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跨年的時候裴歡的右手拆線,但她還需要一段時間康復治療。
她做好心理準備,可是真的發現自己連筆都拿不了的時候,還是有點無法接受。直到元旦,手指總算能彎曲,簡單抓拿的動作基本可以做到。
等到右手活動差不多適應之後,裴歡就去和蔣維成辦離婚。一切很順利,他恢復得也快,辦好之後帶她去吃晚飯。
兩個人六年都沒能坦誠相對,反倒是最後這一次,彼此都痛快許多。蔣維成請人幫她辦了領養需要的相關手續和證明,推過來給她,「我也心疼笙笙,雖然惠生是條件最好的孤兒院,但再怎麼好也比不上親生母親照顧。」
裴歡收好那些東西,她心裡藏了很多話,可是對上蔣維成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就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無以為報。」她只能誠實地告訴他。
蔣維成於她有恩,這麼多年,一直如是。
他倒了杯紅酒給她,兩人一起喝完,他看著空蕩蕩的酒杯說:「舉手之勞,就算是我一個朋友我也會幫,蔣家人沒有這麼小氣。」
她不再刻意和他客氣,低頭吃東西。他只靜靜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問:「你們決定什麼時候結婚了嗎」
裴歡這才發現她竟然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搖頭。
蔣維成沉默,裴歡想了一會兒笑了,和他說:「我和華紹亭都沒想過這事。可能十幾歲的時候……那種小女孩的心思,特別想嫁給他,但現在無所謂了。」
對面的人放下刀叉,他看著她有些無奈,「裴歡,我以為你堅持和我離婚,是想放下一切回頭,和他在一起的。」
但是看起來,她有她的打算。
裴歡知道他看得出來,她不否認也不解釋。
蔣維成不再說話,安安靜靜享用一頓晚飯。
最後送裴歡出門,剛跨完年,大廈上方大紅色的倒計時牌還沒撤,街上人來人往,霓虹耀眼。
今年再過春節的時候,他不用再徹夜離家,把南樓的溫暖讓給她。
蔣維成替她推開玻璃門,卻在她走出去的時候拉住她的胳膊。
他說:「裴歡,我不會換手機號,萬一有事,給我打電話。」
這一句話,說得裴歡幾乎要被打回原形。她勉強笑著,伸出手抱抱他,輕聲說:「你放心。」
她選的這條路,誰都看出注定要受苦。
一個禮貌性的告別擁抱,蔣維成遲遲不肯鬆手,直到裴歡笑著退後說:「我真的要回去了。」
他放開她,裴歡融入街上的人群。她走出幾步,手放在大衣兜裡捏緊了那個盒子,她其實今天把它帶來了,她回身問他:「阿成,那枚戒指,你真的不準備收回去嗎」
夜風微涼,蔣維成無所謂地搖頭,他隔著千萬人和她擦肩而過,用口型告訴她:「我也不後悔。」
一座城的往事,從他救她走,陪她生下孩子,到最後相敬如賓六年,那麼多可以動容的日日夜夜,彷彿都沒有這一晚漫長。
裴歡想和他說謝謝,但他沒給她這樣的機會,他說:「我不需要,你要真的想謝謝我,就努力過得幸福一點,別再打給我。」
從此他守著一個永遠不會換的號碼,卻真心希望她再也不要打來。
鬧市區的十字路口,裴歡沒有時間再說什麼,蔣維成已經走遠。
她沒急著回去,在街上慢慢地逛。
如果蔣維成不提,裴歡還沒想過,他提了,她才發現自己和華紹亭都有默契,竟然誰都沒有問過對方,想不想去領一張結婚證。
