和隋遠開玩笑,「喲,隋大夫在呢。」
顧琳看出他有話才過來,心裡一動,親自去把隋遠送走,回來的時候,直接鎖上門問:「裴歡那邊是不是有事」
「大堂主得先讓我心裡有底,我才知道這算不算件事。」
顧琳當然明白他什麼意思,他需要確定彼此上得是一條船。她無所謂地笑:「你這話就逗了,你說或者不說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還是華先生身邊的人。我不是老會長的侄子,不會讓他懷疑,也沒有老婆馬上就要生孩子……」
這買賣從頭到尾,可不是她顧琳的主意。
明知道陳峰要誠意才肯說消息,她偏偏還是寸步不讓,愛說不說。
這蘭坊裡怕死怕被猜忌的人,反正不是她。
陳峰臉色冷下來,這姑娘年紀小,嘴可是真狠,老狐狸帶在身邊的人個個都不好對付。
他乾脆不繞彎子,挑明了告訴她:「裴歡出事了。」
顧琳壓低聲音,「你確定」
「二十分鐘前的事。」陳峰也不急了,慢悠悠地坐在她的沙發上,「我按規矩告訴大堂主了,你現在趕到海棠閣去,還來得及。」說著他還指了指桌上的手機,「一個電話更快。」
顧琳沒有動,她面上在做考慮,心裡卻前所未有被攪得一團亂。
她從沒做過這麼艱難的決定。
陳峰還在提醒她,「今天出事的不是她,是大堂主你,女人就這麼一輩子,要麼賭他能忘了裴歡,要麼就靠自己……讓那個女人徹底消失。」他順手抓過桌上一碟栗子開始剝,「有車過來把人拉走了,應該是福爺那邊下三濫的人渣。她從小被老狐狸慣出毛病,你可不知道……那脾氣要真上來,肯定能把福爺的人惹急了。」
顧琳死死地握緊手,半天也沒說話。陳峰不催她,吃了兩個栗子長出了口氣,起身準備走,「大堂主其實什麼也不用做,只要當作沒聽見。老狐狸事後氣急了就算要屠街,那也是我們的事,最後真出事自然有替死鬼……到時候她人都沒了,他能氣多久何況他那麼倚重你,早晚蘭坊都是你的,我們只希望……」陳峰回頭看她,目光頗有深意,「只希望大堂主記著,陳家兄弟一直不想搶什麼家業,只是心疼老爺子的東西都扔給一個病秧子糟蹋。」
顧琳忽然盯著他,口氣變了:「我不會背叛他,他是主人,永遠都是。」
「當然,是我們心裡有鬼,但我有什麼辦法!那一槍再打准點就能要我的命!」陳峰再也裝不下去,心頭火起,憤怒地說:「從他上位那天起,我們兄弟過了這麼多年提心吊膽的日子,還不如早點給個痛快!」
「陳峰!」顧琳眼看他失態,不得不出聲提醒。陳峰拉拉領口不再說話,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最後乾脆開門離開,「消息我帶到了,至於它算不算件事……大堂主自己掂量著辦。」
他一走,房間裡就剩下顧琳一個人。
她的院子為了方便,選得離海棠閣最近,她過去把東邊的窗子打開,能看見那邊一片冷灰色的樹梢。
從裴歡回來那天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早晚會走到這一步。
顧琳盯著那些開不了花的樹枝發愣,突然想起自己被帶進蘭坊那天也是個冬天。三九的寒冬,她站在海棠閣的院子門口,眼神冷淡,根本不像個孩子。
她被賣去偷竊團伙裡受盡折磨,咬牙熬過來,最後藉機害死了那幾個混蛋,眼都不眨一下,因此才被人帶回蘭坊。
當時有人和她說,先生一會兒要看看她。
顧琳滿心都是刺,她從來不信什麼歸宿。
但是那個男人坐在椅子上,沉沉一雙眼看過來,她突然就明白了人世冷暖,站在那裡就哭了。
她沒過上一天安穩日子,從小混跡街頭,打從會說話起,就不知道人還可以哭。
後來這六年,有一次華紹亭想起來,和她開玩笑,他說他又不是怪物,一句話都還沒問呢,怎麼就能把她嚇哭了