很多人以為,兩個人熟悉得像親人一樣平淡,就不會再有愛情了。但濃烈的愛往往是流動的,愛你也會愛別人。只有像親人一樣,愛到平淡,才是一生的開始。
她和華紹亭早就已經過到不需要證明的地步,好像這些從來都不是問題。
晚上快十點,裴歡才回到蘭坊,她說去辦好離婚手續了,華紹亭顯然知道,但他也不再往下問。
裴歡和他說,這些事都過去了,別再和蔣家對著幹。
華紹亭很快叫了顧琳去吩咐,她出去後告訴大家最近不必再盯著蔣維成那邊,各位堂主長出了一口氣,沒人樂意幹這種莫名其妙受累的活兒。
而後幾天,陳峰的老婆生了個兒子,他陪在醫院照顧妻兒,海棠閣外邊清淨很多,每天就剩陳嶼跟著顧琳跑來跑去。
陳嶼更是個沒算計的,動不動就和顧琳小聲嘀咕:「華先生為了一個女人招大家不痛快,來來回回為了她,早晚的事……把大家都栽進去就算完。」
暗中辦好領養手續之後,裴歡就格外認真地投入康復治療。
「不要勉強自己用力,這一段時間都別拿重物。先慢慢適應日常動作,肌腱斷裂,靈活度肯定受影響,慢慢來。」醫生對她的恢復程度還算滿意。
裴歡靠著桌子想要握拳,但她手指目前還無法全部握緊,華紹亭進來發現她還在和自己較勁,勸她別著急。
他覺得她是悶壞了,讓醫生都先出去,和她說:「陪你出去走走吧,我不愛動,這段時間讓你都懶了。」他說著要去拿衣服。
裴歡往窗外看了一眼,「下雪了多冷啊,別折騰了。」
華紹亭無所謂,回去穿好了大衣又給她過來穿戴,裴歡覺得這一陣真是難為他,他這人二十多年只有別人伺候他的份,這幾天全還回去了。
她笑著自己伸手穿袖子,「我手都好了,你伺候人還伺候上癮了」
華紹亭聽她這麼說果斷收手,事實證明裴歡顯然是在逞能,眼看外衣扣子還是系不上,她可憐巴巴地盯著他,華紹亭轉過身自顧自戴手套,就不幫忙,低頭笑她:「該!」
「哥哥。」她小孩似的往他面前蹦,等著他給系扣子。
他認命了,拉住她從上往下一顆一顆系,漸漸彎腰,低過她胸口。裴歡伸手抱住他的頭,他輕聲讓她別鬧,她就拉著他的頭髮,忽然拔了一根給他看。
「白頭髮。」難得氣氛這麼好,裴歡不願意破壞,她抓著那根頭髮吹口氣,逗他,「吹口仙氣就沒了,我哥哥永遠不會老。」
他忽然站起來。
她抱住他,「就一根白頭髮而已,誰沒有你看看我,我都有。」
華紹亭其實並沒覺得有什麼,但她這樣說,他反而有些悵然。他摸摸她的臉笑了,「你記不記得你高中畢業那次……那會兒都多大了,還那麼幼稚。」
裴歡上的是私立高中,畢業的時候學校董事顧忌她家裡人的面子,推她出來代表發言。那天華紹亭原本不在國內,為了她的畢業典禮抽出一天,堅持要參加,再當天趕回去。
他來得晚,身邊總有手下陪著,這種場合都是孩子,也不方便推開人往前坐。他就站在會場最後一排,想聽她說完就走,他只是覺得自己必須作為裴歡的家人來見證她的成長。
別的孩子都有心眼,上去說說感謝學校感謝老師和同學的場面話,只有裴歡傻乎乎地上去感謝她的哥哥。
華紹亭真沒想到裴歡會那麼說,洋洋灑灑,沒寫稿子,就站在那裡從小時候開始回憶,一件事一件事感謝他。
要說華先生這輩子什麼時候最丟人,恐怕就是那一天。
二十多年站在巔峰的男人,生生死死看過眼,就被裴歡那一句,我哥哥永遠不會老,說得眼睛都濕了。
有時候華紹亭自己也不懂,他背著殘忍冷血的名聲,從來沒什麼人性可言,老會長臨終把這兩個小女孩托付給他,為什麼還真能上了心
夜路走太多,總會覺得冷。既然這條路上的人都沒有家,他就給她們建一個家。
也許那時候華先生也還年輕,以為自己真的無所不能,想認真去守住一點東西。
華紹亭以為她們是自己最後的良心。
直到後來,他把阿熙逼瘋的那天終於明白,良心這東西,在蘭坊裡留不住。