顧琳說她忘了,其實她沒說實話。
當年她只是站在那裡想不通,她已經逼著自己變得那麼可怕,而他一語不發就能把她打回原形,讓她知道她終究還是個孩子。
她至今依舊想不通,為什麼這世界這麼髒,還能有人讓她奮不顧身。
顧琳終於做了決定。
反正她一直心狠,這是她活下去的資本,如果不傷人,就要被人所傷。
她抓過手機很快撥出,卻是給陳峰的命令:「讓你的人都撤回來,不用跟著裴歡了。」
這通電話打過去的時候,裴歡坐的車已經開出市區。
她早就知道這些敗類不會善罷甘休,可是偏偏就是今天。
事已至此,裴歡心裡突然平靜下來,找到一個暫時能在威脅下坐得舒服點的姿勢,她一句不問,那兩個人也不多嘴。
這次他們顯然做好準備才下手,之前裴歡打程導那兩下,打得對方恨她入骨,回去找人,非要扒了她的皮才罷休。
車子一路開到城南,福爺一直在南邊混,還得回到他的地盤上。沐城有數百年歷史,自古王侯將相以北為尊,積累下來到如今,南邊的發展相對不算好,這倒方便了他們這種人。只要拉點正經生意掩飾門面,這裡廠房多,明的暗的買賣,背地裡也能漸漸有規模。
可惜人想要混,也要看進的是什麼門,萬事都有高低貴賤。裴歡出身敬蘭會,她從沒見過這麼下三濫的流氓,也沒來過這種爛七八糟的地方。
空蕩蕩的廠房,四周只有車道,然後就是橫七豎八的廢棄建材。
她被人用槍頂著,一路推搡著進了倉庫,沒想到裡邊的環境倒讓她出乎意料,既不黑也不暗,只是隔斷很多,巨大的空間被裝修成上下二層,像個普通複式的別墅。
程導正靠在二樓樓梯上抽雪茄,弄得那一片烏煙瘴氣。他一看到福爺的人把裴歡帶來了,立刻皮笑肉不笑地迎下來,上下打量裴歡,還讓人先放開她,「裴小姐金貴著呢,又大牌又難請。」他說完湊過來,伸手就掐住她下巴。
裴歡偏過臉,口氣冷淡,「放開。」
程導一口煙噴在她臉上,輕蔑地笑:「人都在這兒了,就別倔了。挺好看的一張臉,我是捨不得啊,瞧瞧,這脾氣帶勁!福爺還就喜歡野的……只要你今天服個軟,好好聽話,我們就不傷你,明天回去該拍戲拍戲,不留下痕跡讓人看出來。」
他一邊說,手一邊順著她的臉往下摸,裴歡甩開他往後退了兩步,身後立刻又有人拿槍抵住她。
程導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一處,盯著裴歡,突然口氣一變,「你他媽瞪誰呢!」
他抬手就抽,直接把她打得摔在地上。
身後幾個男人一看這場面就來了野勁,圍在一起笑。程導狠狠地抽了口煙,站著看她,「臭jj!那天不是挺有本事的麼!」他說完舉著那根雪茄蹲下,一把掐住裴歡的脖子逼她抬頭,燒著的雪茄幾乎就要燙在她臉上,他咬牙切齒地提醒:「我可告訴你……這兒的人玩得狠,你不配合一點,弄得你渾身再也見不了人!」
裴歡從進來就一語不發,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甚至都不正眼看他。
程導氣得下手就要燙她的臉,旁邊手下趕緊出聲提醒,「福爺還沒看過人呢。」
於是他只好作罷,憤憤地又是一巴掌打過去,他用足力氣洩憤,打得裴歡嘴角都是血。她抬手剛擦了一下就被人攔腰拖起來,幾個男人都不懷好意地笑,掐著她的腰,手就要往衣服裡伸。
裴歡覺得自己嘴裡一片腥,這些噁心的人看得她胃裡更難受,她乾脆擰住一個人的手腕,藉著力氣回身,和那天一樣,直接踹翻了程導。
那幾個人全都愣住了,真沒想到這女人還不死心,傻呆呆看著地上的人。
「都他媽站著幹嘛!給我拖上去!臭jj,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